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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

第7章衰帝十年六月

作者:冷月白狐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衰帝十年六月,颜死,下弦亡,还营,领千兵,重整奇兵,兴操阵术,暗修机括,蓄以战。

是年秋,下弦率其众不过三千,征之,战于冰阔。”

——《胤史·顽印颜及下弦传》

将军的遗体就葬在军营前不足十丈的草丛里。为了防止苍狼掘坟,人们故意将坑洞挖得很深很深,还用多余的铁甲煅熔成铁汁,厚厚地铺在了坑洞的四面。从此,将军便长眠于这片土地下,长眠在军营门前,以他钢铁一般的灵魂守望着这一群与他出生入死的孩子。

顽印下弦默默地接过父亲留下的铁血大刀,轻抚着刀身,那已被磨过无数次的青刃寒气逼人,大有一种饮血的渴望,而另一端的长枪上,白缨已然染成了血红,静候着,下一次贯穿敌手身体钻筋割肉的快感。抚着它,顽印下弦仿佛倾听到了父亲一生的荣耀,还有那战场的呼唤,还有报仇雪恨的呐喊。

可是,他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呢?他的心呢?

接下来的日子特别的忙碌。顽印下弦一心扎入军队的操练当中,还私下抽遣许些手工灵活的兵士暗地里研制军用机括。他下令一点兵,除却伤残的,可以用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竟已不过三千人!援军一直没有出现,兵士们渐渐从失望转变成绝望。但顽印下弦没有,报仇之后,他一定要带领这群弟兄们走出这片怎么走也走不出的草原。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当顽印下弦在深夜里苏醒,独对孤月击箸而歌的时候,他才蓦然惊觉:原来,最快乐的日子,已经无情地流逝去了!往日往日!往日究竟流逝去了哪里?深夜里一声无奈的轻叹,叹得黑夜都愁白了头。

顽印下弦走出帐子,在薄薄的雾里迎来了熹微的日出。高高的草叶上全挂满了一宿追思叹出来的泪珠,真快呢,不知不觉地秋天就已经来了。顽印下弦的脸色如秋一般凝重起来,思忖许久,终于狠下决心,转身传出了命令:全军拔营,立刻启程!他握起了铁血大刀,不能再等下去了,到了这个冬天,不知又会有多少兵士将被活活冻死,到时候失望真的是要变成绝望了!

顽印下弦跨上战马,大刀一挥,对那整齐的三千兵马故作坚强地道:“弟兄们!我们连月来苦苦操练为的就是歼灭苍狼军!我们如此呆着等下去只有挨打的份,且让我们挺起腰杆,趁这个秋季杀苍狼一个措手不及,也可将狼肉割来充当我们过冬的食物,待有朝一日一鼓作气冲出这冰阔草原!”

三千铁甲齐声喝好。看这高高在上的顽印下弦,看着他眉宇间逼人的英气,看着他手中宝刀透出的豪情,他们只觉仿佛又见到了年轻时代的已故的老将军,一想起他,全军竟都神奇地充满了美好的希望,那些忐忑的心也都得到了安抚。

但顽印下弦故作豪情万丈的背后,却总牵着一丝丝的隐痛。



这接连几日来铁宏像是冥冥间察觉出了些什么似的,总觉得心里仿佛阻隔起了一层什么东西,它看不透,也过不去,而且一旦靠近,那东西就会触痛它心底最深最深处永无法愈合的伤口。它奔出石洞,向更远的方向张望,四野犹是一片并无差别的平静。它深呼吸一下,原来呢,是冬天不远了。它闭上双目,心跳时快时缓,冷暖参半。顽印下弦……是不是你也快要来了呢?是不是呢?

看着渐渐蒸发的草叶上的露珠,铁宏思忖了好久,也思忖了好远,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长呜几声召集伙伴,而后沉重地一步步走入石洞中。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为了自己和彼此的子民战一场吧……它的眼里却漾这没有滴落的泪光。

好些天,往返于石洞的苍狼不断,狼群似乎进入了一种高度警界的状态,方圆数里内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快的方式传递到洞中。转眼已是深秋,有许些苍狼开始怀疑起狼王的直觉,纷纷提议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把主要的精力转向最后一次秋猎,否则冬天一到,饿死的苍狼绝不会比在战争中牺牲的少多少。铁宏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如果如此备战下去而不出猎,即使胤朝的军队不来,寒冷的冬天也将成为它们的死神;而若集中出猎捕捉过冬粮,又极其容易遭受胤军的埋伏,到时别提过冬,连命能否保得住都是个难题!铁宏的爪子在地上一下下地挠着,举棋不定。顽印下弦啊顽印下弦,这是否正合你心意呢?



在冰阔草原里奔波行走的日子是永没有在帝都里的那么舒服的,所以顽印下弦下令这一程走得十分的缓慢,都已经半个多月了,三千铁骑居然仍没有走出五百里。顽印下弦却非常地沉得住气,他知道,在这样迷失方向的草原里一边行军寻找出口一边又要布局作战是很辛苦的事,他决不能再让任何人轻易地倒下了。

于是又缓缓地行进了几日,再抬头去看天边那道夕阳时,始猜肯定秋已入深了。顽印下弦的眼光也变得更深沉,勒注战马举手示意行进的队伍停下,握紧了手中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的铁血大刀,不发一言,更像极了一只等待出猎的苍鹰,而骨子里又似参和了一些狼性,竟让他身旁的几匹战马均有一惊。

战士们不知道这位领帅因何而停下,面面相觑着。不多久,夕阳悄悄躲进了山坳里,天地间沦为一片迷离的黑漆,这一回顽印下弦没再让他们就地扎营明日再行,反是静默着,似乎在等待这什么。终于,黑暗的那头渐渐出现了三条人影,小心而又迅速地向军队靠近,最后齐齐来到顽印下弦马前,齐齐行礼,尽量压低音量道:“回报二公子,前方三里外有狼群神出鬼没,借着月色的掩护悄悄地向远方**。”众人皆是赞叹,顽印下弦是何时派出兵员去侦察的,竟无一人知晓。

顽印下弦淡淡问道:“你们确定那是狼群?”其中一人回答道:“是,我们还闻到了狼臊味。”

副将轻轻一笑:“看来狼群还是忍不住非得要出动猎冬了,二公子有何决策?”

顽印下弦却在沉思当中。铁宏是不会如此冒险大意的,或许是它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布下此调虎离山之计,一旦他们去追杀所谓出猎的狼群,说不定很容易被其反扑,形成前后遭击之势,到时只怕全军人马都将深陷狼群的陷阱,更甚至全葬身狼腹!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铁宏啊铁宏……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话到嘴边,化成一声轻叹。命运推着他,日渐往那个他所不敢面对与接受的时刻靠近。他唯有下令:“大家准备好‘火蝴蝶’!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刻,便在今晚!”



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卡进了铁宏的心头。它在石洞里往外张望,宁静的大草原上也弥散开了一种窒息的空气。那一群出发前去引诱敌人的苍狼,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应已在乌山那头迂回了吧。而这一刻,铁宏却再也没有了轻松,还出奇地有了害怕——是不是……那个它早已模拟了无数遍都难以接受的场面,即将来临了呢?!

它来到洞里狼群聚交的地方,剩下的近千匹苍狼早已默默地在此静候。铁宏带头一声呜鸣,那近千匹苍狼也随机应和了起来。沧冷而明亮的月光透过构造奇特的石缝洒落在每一匹狼的身上,让它们看去更似在举行一场庄重又神圣的典礼。呜鸣声在天上和洞中回荡了许久才散去,铁宏再一声短促的令下,狼群迅速地分成了若干支队伍,严肃有序地各自分散而去,无言默契地配合着,却仍是在无意间踏过了少年曾经睡过的地方,踏乱了他铺在地上的稻草,也踏翻了铁宏心里深埋进回忆的往昔。



那一晚狼嚎传出开好远好远,回荡在草原上好久好久。顽印下弦吧叹息留在了心里,从容地指挥军队向石洞**着,每向石洞接近一步,他心里的沉痛也就多添一分。他深邃的眼光注视着前方,复杂又坚定。然而,该到的总该到达,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森森的石洞终于出现在视野内,铁宏……铁宏……你做好准备了么?

顽印下弦忽然示意军队再次停下,遥遥地望着石洞,默默地将铁血大刀捏得更紧。他又端详了几轮石洞周围,不由得轻皱上了眉头。怎么反常得连一点杀气也没有?铁宏,你的心机真的是更深了……

好一会,石洞里跃出一条狼来,正是铁宏。它孤身一狼徘徊在洞外,也不做声,反而像当作面前的铁骑全不存在似的,专注地在打滚嬉戏,仿佛玩的不亦乐乎。

众人被这一场面给懵了,弄不清铁宏这下有何企图,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顽印下弦眯缝起眼,当先勒起跃跃欲动的战马喊道:“杀!”兵士们听得口令,也不再猜测许多,直踢马股挥舞上斩刀随顽印下弦冲锋过去。静谧的冰阔草原上终于又响起了阔别了好几个月的马蹄奔腾之声。不再园而有缺的月亮在这刻也赶紧躲进了乌层中,它知道,又一场血战的杀戮,拉开了尘封的序幕。

有人搭上了箭矢,齐齐瞄向铁宏。顽印下弦瞥见。咬咬**,抢在箭离弦之前又喊道:“没我的命令不许放箭!”铁宏认出了这个声音,身子轻抖了一下,一双尖尖的耳朵竖起,同时抬眼看向前奔而来的顽印下弦。它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弦一阵乱弹。而今,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铁宏的眼睛酸了。在军队接近前,它一扭身又驰入了洞穴深处。不论错的是谁,命运已将这一切彻底决定,他们谁也改变不了,只能一错到底!

顽印下弦却突然在洞前将马回勒,一个精彩的倾斜转身,呼一声:“‘火蝴蝶’上!”上千铁骑也立刻随之调头回奔,坚硬的铁蹄铲出一片草间的尘土。与此同时,原本整齐列成方形的队伍骤然散开,迅速分化为一个半月形的围圈,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飞驰回去,同时又有一批青翠的物体由兵士们手中掷出,飞扑向更前方的草丛。

那东西做工精致,均以坚韧的冰阔草叶编制而成,巴掌般大小,像一只飞舞在草原上的青蝴蝶。更神奇的是,它们那一双双草编的翅膀竟会不时地扇动几下,让这一群蝴蝶贴在草丛上飞得更远。

看着蝴蝶们轻舞进前方的黑暗,顽印下弦却轻轻闭上了眼睛。铁宏,对不起,看拉这一战我会领先了.

果然,迂回潜伏在前方黑暗下的狼群不知这群迎面扑来的东西是何物,纷纷以为是敌人,一个劲地扑了出来,对着那群蝴蝶便是凶狠地挥出几爪,想要将其击落,更有些贪狼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咬。不料锋利的爪子与尖锐的牙齿划破“蝴蝶”的躯体时,一连串耀眼的焰火呼地腾起,一串牵连起一串,熊熊的火光顿时擦亮了漆黑的夜,也掀起了一片苍狼的惨嗷,令人听了都心底生寒!

这一场火烧得特别的烈,迅速早草原上蔓散开来,又更像是一场天火,来惩罚犯错的生灵们!

顽印下弦一直紧咬着牙,正待下令,却见上百匹苍狼竟冲破了火墙扑杀而来,身上的毛发尽皆燃烧着,远远看去却更像一个个火球,视死如归般冲撞过来,狠狠地扑撞在马身上。马儿一声悲惨的长嘶,很快便被熊熊的火焰吞没,连马背上的兵士也被大火笼罩,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却怎么也难压灭身上的焰火。

顽印下弦一阵惊叹,没想到狼群竟被铁宏训练得也不再惧怕火焰。他俯身险险躲开一匹扑来的火狼,随机翻身而起,呼喝声,铁血大刀抡起一片寒冷的锋芒斩落,雄浑的刀气不仅将面前一狼斩得七零八落,竟还将肆虐的火海**一大口子。他率先入内,翻手便划出一道冰白的彩虹,却在瞬间就溅满了猩红的血花,好几匹围上来的苍狼呜呼着倒在地上,鲜血四溢,一溅出便被烈火炽干!

焦臭的味道变得更浓烈。顽印下弦知道,自己算错了这一步棋,又将有许多战士再也回不去了!他一拉缰绳,掉回头去,穿梭在兵士与苍狼间,铁血大刀挥舞出闪电般迅猛的光芒,一路上杀得血肉纷飞。

却在此时,军队右方的草丛里突地跃出了埋伏的狼群,排成一个奇特的阵形横扫而来,气势汹汹地压倒了一片铁骑的声势,任凭兵士们如何出刀竟都能堪堪险避而过,只偶尔被刀风擦伤一层皮毛,竟还能互相配合着变换冲击阵势,将伤亡尽量减低到最少。说来也怪,这群狼并不急于攻击,一味闪避冲撞着,似乎是想将这支军队不断地逼压往前方的草原上,其企图很是明显。自从这群苍狼一出,本已陷入与火狼混战的军队顿时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下意识地推往未知的一旁。

顽印下弦看出不对,双脚狠一夹击马腹,战马吃痛,两条后退猛甩起来,踢飞了两只扑上前来的苍狼。他勒转马头迎着冲撞的狼群而去,大喊道:“大家小心!别被狼群逼向那边的草原!有埋伏!”

众人也意识过来,又闻顽印下弦呼道:“苍狼冲击如此之猛,单凭一己之力难以与之相抗!”他边说边拍在战马套着的头盔上,数道铁索分别向左右飞弹而出,与两边的战马串联在一起并肩而行。肆虐的苍狼冲撞上来,欲要从两马之间穿插过去,却被坚硬的铁索给弹飞回来,再接着战马并肩驰上,一抹刀光闪过,苍狼鲜活的躯体便给破城了两半!

其余众人纷纷仿效起顽印下弦,数千匹战马顿时连成了五道严密的防线,迎着冲撞的狼群反压了回去,浩浩荡荡的,铁索撞击声与千骑齐奔的马蹄声混在一块,刺耳而惊心,让冰阔草原上后来幸存的苍狼们过了好几辈仍忘不了。

这一下,任凭狼群再如何的变换阵法也已无可奈何,面前的数千骑军宛如一面铜墙铁壁,它们一旦撞上去便必死无疑。然而不断的刀光剑影中,仍是有不尽的苍狼扑来,不惜付出生命尝尽各种方法想要破坏这连环马阵,虽也让许些兵士与战马挂了彩,但都始终坏补了大局。

顽印下弦回头一望,石洞依然静悄悄爱哦的,不见有任何动静。在这狂斩苍狼将近胜利的关头,他迷惑了起来,铁宏不可能人有狼群做如此无谓的牺牲,它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它们牺牲而不。顽印下弦的心里浮起了阴霾。铁宏,这铁定又是你设下的诡计吧……

思忖间,但见前一刻还不顾一切冲击的苍狼这一刹纷纷掉头就跑,默契地配合着,逃得既轻且快,与先前的猛烈**截然相反,十分神秘。

副将大笑:“终于知难而退了!准备放箭!一个个也他妈的都别想溜!”

“慢!”顽印下弦及时制止。他发觉逃跑的苍狼脚步十分敏捷轻健,似乎有着什么打算,骑军们绝对不该是乘胜追杀的时候。他正要下令前进的队伍散开返回攻打狼穴,却忽然觉得大地颠簸摇晃起来。骑军们脚下的土地一轻,伴着无数惊惶的嚣叫直坠了下去!顽印下弦立时反应了过来:是陷阱!精明的苍狼竟在这下挖出了只有人类战场上才会出现的陷阱!而且还挖得十分讲究,仅留下薄薄的一层地表,让平常看上去并无所发觉,就连轻轻走上去也不会塌陷,而只要这千马奔腾上来便会被立即踏破,致使千军坠落陷阱!

顽印下弦狠捏了一把汗,火速出刀斩断两边的铁索勒马长跃才险险跃到了陷阱边缘。也有少许反应机警的将士斩断铁索甚至是弃马而去逃过一劫,但更多的则是直跌进陷阱当中,摔个人仰马翻抽筋断骨,掀起了一场漫天飞扬呛鼻的沙尘。更糟糕的是,陷阱两旁的地道里适时地蹿出无数的苍狼,对着全无防备的人马一阵撕咬,凄楚惊心的惨叫声震惊了天庭,忍不住飘下纷飞的小雨,让这场面变得更加血腥诡异,谁若看到了,一定会连续几晚都被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恶梦纠缠不放!

看着眼前这一惨象,顽印下弦禁不住跃下马来跪在陷阱边缘声泪俱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血性汉子那么无助地丧命在井底,飞溅的血液将四面八方深沉的土壤染得是斑驳的醒目和刺眼,而他呢?他却只能眼睁睁地无能为力!纵使有这柄神兵利器在手纵使有一身好武技纵使计策多端那又有何用?他依旧救不了他们,他们依旧得死!

陷阱里的惨叫中不知是谁当先喊出了一句:“公子不要管我们!快去救其他的弟兄们!再为……为我们……报仇!”这个喊声一起,立刻带动了一大批正被死神拖入地府的兵士们。他们在狼牙下挣扎着,虚弱的喘气竟掺合出强烈的共鸣:“去救其他的弟兄们!再为我们报仇!再为我们报仇哦!”顽印下弦的眼里流出了血。他们的血凝固在土壤里,沉重得让大地都难以**!

又一道千钧的闪电雷霆轰然劈落,将石洞后方的草原炸开一团硕大的火球,狂风肆虐,不消片刻便已将这火牵引往更远的远方!石洞前后两方的火焰相连在一起,变得倍加的肆无忌惮,浓烟滚滚直捣云霄,顷刻间烧红了一片漆黑的夜空,也烧红了沸腾炙热的热血,烧红了染满血和泪!

顽印下弦仰头朝天狂吼,愤恨的吼声震得天地为之颤抖,似乎恨不得**开这个空间!群狼皆为之动容。但见顽印下弦扯开上身的铁甲,反手一刀便在自己的胸前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腥浓滚烫的热血第一次溅在了铁血大刀铺着寒光的冰刃上,马上便被刀刃滋取了进去,仅余下嗞地一缕青烟。群狼皆俱,不由纷纷身不由己地退去几步。

顽印下弦身侧的战马竟通灵性,这一刻也是悲愤交加,直磕得牙齿残破无整,更是早已红了双眼,并且一直烧红到了骨子与灵魂深底!它人立而起,随着顽印下弦一道长嘶,尖锐刺耳。身后围着的好几匹苍狼承受不起如此惊天动地的嘶鸣,竟在这一刹被震穿耳膜,七窍喷血致死!

惨白的闪电,像死神向四面八方伸出的魔掌,无情地分割着黑沉沉的天宇!

顽印下弦由**的衣裳上撕下一条布来,将自己的双眼蒙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胸口上的血液在渐渐凝固,留下那一记吓人的刀痕,更似一个古老的民族的图腾,翻搅的血与泪,熊熊点燃一把复仇的火焰!

火光冲天,将远处的景象蒙得隐约妖异的迷离,仿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难以摆脱的纠缠不休的恶梦,但蒙不住的杀戮和打斗声却无时不在提醒这这场梦境的真实——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场!铁宏远远遥望着,心在往一个无底的冰窖里跌去。这个争战的世界里,从不允许存在友情,只有输与赢,只有生存与死亡!顽印下弦……铁宏亲眼看着自己精心安排的一个个圈套与计谋一一得逞,心里却无任何一丝的喜悦。它忍不住长呜一声,跌下石岩奔向战场深处,奔向自己精心安排好的结局。

顽印下弦蒙着眼,站在耀眼的火光里,那气势压得苍狼均不敢靠近。火海的那头,那些逃过一劫的兵士们仍在拼死与狼群奋战着,含杀声时强时弱地不绝于耳。顽印下弦捏紧大刀,翻身上马,寻着声源而去,一路上挥斩出一片带着血肉和火焰的刀光,凄惨而绝情。

辽阔的冰阔草原上沦变为一片烟火的汪洋,借着狂风的威力向更远的远方猖狂地吞噬过去。每一位战士每一匹苍狼都能很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火炙的钻心疼痛,脚底下蹿来蹿去的烈火与刺烫让交战双方的体力很快就基本消耗到了极限。他们都无力再战,却又都纷纷倔强地拼着命,这一刻,他们的敌人不知不觉地转成了浩瀚神秘的大自然!

胯下的战马无需顽印下弦过多的指使,径直地搭着他撞开几匹贴扑来偷袭的苍狼,再高高提起蹄子奋力地从好几匹苍狼的身上踏过,重重地踏断了它们的脊柱,最后全力飞跃,竟跃过了火墙,从这个火圈跃进了另一个火圈里。它的四蹄燎过火焰,却更似四蹄底生出了不灭的焰火,燎得它的双眼和全身都已不能用赤红来形容!那一刻,它仿佛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源,配合上顽印下弦的每一刀飞踏这苍狼,点燃了它们的皮毛焦灼着它们的血肉,也焚烧其自己不羁的灵魂与生命!

顽印下弦始终蒙着眼睛,但他每一刀挥斩出去,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仍清晰地勾勒出在他的心底。却忽然地,战马奔腾的四肢突地给什么东西生生扯住,马儿一晃,紧接着剧烈的伤痛由四肢传来,竟是被四匹从地道里钻出来的苍狼给咬了住,不紧不慢,恰好在这个环节险些将失衡的顽印下弦甩下马来。那锋利的狼牙直钉入了它的腿骨里,一面还贪婪地吸允着它的血液和骨髓。

刀光如流星般一闪即逝,四只狼头仍紧咬在战马的小腿上,四具无头的狼尸飞散四方,在半空中痛苦扭曲地挣扎着,扑地便消失在火海里。

战马人立而起,本已被灼伤的铁蹄底下蹭地突出一根长约寸许的钢刺。它凌空踢腿,闪着乌光沾满毒液的蹄刺狠狠地捅破当头扑咬来的苍狼的双眼,狼血立时射出,却已是夹杂上了一股腐臭味的青红!

顽印下弦眨眼间又已斩杀掉好几匹苍狼,此时战马的蹄下已尽是倒毙的狼尸,高高地筑起,残碎不堪。顽印下弦黯然回首,手中的铁血大刀却是抖落一道清冷的寒光,如同抖开了一片苍白痛心的回忆。

空气忽地变得凝重沉闷。顽印下弦知道是铁宏来了!

是铁宏来了!

顽印下弦手中刀上在火花下映出的刀光,此刻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他愣了愣,还是缓缓解下了蒙眼的布。

沉沉的,苍穹上终于下起了一场像样的雨。

铁宏由摇晃的火焰与黑暗交融的地方走来,走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眼光幽远而透明,又复杂而深邃。

战马细细地喘着气安定了下来,眼光却恶狠狠地盯着铁宏,却在与它的眼光接触的刹那,马儿忽然觉得在它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如陷入了无底的泥沼深渊。战马不由得一颤:这真是个可怕的敌人!

落雨如泪,浸**顽印下弦手中的斩刀,浸**他全身,也浸透了他的脸、他的心、他的眼。他的眼里浸满了隐隐的悲伤与痛苦。轮回的宿命又将他们推回到这个点上,纠缠不清的报复,他们都曾努力过,而最后的结果是谁也逃不开躲不过。

雨越下越大,火势渐渐有些收敛了起来,这一人一狼就如此在雨中相持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艰难地维持着那段相依为命的岁月。是的,真快的呢,转眼之间,这对曾经靠得最近的伙伴已各据一方拔刀相向。

顽印下弦胯下的战马忽然吃痛地立起,撕心裂肺的咆哮凄惨无比,竟是有一匹苍狼趁它分神之际悄悄潜近,狠一出爪便在它的后大腿上撕下了一大块血淋淋的肉来!

战马受到刺激失去了平衡,狂奔着向着铁宏驰来!铁宏却依旧动也不动,深静似水的眼光看着顽印下弦,里边充满了歉意及无奈。但它已没得选择,站在这个角度这个位置上,再没什么能比狼族的命运和未来更重要!为了各自的种族,为了生存,更为了这一生所结下的孽缘,它们之间终究要有一战,而这一战,它们之间仅允许有一个留下!铁宏咬咬牙,忽左忽右故布疑阵地向着顽印下弦迎了上去——

顽印下弦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也咬紧了牙。他奋力出刀,平平凡凡的一刀,却含满了诸多复杂的变化,无论铁宏采取怎样的攻击都无法击破这一刀的保护。这看似十分简洁的一刀,更含满了父亲不朽的严威,更含满了陷阱下数千亡灵的力量!他别无选择!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正摆弄着疑阵让人认为认为似乎要玩“声东击西”之计的铁宏在战马靠近的那一瞬突然呼地跃起,飞快地扑来,却竟是扑向了顽印下弦的刀口!顽印下弦惊诧间欲想收刀已经太迟,凌厉猛烈的刀气已捅穿了铁宏的心腹!它竟一头深深地扎在了铁血大刀的刀刃上,坚硬锋锐的大刀穿入它的心窝又从它的后背捅了出来,还牵着一抹艳红的血光,艳煞了烈火焚烧中的雨夜!

周围的打斗声也在这瞬间过后渐渐地消散尽了。当最后一名兵士的惨呼长长地**在耳膜里的时候,顽印下弦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地失败了。铁宏挂在铁血大刀上,眼底不见丝毫的痛楚害怕,反是更加的平静,更加的深邃如水。它是不是早就已精心地安排好了这个杀局?为了冰阔草原天生霸主狼族的后代,它不惜一切地将狼族在这草原上最强大的敌人消灭殆尽,而死亡的最后,它选择了用自己的性命来做终结!

它大可以与顽印下弦角斗到底;

它大可以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是厚着脸皮召集群狼杀了顽印下弦;

它大可以不必死!

可是……

铁宏平静地选择了死亡。当一切敌人一一如它所愿再不能危机狼族的地位与生存的时候,它也唯有以死才能替群狼还清这一笔血债,它也唯有死,才能去面对与顽印下弦的这一段感情。

铁宏的眼里渐渐地**,终于又凝成了一滴剔透的泪珠。这是顽印下弦最后一次看见它落泪了。它的泪水即将滚出眼眶,它的眼光却忽然一散,那滴泪珠便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战马又一声悲嘶,这回竟是被一匹更为凶残的苍狼划破了肚皮,五脏六腑几乎全给陶了出来,一路耷拉在地上,也将顽印下弦甩下地来,还没跑出几丈远便失衡地铲倒在地上,一群苍狼围拥而上,分食着马儿,最终统统把目光移到了顽印下弦的身上。

他们曾经是好伙伴!他们曾经是好伙伴!这在狼群中间并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它们都知道,如果当初没有铁宏的坚持和保护,顽印下弦早已葬身前任狼王之腹,或又早已惨死在狼穴中了,可如今……

顽印下弦的手里握着刀,铁宏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挂在他的刀刃上。他跪了下来,用颤抖的手为它盖下了眼睛。

大雨倾盆,仿佛苍天在哭泣。

那些年长的苍狼们看着这一幕,纷纷缓缓倒退着离去,仅留下一声叹息的轻呜,又似凭吊着铁宏。但那些年轻的苍狼并不理解,在它们的眼里,只有绝对的仇恨、分明的敌人。它们不谋而合地围住了顽印下弦,一双双眼里浇满了对人类的痛恨。不一会,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群黑压压的苍狼急扑过来,扑咬向顽印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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