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尘著》
是啊,家乡再差也是最美好的地方,怎么能容忍两个外人在面前评长论短的呢?想到这里,我立即闭了嘴。真不敢想象,如果当年倡议和组织修路的那些前辈听见我们现在的谈话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早就抡起拳头向我们砸来了,或许正在跟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还是也和后面坐着的大嫂他们那样,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刚到车站不久,从凯里发来的班车已经缓慢地进站了,虽然车上一片混乱,但透过那暗黑的玻璃窗,我还能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车还没有停稳,人却早已挤到了门边,车上嘈杂一片。真不明白这些人都怎么了,那么几个小时都熬过来了却为何忍不住这几秒钟而非要挤得你死我活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路狂购物:零食,蛋肉,饮料,孝服,冥币……忙过不停,边买边往车上送。大概忙了1个多小时,才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车,大嫂舒了口气道:
“出发吧!”
五月的天,**正浓,晴空万里,在久别的绿山碧水间,我感受到了一股久违而熟悉的气息,真不敢去想象,当我年老体弱地身处异国他乡时,对它会是多么的眷恋。
红白相间的小货运车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颠簸,似乎要溶解于那迷人的山水间。车上音乐不知何时起就一直唱个不停,现在唱的正是那首《山路十八弯》,顺着高调飘渺的歌声,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当年这个我不知名的歌手唱那个我不知名的地方只唱了十八弯就那么出名,如果当时她来到这里,对这里来一首《山路八十弯》的话,那一定会异常的火暴!
平秋是锦屏的一个镇,坐落在异常偏僻的山区,几年前,除了县城通向镇上的黄泥土公路外,其他的都是山间小道。
听着汽车的狂吼声,我甚是佩服现代的高科技——这么陡的山,这么凸凹不平的路面,还有那么急的转弯,可是车子一路爬来,到现在还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大概出发了两个小时,才感觉路面渐渐平整。我叹了口气:
“终于到了!”
“还远着呢,到了镇上都还要走很远,而且等一下的山坡还要厉害。”
“不会吧?这不是快到山巅上了吗?”我看着周围矮矮的群山说到。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时针已经靠近5点,可窗外的阳光还是格外的明媚,微风顺着微开的车窗挤了进来,我感到了些许凉意,听说平秋是个避暑的的好地方,看来真的是名不虚传。也许是因为山太高的缘故,这里再热的夏天也是凉的。
渐渐地,太阳向山的那头靠去,黄昏即将到来了。汽车还在颠簸着时快时慢地爬行,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了,但是据说其间的沟豁还足够再爬一个小时!
已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岔路口——听说这里的村寨分布得很分散,但几乎每个小村寨都已经通了公路。坐在驾驶室里,这些山间的景色尽收眼底,时常我还能看见窗外的公路,像盘在山间的巨蟒。
“这里的人真的是太厉害了!那么多的公路都修得出来,真是无法想象!”我为人类的力量之大而感慨不已。
“这条路修了20多年,每家每户都出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从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开始修的,去年才修完,才通车不久。”一边的大嫂接话了。
“其实这里住的人并不多,生存环境又那么差,现在国家又流行那些‘退耕还林’等的什么政策吗,就算把这上面的人全部都搬迁到其他地方去也不是难事。”
“是啊,这样的话不知道可以节省多少开公路的经费,这里的人也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
我和年轻的司机在聊着,突然我感觉不对劲,怎么大嫂他们后面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呢?也许是我们的聊天使得他们不高兴了吧,我猜想着。
是啊,家乡再差也是最美好的地方,怎么能容忍两个外人在面前评长论短的呢?想到这里,我立即闭了嘴。真不敢想象,如果当年倡议和组织修路的那些前辈听见我们现在的谈话会是怎样的反应!或许早就抡起拳头向我们砸来了,或许正在跟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还是也和后面坐着的大嫂他们那样,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时针接近了8点,我们终于到家了。
这里人来人往,似乎大家都在忙个不停,时常还可以看见穿着白孝服的在人群里穿梭。在离这里不算很远的山村小路边,我看见有微弱的光亮。我走到跟前才发现黑漆漆的棺材就横在路边。黑色的棺面在油灯颤抖的火焰下闪闪发亮,棺材的正前方还跪着两个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人影,低着头,嘴里还哭着在不停地数落着什么。传说刚刚过世的老人还能有些知觉,可能是为了能够让他们能安静地上路的原故,所以这里的老人死后总是被放在外边比较安静的地方。
这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低声哭泣的妇人,除了凄凉低沉的哭泣声,这里没有喧闹,我甚至能听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突然我觉得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啊,似乎在很多鬼故事里都听说过,如果是在儿时,我一定会被眼前的场景吓个半死,然而现在我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只是心底有些奇怪的思考和无尽的惆怅:人呐,终究得死,哭着来到这里又被这样哭着送离开,生活得好倒是无所谓,但是那些生活痛苦艰辛的人,他们图的又是什么啊?我为我一直的追求甚至是对生命开始怀疑起来。
我还在思考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知道是该回去帮点忙了。
高山的夜晚,月亮显得格外的精神,星星也格外明亮,一闪一闪地眨着眼像是暗示着什么。
忙活了一晚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小片草坪上,仰望星空,呼吸着充满泥土气息的空气,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真的,如果不是为了刚才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那么我今天晚上的心情一定是灿烂无比。
想起刚才那事,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按当时的情景,明明是安排我在收礼登记了的,凭什么把我换了下来?反而让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做?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难道一个大学生办事还没有一个高中生办事可靠吗?难道在他们眼里,一个二十三四岁的人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吗?!
或许,都怪我自己天生就长着一副“娃娃脸”,而他天生就一副深沉的“老头样”的原故吧。
也许也只有这样的解释能让我接受了。因为确实有很多次,我都受过类似的遭遇:记得上次回家过年的时候,家里来的客人还以为我是个高中生呢!还有不久前在校园里碰见的那个女生,她居然说我像大一的新生!真是郁闷!……
记得书上说女人最怕人家认为他们老,而我是多么的希望人们认为我老啊!作为一个好医生,成熟老练可靠的面容更是显得异常的重要,而我却偏偏长着“娃娃脸”!
想到那些求职的故事,想起现在那股愈演愈烈的“以貌取人”的社会风气,再想想自己所学的这门该死的专业,我甚至开始绝望起来。如果没有现代高科技的美容技术,如果人们不能重新选择自己的容貌,我怀疑我是否还有勇气在这个充满世俗观念的氛围里混下去。也许早就该回老家成家立业去了。因为只要在那里,才可以尽量减少这种世俗的毒害。在那里,没有人规定做农民一定要身高一米七以上,也不会有人要求一定要五官端正等等,也许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只有在那里,长得不完善的人才可以正常地活着!
孤寂的夜晚,微风轻轻拂面,将那无尽的思绪卷入沉思的旋涡。
“自你离开以后,从此就丢了温柔,等待在这雪山路漫长,听寒风呼啸已久……”刀郎忧郁的歌声缓缓漂来,和我的思念一起,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原来是萧萍来电话了。
“老公,忙完了没有?现在有空了吗?”电话里传来了她那熟悉的声音。
“忙完了,正在草坪上想你呢!”
……
“请教一下,我的颈背后长了一个拇指头大的包,是什么原因啊?怎么治呢?”
我如当头一棒,感觉心跳就要停止,空气也瞬间凝结。
“有压痛吗?还有压的时候有没有滑动的感觉?”我答非所问。
“有一点点压痛,你怎么问得那么搞笑啊?是肉长的当然可以动了,又不是骨头长的,看你就知道是不好好学习,枉为快毕业的医学生!”说着她严肃起来。
“很多病都可以有相同的表现,再说我又没有亲自为你检查,就凭你口头说那么几句我哪能知道啊?对了,身体还有其他不适吗?”其实此时的我是那么的严肃,似乎已经预料到大难要降临了,哪里还有心情搞笑啊!
“没有,就只长了一个包,算了,当我没问,反正也不要紧。”
……
接下来,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但我只是一个劲的和着,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你今晚不对劲,今天早上才分别,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那也许是我来这里看到了死人的原因吧,因为我每一次看到死人都会对生命有新的认识,新的思考。”我为自己辩护着。
……
就这样,我一直在回避,我一直在心底不断地祈祷,但愿老天能放过她,她才刚满十八岁啊!
挂了电话,我像丢了魂似的,匆匆跑回了家,躺在**,用被子**地包住头,活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
这夜,我彻底的失眠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起床了,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楼下做法事的那些嘈杂的锣鼓声,或许是自己心里太乱的缘故。
和昨天一样,我像一个理想中的服务员一样,跑这又跑那的,只要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都尽量去做。尽管有一些累,可是我知道这比那些可怕的思绪要好得多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要多多地去想那些可怕的问题。
时针已经指向11点,吃早饭的时间到了,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各自围到饭桌旁。可此时的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我想着近一个月来的食欲不振,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大概也是现在才开始,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格外留意起来。我开始搜寻着过去的种种染病的可能,我知道染病的机会虽然不多,但终究是有的。在我的印象中,除了食欲不振外,并没有其他染病的典型征兆。然而现在,我却感到莫名的恐惧了。
为了逃避这种恐惧,我不停地忙着,从早上一直到晚上。然而该来的总会来,是祸躲不过。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这片草坪的时,电话又响了:
“老公,我好想你!”还没等我开口,她先说了。
“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我不小心感冒了,丢丑死了,这么好的天气都感冒,不要笑我啊!”
我倏地胸前一紧,接下来的聊天就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我只记得她说感冒后有一点难受,咽喉有些疼痛,所以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最后又是她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
先是背后起个包,有压痛;紧接着就是感冒,咽喉痛,更重要的是刚好发生在与我亲密接触后的第四天!难道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吗?我在心里反复地回忆着HIV病毒急性感染期的临床表现:局部淋巴节肿大,感冒样症状,咽喉痛,扁桃体肿大,发烧……我越想越害怕,甚至到了惊慌的地步!我反复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那么倒霉的,整个城市才几十个病人怎么可能就轮到我们了呢?再说,不是说安全套可以预防爱滋病的吗?
虽然我在这样不停地安慰着,可是我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这些仅仅是自我安慰而已。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加关注起来,连眼睑不自主地跳动一下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真的像专家们说的那样,生理因素直接影响着疾病的发生和发展,真的,疾病就是这样,只要你心里确信自己有病,那它就真的来了。
我开始感到全身不适,身体里面有着千千万万种说不出的难受,再也不是单纯的食欲不振了。我开始感觉到全身局部小块肌肉不自主地痉挛,四肢无力,低烧还有今天中午开始的腹泻再加上小腿外侧的真菌感染的皮肤病斑块也在迅速地蔓延……这些不是和HIV感染后的爱滋病患者因免疫力下降所致的种种疾病极为相似吗?我越想越绝望,仿佛看见两个年轻的生命,正在向阎王的宫殿慢慢地走去。
这夜,我再一次彻底的失眠了,直到早上7点过,我才能勉强入睡。也许是因为太困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再也没有必要用忙碌来敷衍自己了。
朦胧中,我听说我哥也赶到了,据说是推掉了一些事,抽到了时间才来的,接着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再过一会,我听到有人在敲门,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他。
“怎么还没起床呀?昨晚没睡好吗?”
“恩,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困死我了,昨天连夜从凯里开车赶过来的,别吵我,让我睡一会。”说着他向我刚睡过的床铺走过去。
“哥,你睡另一铺吧!”我惊叫起来,他回过头来看我两眼,似乎有些意外和不解,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唐突,于是赶紧补了句:
“这铺我睡习惯了。”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我确实不愿意让我的家人去冒这个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尽量的避免。虽然我知道HIV病毒主要是通过性接触和血制品等途径传播,但是也没有谁敢万分肯定地说日常生活的间接接触就绝对不能传播。
空旷的房间里,在相隔不远的两张**,分别躺着疲惫的两兄弟。听说亲兄弟之间会有一定的心灵感应,但此时的我似乎敢肯定,他现在肯定猜不透我心里想的是些什么。
朦胧中,我再一次被叫醒,原来是送过世的老人上山的时间到了。
下了楼,我挑着装满爆竹的箩筐跟在人群的背后,我知道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我想,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为自己燃放爆竹的技巧和速度欣赏不已,但是今天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心里面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沉思了。
我甚至对那位躺在棺材里面的老者心生羡慕起来:我想,那么多人来送她,那么浩大的场面,她老人家一定会走得特别的安心……。
突然身边一声巨响,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脚跟处隐隐传来辣辣的痛,原来是爆竹炸到脚了。
送走了老人,刚洗过手回到家里,饭也没吃我们就出门赶路了,因为只要动作快一些,我们就能在晚上11点之前赶到凯里。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11章:第11章 预~”内容快照:
『第11章 预~』
《洋尘著》突然,一种说不出的~~~心头,像是还有什么重~的事情未了。或许是因为有些留恋的原因,我停~了~步,回头看着那扇~闭着的棕褐色的门,有一种被分割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我还能再次回到这里来吗?难道我就这样走了?连个思想准备都不给他们留~?回来的路~,我们路过锦屏,看着公路边那栋~悉的大厦,想起那天临走前所说的话,我突然后悔起来——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呢?说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