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秀武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盛大装饰材料商城的工地现场，他相信经常性的拜访能让他获得更多的第一手资料。今天，秀武闲置了快两年的驾照终于派上了用场，在他的努力下，老刘将自己七成新的切诺基作价卖给了他。刘海刚本打算把这台切诺基留给儿子。

　　“你有没有想清楚啊，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孩，你就让他开车？你这是在抹煞他自强自立的生活态度，更严重的是，你这是在威胁他年轻的生命，你知道吗？”秀武的危言对老刘起了作用，秀武忍不住继续说下去，“二十岁的小伙子，要多冲动就有多冲动，他这么年轻，整天开着辆车满街转悠，一旦磕着碰着你怎么向孩子他妈交待？”秀武的这些话彻底把老刘给说服了，安全第一。

　　有了切诺基，秀武来回办事方便了很多。吴稚媛抽出时间陪秀武看了商城的两个楼层，按她的意思，宣传片应该在两个星期之内完成，她比较认可秀武交上来的那个强调人文关怀的方案，虽然公司领导班子里还有些不同意见，但吴稚媛认为，多数领导既然都赞同那就应该尽快实施这个方案，以免误了宣传招商的最佳时机，而且开业之后，还可以再找机会制作一个全新的宣传片，不同时期应该有不同的要求。

　　秀武创作热情高涨，他在商城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找到灵感的影子。

　　“在这个角落，我会布置几张长椅供客人休息。”吴稚媛指出椅子的具体位置，仿佛它们已经安放在那里。

　　“每一层都有这样的椅子吗？”

　　“除了第一层。”把那个转角布置成一个小型的休息区，恰如其分。吴稚媛对自己的设想很有自信，“根据以往的经验，来选购装饰材料的顾客常常会逛几个楼层，难免劳累，他们需要有个休息的地方。”在他们上楼梯时吴稚媛继续说着她的想法，“还有洗手间。”

　　秀武偏过头去，他没明白吴稚媛想要说什么。

　　“我们这个商城里所有的洗手间，都是使用本商场销售的装饰材料装修的，这样更便于顾客切身感受我们销售的产品的品质。”

　　“也是一种促销手段。”秀武感觉他去过的装饰材料商场的厕所都比较简陋，吴稚媛的这种方式无疑很高明。

　　秀武请吴稚媛共进午餐，并声明这不是贿赂，因为竞标的答案已经揭晓了，吴稚媛被他的话逗笑了，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开心，毫无保留。

　　秀武的车子在前面领路，他们沿着滨海大道迤逦而行。海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有点咸的味道，新鲜的掺杂着海腥的令人兴奋的气味。他在转弯时通过后视镜看见吴稚媛的车子，她和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他们开得很慢，似乎不舍得眼前一边是碧海一边是青山的美景，清澈的黛青色的海面泛起细若鱼鳞的微波，阳光在海面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带，几只舢板沿海岸慢慢划行。天气变暖，绿色正在从深海复苏，逐渐蔓延向浅海。

　　“望海楼”是海边的一幢独楼，环境幽雅，菜品精致。秀武引着吴稚媛上了“望海楼”的二层，透过餐桌旁斜屋顶的窗子，大海尽收眼底，他们的餐桌仿佛就摆在海边。阳光安静地照耀着整个二层的就餐区，客人不多，仅有的几个客人散布在几个角落里。这个地方是于小娟发现的，这里安静整洁的就餐环境和绝佳的视野，每次都令秀武赞叹不已。

　　在商城工地，秀武和吴稚媛谈的都是和工作有关的话题，在“望海楼”可以不必那么局限了。秀武靠近那扇留着一道小缝儿的斜窗，把刚才没来及细看的海面仔细浏览了一番，他喜欢静观大海，只要有机会他就尽可能到海边走一走。有个冬天，他偶然发现，冬天的大海有种独特的美，之前他总认为夏天的大海最美。海在冬天和夏天有不一样的面孔，气质也迥乎不同。

　　“这里真好，清静，干净，你喜欢看海？”吴稚媛把一块圆球形的石斑鱼肉放入口中。

　　“喜欢，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

　　“那你一定擅长游泳。”

　　“还行，曾去过游泳队，后来被刷下来了。”秀武做了个扔掉的动作。“您喜欢什么运动？不喜欢游泳吗？”

　　“嗯，有时去游泳，也打打网球，偶尔打高尔夫，不过觉得高尔夫太累。”

　　“呵呵，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到海里游泳了。”秀武望着窗外，似乎盼望海水快点温暖起来。

　　吴稚媛说：“做摄影师很辛苦啊，需要跑来跑去地找角度，那也算得上是一种锻炼。”她想起时尚名媛会上秀武的忙碌，弄不清摄影师在这种忙碌中能获得什么乐趣。

　　吴稚媛擦擦嘴角：“你更喜欢清静？”

　　“嗯，很喜欢清静，一个人呆惯了，不愿意凑热闹。”

　　“你不和家人住在一起？”

　　秀武疑惑地面对着这个问题，这里的“家人”应该是指老婆孩子，“我还没有成家，呵呵，老大不小，还单飘呢，感情上的事儿容易让人挠头。”

　　“哦，出乎意料。”

　　在她的头脑中一定以为他的孩子都挺大了，秀武自嘲地撇撇嘴。

　　餐后，他们喝了绿茶，秀武建议他们一起到下面的的海滩转转。“这下面有海滩么？”吴稚媛透过窗子只能看见眼前的山崖和远处的海面。

　　这是一片不大的沙滩，从滨海路上很难被发现的一处微型海滩，过于茂密的松林遮蔽了它。

　　“夏天这里常有人游泳。”秀武跨上一块灰色的礁石，礁石间有鲜绿的海藻。一艘舢板在他们面前靠了岸，渔人跳进浅水里，哗啦哗啦地趟水走上岸边，他的黑胶皮衣服上溅满了水，被阳光反射得锃亮。渔人向秀武和吴稚媛展示着他的收获，两只尖嘴鱼，几只鲅蛸盘踞在塑料水桶底部，一只黑色的大海胆，几个大蛤。

　　他们回到停车的地方，在滨海路清洁的路缘石上坐着休息，刚才爬了几十级台阶从海滩上来，他们有点气喘吁吁。吴稚媛的车门开着，里面传出小提琴的声音。秀武闭上眼睛静听了一会儿，旋律并不陌生，但他实在想不起是谁的作品。

　　“您也喜欢古典音乐？”

　　“有时为了放松就听一听，这还是我在大学时养成的习惯，有个室友的父亲是搞音乐的，一点点就被她熏陶成了音乐爱好者。”

　　“您最喜欢的是哪位音乐家？”

　　吴稚媛眯起眼睛想了想，“拉赫马尼诺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面涌来了一片浓雾，阳光被遮住了，天色暗下来，海风裹挟着雾气从海面飞向陆地，雾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就消失了，速度太快，以至于那一团团雾看起来像是固体而非气体，它们扑向山上的松林，然后飞掠过山顶，奔向远方。

　　他们分手时她的神情，他无法忘记，一种关切，或是一种鞭策，充分相信他不会辜负她的期望，胜任那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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