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同情不同情,舍得不舍得,杀猪终归是顺理成章的事。早上醒来,窗外天色微明,院子里的热闹盖过了腊月里的风声。洋伯娘起床,从里屋走到外屋,从外屋走出大门,院子里的平地上,昨日里活拉拉的一头肥猪已经成案上的白段段了。一个杀猪佬几个帮忙的汉子,砍肉的砍肉,过秤的过秤,清肠的清肠,还有人用水在冲洗清肠时退出来的猪屎猪粪。一面做着事,一面又喝斥几只闻腥而来的小猫大狗,总之是忙的不亦乐乎。杀猪佬手中的大砍刀挥舞有力,大砍刀使劲的砸下去,肉末四溅,骨肉分离。虽然砍的是猪肉,但砸的那一下,厚厚的案扳、案板下的凳脚都在跟着抖动,看得旁人心惊心跳。杀猪佬取下来一只猪脚,大概是对猪脚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大砍刀又舞了起来,同时嘴里也在不停的大声的喊志生。洋伯娘听杀猪佬喊她也喊,转脸去找。志生听洋伯娘喊,知道洋伯娘起了床,先忙着跟洋伯娘打了声招呼,给洋伯娘安排好一条宽板凳,然后叫杀猪佬把砍下来的猪脚搁在一边,转过身又不见了。渐渐的院子周围的阶台上也聚来了人,指点着谈论四分五裂的那头猪,言里句里都有种油腻腻的感味。等志生再次闪出身来的时候,手指头勾着一个漱口杯,手上端着一盆洗脸水,洗脸盆里浸着洋伯娘用过的新毛巾。搁下洗脸水,志生顺手又从旁边拽了一条小矮凳过来,小小心心的把哆哆嗦嗦的漱口用品摆叠好。志生为洋伯娘做着事,洋伯娘却在一旁直埋怨他,说:若多的事等你做,忙得像个猴子,这点事情就让我自己来,还耽误你的工做什么嘛。志生笑笑,叫洋伯娘坐好,跑开又忙别的事情去了……
院子里忙,灶屋里也没闲着。草花同两个帮工的女人在忙着那餐杀猪菜。操办这餐杀猪菜用的净是些大碗大锅头。草花自己在大锅头大灶台下烧火,火烧得旺,烧得有力。大火拱着大锅头,好似要拱走压在头顶上的那鼎锅,才有它们的出头日。火虽大虽猛,无奈能力不在这方面,拱不开锅,却把满锅的汤汤水水掀得翻翻滚。草花刚才见志生匆忙进屋倒洗脸水舀漱口水,知道洋伯娘也起了床。估摸着爱干净的洋伯娘把牙齿脸面子弄清透了,她在烧旺了的灶膛子又添了一把干柴,出去喊她的洋伯娘去了。洋伯娘,洋伯娘,外头风大,冷,进灶屋来坐,进灶屋来坐啰。洋伯娘起身,小步子螺旋腿,跄着身子走了过来。进了灶屋,她抢先跟灶屋里帮工的女人们打招呼,说忙着你们了。屋里女人们回洋伯娘的话,说:哪里忙呢,没忙呢,洋伯娘呃;说杀猪是件大事,该做的,不算什么。她们夸洋伯娘身体好精神好,还心肠好。说来说去说到了天气上,说就是天不给面子,风老大,冷——也请洋伯娘坐下来烤烤火,灶屋里暖和。
锅里的热气灶膛子里的乌烟,被腊月里的寒风吹来打去,生肉的腥味与出锅了的菜香搅混在一起,一屋子里的气味混混沌沌。洋伯娘烤着火,也看她们手下做的事。带血的排骨,带血的肉块,生肠子生猪血生腰子生肚子……这锅转那锅,加姜加葱加蒜加香料,一样一样,一盆一盆变着花样又出了锅来。先出锅的不见风,又放进另一口热着的大锅头里温存,保持它的热度,等院子里的事做好了,等请来吃饭的人到齐了,才一样样端出去。
时间到了早上八点多钟,天光没见得有什么大的变化,院里院外的事情倒是做清楚了。早先灶屋里的事做完,洋伯娘就被草花请进了里屋,开电视叫她老人家看,也准备着吃饭的事。早饭预备了两桌,一桌摆在自家的外屋里,另一桌摆在隔壁人家。虽然只有两桌却也分得出正副主次,一般来讲主桌都是安排在主家自己屋里面,主桌上坐的包括主家屋里的男人,主家里的父母,再就是辈份里的长者老者,其他排不上号的包括杀猪佬包括帮忙的汉子委屈坐在副桌上。女人们不上桌,帮工不帮工都一样,围在灶屋里坐矮板凳;规矩就这样,一直也就这样,她们也没感觉什么不好。
腊月里的事情少,受请的人理解主家的事情多,不客气也不哆嗦,该来的都来了。志生的父母都不在世,该父母坐的位置现在坐的是洋伯娘,进屋来的人都先问洋伯娘好,洋伯娘也回问他们好。人都到齐了,大碗的杀猪菜也一样样端上来,举杯动筷子,个个都是喜笑着脸面子勤快的嘴,笑不停吃不停说不停。外屋黑,灯光也不是太明,所以,亮着灯也还敞着门。尽管风大,但有米酒在肚子里抵挡也并不感觉出冷来。这样开着门也不要什么紧,洋伯娘坐的上座也是个背风的地方。门开着,风自然是要进来的,风才不管你正桌副桌,不管你是长辈老者呢。风走路是后者推前者,后面的风推它了,前面的风不进来也不行。风一阵阵吹来,吹得饭桌上方有吱吱晃荡的响声。仰面一看,哟,楼梁上吊着一大块上好的猪肉呢。刚才听到的吱吱声,就是吊着这块猪肉的粗绳索与楼梁的磨合声。这肉是猪后腿那段,成坨不成条,肉肚子上还粘着一张红纸。粘着的红纸是为了迎合喜庆的气氛。逢年过节办喜事,来往的猪肉都要粘一张红纸,这是规矩,也很讲究。粘着的红纸同时也表明这块猪肉不属于主人自己的,肉不出门一般也不会这么做,谁还会在自家屋里的猪肉上帖红纸呢,那不是自己给自己道喜了?除非是别人放在这儿或是主人要送给别人。那么,这么好的一块猪肉究竟属于谁?或是要送给谁呢?志生笑,抬头也瞟了瞟眼,不紧不慢的说:这肉是洋伯娘买的。在座的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问好重。志生说十斤。个个都夸这肉好,都夸这肉配得上让洋伯娘她老人家来吃。洋伯娘听得乐呵呵的。头顶上那块坨子肉又发出吱吱的晃动声,像是听懂了桌面上的赞语,微微笑呢。
副桌上,在吃的都是同辈人,无拘无束,用不着讲究也用不着客气,吃的随意吃的实惠。场面最热闹的是灶屋里的那一堆女人。女人们的餐桌就是灶台,顺着灶台,曲曲折折摆溜的是大碗大碗的杀猪菜。她们不喝酒、不摆杯,左手碗,右手筷,围着灶台转,从屋里连到了屋外的阶台上;想吃什么,在灶台上大碗里往自已的小碗里划,划够了又回到刚才坐的地方,吃不停说不停。刚开餐时,她们都让着一个人,说这第一口应该要让草花先吃,草花笑着说:让我做什么,哪个不一样。不是呢,这猪是你草花养出来的呢。草花说:猪是我养的不错,就因为是我养的我才没心思吃。有人说:哟,草花同猪都有感情了呢。还有人打笑过来说:草花,老实讲,你哭了没哭?舍不舍得?草花来不及答话,坐在屋角里一个骚婆子扑哧一笑,说:又不是公猪,什么舍得不舍得!骚婆子你想公猪了,上头村浪子猪的卵把子吊出来好长呢,你去啰。哈,哈,哈……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块的菜,大团子肉,塞不住女人的那一张嘴,边吃边说,边说边笑,饭菜从碗里划进嘴里,笑得又从嘴里落回了碗里。女人堆,麻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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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吃完了饭,余~的事情就是把猪肉卖了去以及收拾一~各式杂七杂八的场面。猪肉卖得快。快过年了,走亲送礼的事都得~带~一块肉,一块猪肉提在~里,也显面子也显实惠;再说还有几天~过大年了,天气冷,猪肉也放得到那个时候,各家各~也都为自己备着点,猪是看着长大的,吃得也放心。三百多斤的~重,二百多斤的净肉,还没有挑去市场就在自家院子里内销完了。院子里,志生把杀猪用的案板长条凳搬叠回家,还~用~~扫~脏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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