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岩【上】

沈家富今天格外的忙，因为他是远近闻名的书法高手，他的字潇洒飘逸，苍劲沉稳兼备，他小时候首先临摹的颜体，颜体字的苍劲、沉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但老师说他是；‘沉稳太过，飘逸欠缺。字是好字，就是过于循规蹈矩了，这样的字只可以叫做字而已，称不上是书法。挂到墙上是好看了，但是缺乏了一种精气神。所谓书法，必须要有自己的风格和灵气。灵气是每个人自己赋予在字面上的精气神，是临摹不了的。古人已经作古，他的精气神自然远近不再，只能临摹古人的形体，赋予自己的精气神，写出来的字才可叫书法。’

老师的这番论述一直是沈家富习字的座右铭，几十年恪守着。他几乎临摹了所有古人名家的帖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灵气。集体的时候，他凭一手书法写遍邵水流域大大小小的村子，毛**语录，各种标语口号他至今还能背诵得一字不漏。只读了两年私塾的沈家富现在实实在在是他那一代里远近闻名的文化人。尽管儿子做官的做官，科班的科班，老二还是博士了，但说起那字来，他从来是摇头叹息的；

‘哎，现在的人，那是在读书咯，我要是读你们那么多年书，起码也是个博士的爷爷。中国人连自己的字都写不好，还当什么博士咯。’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羡慕儿子们比自己强，自己的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文人，自古就是垃圾池的棒槌---想要拿，不要丢的。还是做官好，大小子就比其他两个强。几十年的做人经验告诉他；人都是命运决定着一生，这些，都是在人出生以前就决定了的。就说他吧，当年和弟弟沈家康一起参加土改，一起搞合作社、大跃进、炼钢铁，搞人民公社。就因为弟弟没有文化，比自己更革命。斗地主，打土豪比自己更积极。领导说什么就做什么，沈家康就这么上去了，从人民公社的革命委员会主任，一直爬到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到现在的县长。

而自己，因为认识几个字，读过【三字经】、【四书五经】、【增广贤文】。知道孔圣人的什么‘中庸之道’，能够背诵什么‘深处莫到底，浅处莫到边’‘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等一些酸臭的文人写的无中生有的东西。就被领导说成‘对敌斗争不坚决。’而丧失了前途。连自己的爱人也跟着弟弟进了城。为这，俩兄弟老死不相往来。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他也就不愿再提起了，在他的心里，像自己弟弟那样的GCD员简直就不是人，连起码的道德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孔圣人的‘忠、衷、孝、悌，礼、义、廉、耻了’也难怪，孔丘孔老二早就被他们踏在了脚下，踏上了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几十年，他就是没有弄明白，好好的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一会儿就成了敌人，一会儿又是同志的，钱那东西，一会儿是资本主义，一会儿又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了钱什么也不要了，就像开始那时有了革命，兄弟、家庭、乡里乡亲什么都不要了一样。他看不懂这个社会。好在自己老了，弄不明白的有儿子去弄明白。哎，不提了，还是安安静静地写他的春联吧。

写了几十年的春联，他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不谈和政治有关的话题，一律只写山水自然，几十年了，那些好词他都用完了。他突发奇想，今年的春联就由晚辈们出词，他叫住了那一路正要出门的儿辈，孙女；

‘来来，今年你们每人给出一联来。’

父亲的意思，他们当然不敢违坳，而且，父亲送他们读了这么些年书，不能白读了，沈剑锋、沈剑平马上走过来，

沈剑锋说；

‘老爷【呀，爸爸的俗称】，既然是大家出联，您就不要在乎对联的韵脚对仗工整了，只要字意，词意对得上就行了。不然怕大家都不敢对了。’

沈家富说，

‘这也行？难道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

沈剑平说；

‘不然，还是你老人家代劳吧，反正，这也是几十年的规矩了。’

沈剑文说；

‘现在什么规矩不能破了，还翻您的老黄历，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要我们出联，只有让我们摸着石头过河呀。’

沈雅莉说；

‘是呀，爷爷，这叫解放思想，就让我们走一步看一步，试试，错了，回过头来就是。’

沈家富说，

‘看来，我都说不过你们两个小祖宗了，哎，不过不对，你这些话好像都是广播和电视里的话，是抄袭人家的吧？’

沈雅莉说；

‘哎呀，爷爷，你管它那里的干嘛，？你让我们出联就是。’

‘好好，我们家三代人，你们两代人意见一致，就按你们说的吧，谁先来，不过，先声明，好联奖红包一个，里面有一张十元大票哦，不好的---，当然，今天是大年三十也就不罚了。’

听说有红包，沈剑文，沈雅莉抢先要来出联。最后还是沈家富发话；

‘好，那就从最小的开始吧，雅莉，论班辈，论年龄，都应该你先来。’

沈雅莉抢到了头筹，自然十分高兴，他沉思了一会说；

‘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新年旧年只要好玩皆为福年。’

她的对联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沈剑文说；

‘你就知道好玩，不过对还是对得满好，就是意思差了些，看我的吧；

‘走走看看高楼冲处处美景秀，

欢欢喜喜书香门间间墨宝香。’

轮着李霞了，她刚刚还在赞叹两个中学生的水平不错，倒是忘记自己该吟联了，对联她实在外行，再说，城里远远没有农村这么浓浓的年味，从小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对联，只得随口说；

‘雪沃高岭春报早，

情满人间年到先。’

沈剑平说；

‘大地着新装，十里高岭舞银蛇；

农家辞旧岁，千家庭院歌盛世。’

袁碧华的父亲闲赋在家多年，常常请书法名家在家教书法，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学了不少对联方面的知识，而且，她已经想了好久，很想在这书香门第的老沈家显露一番，好改变自己，沈剑锋常常说她没有文化的形象，于是吟道；

‘白雪圣颜，冰清玉洁静人心；

艳阳姣容，情真意切贺新春。’

最后是沈剑锋了，他也想了想，然后吟道；

‘山在雪景下，十里高岭，一龙图腾；

家居华夏内，万顷山河，双肩担承。’

沈家富最后才做了点评，他说；

‘总的说，都不错，只有少数些个字的韵脚不对，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我就想不到这么好的句子来，尤其我的孙女儿，很不错，这样的对联也没有第二个做得出，文宝的也很好，，有我们老沈家的风格，好了，大人的我就不说了，你们都是大学生，最低也是中专，秀才要文盲来点评就成为千古笑谈了，好,下面我宣布；沈雅莉同学获得最佳趣味对联奖，沈剑文同学获得最佳创作奖。每人奖红包一个。‘老伴，把橱柜里的红包拿两个大的来’。

看到奶奶手里的红包，沈雅莉说；

‘奶奶，我出对联得了红包，你也出一对联，让大家点评。’

‘哎呀，好崽，将来也是文曲星，奶奶可是黑暗把式，那里会对联咯，奶奶只祝你娘娘崽崽、老公老婆，家家和和美美，人人健健康康，就是我的福气了。’

‘奶奶，你刚刚吟对联了，你听，家家和和美美，人人健健康康。对得多工整。爷爷也给奶奶一个红包。’

一家人正在堂屋欢乐的嬉闹着，就发现一辆‘红旗’牌黑色小轿车停在禾场坪，沈家富一见，迅速地走进了灶屋，沈剑锋兄弟正在迟疑间，就发现二叔沈家康、沈剑锋的老战友---向群煤矿的党委书记王子钱，走下车来。

村子里的娃娃，小妹早已经围了过来，他们还从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车，这个说，这车是美国出的，那个说是我们自己中国出的，早些年毛**就坐过这种车，毛**是谁啊，外国人的东西他才不要呐。

沈剑文、沈雅莉也走了出来，沈剑文说；

‘你们没有见过车呀？这是高级轿车，不要乱摸的，摸坏了把你卖了也陪不起’

沈雅莉说；

‘这有什么呀，我爸爸，我外爷爷的车比这个漂亮多了，草绿色的，全部是四轮驱动的，泥巴里也陷不了，那才‘嘎嘎’的。’

沈剑文说；

‘反正，我们这，这就是最好的车了。我叔叔是我们这最大的官。’

马上就有小孩反驳她的观点说；

‘不对，你叔叔是第二大的官，他上面还有书记管着。他要是最大的，就不会有人把章武嫂家的东西全拿走了。你们想想，谁会欺负最大的官家乡的人啊？那些拿章武嫂家东西的一定是那书记的人。’

沈剑文说；

‘你们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章武嫂那是超计划生育，计划生育是国策。谁也不能违反的。’

沈剑锋兄弟俩赶紧迎出去迎客，和沈家康、王子钱握手问好，然后把他们让进屋，在地炉子旁边落了坐。

王子钱和沈剑锋抱在了一起，格外地清热。对沈剑锋说；

‘现在大首长了，回来也保密呀，不是乾脑壳告诉我，你是把老战友都忘记了’

‘那里，回家过年，纯属私事，怎么好惊动你们这些地方领导啊，这不，我二叔是长辈，都没有怪我，你还有什么话说。’

家富大婶赶紧倒水泡茶，李霞也帮着招呼。

沈家康问嫂嫂道；

‘我哥呐，刚刚还看见在呀。’

家富大婶说；

‘弟弟呀，你还不知道他呀，天生害怕当官的吗？出不了客面的’

‘嫂嫂说笑话了，我是他弟弟呀，再说，要说当官，侄儿的官比我大得多呀，几十年的事了，他是不想认我这个弟弟的了。’

家富大婶说；

‘弟弟想那里去了，他敢不认你，不认就不认，一个倔老百姓，莫把他当人看就是。’

‘嫂嫂，哥哥不认我，我可不能不认哥哥，你说是吗！而且嫂嫂也不是外人，过去的事你也知道，是弟弟有愧于他，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给哥哥嫂嫂拜过早年，二是和侄儿剑锋、剑平商量点事。’

家富大婶说；

‘那好，你和侄儿先说着话，我去烧点甜酒，给你们温暖一下烧身子，这天气也太寒冷了，霞宝，华宝你们两个到里屋把准备好的糕点，点心端上来，让你二叔和王书记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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