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飞天初临

　　五加皮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时,店里的酒客大多还处于陶醉当中,屠夫端在手里的酒碗已经倾斜,碗中的酒早就干了他的衣衫却**一大块,他却丝毫未曾发觉;板牙汉此时嘴张得大大的嘴角流出了一线口水,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农夫迷蒙着双眼，泪水在满脸的皱纹沟豁里畅快的流------

　　他们几时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声，即便在梦里，他们也只是听到街角臧娇楼里的头牌歌伎紫栎的歌，但是和此时听到的歌声相比，紫栎的歌就像是街坊新婚夜时他们听墙角时偶尔听到的某种声音。

　　等到他们从歌声中醒来时他们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卖唱的，他们甚至没有听完那个年长女人的说辞就把自己怀里的钱掏了出来放进她们面前的盘子里只是央着再来一曲儿，他们都是些穷人，给的钱自然也不会多，但他们的举动还是感动了那两个女人，那个年少的女孩终于

　　做出了决定，她环圈做了万福，然后翩然起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灵空绝，超然脱俗，若飞天降世，“轻盈绿腰舞，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轻盈之极、娟秀之极、典雅之极。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刚才听了一曲从未听过的好歌，这时更是看到了梦里都看不到的舞姿，五加皮等人只觉得那女孩的每一个手势都像抚在他们的心头，每一个脚步都似踩在他们的心尖-----他们整颗心都溶了化了成了一汪水，这时就算是看到了杀父夺妻的仇人，他们也会笑脸相迎，因为此时的他们心里除了装着满满的爱再也容不下他物------

　　这一天，很多年以后，很多人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以他们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天而觉得荣幸三生，因为在这天以后不久，他们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舞姿了，因为他们不配看，他们的身份太低太低，这舞姿已为一个人所私有,而这个人的身份太高贵台高贵。

　　卖唱的人正是柳非烟母女。

　　柳氏还是走出了最后一步，她别无他法。

　　母女二人看着盘子里的铜钱碎银，百般滋味涌在心头。

　　前路依然没有尽头，她们依然看不到希望。

　　只是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所以她们依然坚持着。

　　即使不知道这种坚持还能维持多久。

　　她们不知道，今天，就在她们在无名酒馆前卖唱时，雁落门来了一个大人物。五加皮他们也不知道，雁落门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八关四老爷

　　上午的风很暖和,轻轻的抚在脸上,像情人注满深情的手。

　　雁落门依然清廖，只有一个地方很热闹。

　　这个地方还是无名小酒馆。确切的说应该是小酒馆的门外。

　　小酒馆里却没有几个人，甚至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的客都少，连酒馆老板都不在酒馆里面。

　　柳非烟母女依然在这个地方卖唱。所以来喝酒的过路的都围在她们周围，五加皮一点都不担心店里的生意，相反还很高兴。，甚至还把酒馆的凳子都搬出来给大家坐，满脸红光笑意盈盈，像在进行一个盛大喜庆的庆典。

　　“霞衣席上转，花岫雪前朝。

　　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

　　柳氏好像也陶醉在自己女儿的歌声袖舞中了。她似乎又回到雪莎国那个曾经温暖安乐的家，看夫君击节伴奏爱女倩然歌舞，她把壶中的茶香填满了整个房间-------

　　焚香煮茶

　　画纸围棋

　　欣然清歌

　　翩然起舞

　　一切都沧海桑田，灰飞烟灭，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柳氏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甚至没有心力去仰问苍天何以如此待她一家。

　　围观的人群都屏息静气，深怕一点点声响就打碎了他们的梦，板牙汉甚至忘记了正抽筋的右脚，老农的旱烟斗早熄火了却依然叼在嘴里-------

　　当给钱打赏的时候，五加皮发现有个人竟然给了百两纹银，他店里一年的收入！他看到给钱人的脸时，他的心莫名的紧抽，是关四老爷！

　　关四老爷是雁落门数得着的大富豪.

　　关四老爷是一年前到雁落门安的家.刚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穷得喝不起一碗五加皮的流浪汉.一年后他拥有雁落门三分之一的店铺.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的财富.

　　因为关四老爷很少出门.他的院邸就像一座城堡,很少人能进出,除了帮他收租的管家和置办日常用品的丫头七两.

　　关四老爷和他的院邸成了一个谜.

　　关四老爷只有五十多岁,可是看起来就像个七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翁.皮肤松弛满脸皱纹,只有一双眼睛偶尔漏出来的摄人光芒让人知道他的不简单.

　　关四老爷是个鳏夫.没有老婆儿子,也没有任何亲戚.

　　这也很让人觉得奇怪,一个富得拥有雁落门三分之一的人别说娶一房老婆就是买百十来个黄花处子都轻而易举,可是关四老爷一直单身。

　　关四老爷只有一个爱好，喜欢听曲看舞。

　　所以逢年过节他都要请戏班在雁落门东面的大空地唱戏。这也是人们能看到他的时候。

　　这会儿关四老爷正半卧在一个豪华的软塌上，旁边站着两排八个健壮剽悍的随从。关四老爷还眯着眼睛，仿佛沉浸在某个旖旎的梦境当中，右手拿着一个精致的鼻烟壶轻轻地敲击着左手掌心，关四老爷的手苍白修长，右手食指戴着一个硕大的翠玉扳指，衬得手越发的苍白，白得吓人。

　　柳氏看着盘子里的那锭百两纹银，又看了看眯着眼睛的关四老爷，在看了看四周表情怪异的人群，她的心也莫名的抽紧，她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她的鼻尖开始冒出冷汗。她知道自踏出最后一步，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是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关四老爷睁开了眼睛，摄人的光就像沙漠里看见食物的狼择人而噬的毒蛇，柳非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无底的冰窖里，透心的凉。情不自禁的躲到母亲的背后，却发现母亲的身体也同样颤抖的厉害。

　　关四老爷突然笑了，柳非烟觉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的笑就跟没笑一样。

　　笑过之后，关四老爷只说了一句话：把她俩请到家里去。然后又眯上双眼，他很喜欢眯着眼睛，因为他觉得人一上了年纪就要注意休息，休息好了才能干更多自己想要干的事情。

　　柳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收拾着东西。她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不能拒绝，不是因为关四老爷身边的八个彪汉，而是因为周围人的反应。周围的人听到关四老爷的那句话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么多人对一件不怎么合情理的事情什么表情都没有那么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是因为觉得本应该这样。所以柳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脸色惨白的看着身后的女儿，轻轻握住她颤抖得厉害的小手。她们的命运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谓的挣扎只会换来无谓的牺牲。

　　四个壮汉抬着软榻上的关四老爷走在前面，柳非烟娘俩跟在后面，她们的后面跟着另外四个壮汉。

　　这时候太阳刚好挂在中天，但是柳非烟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黑得看不见吹过的风，看不见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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