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办公室的门被撞开,长河气喘吁吁,面色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雪样白,双目溃散。脸上还有灰尘,想来摔过跤,当时境况定十分狼狈。
我敲着桌角,打趣地说:“李长河同志,虽说咱的公事比较紧急,但你也不用一路跑过来呀,不会是后面有谁在追着你吧?”
秘书小王也笑着:“长河定然是被从**揪起来还没弄清状况呢,呵呵,后面不会是嫂子拿鸡毛掸子追着吧?”
我是X市X县秀峰乡的乡长,秀峰乡没有书记,所以我兼任书记。秀峰乡下辖六个村,有山有水,环境清幽,我们秀峰乡在上级领导的关怀和引领下,引进外资,大力发展旅游业,前景一片大好。我更觉春风得意,大刀阔斧,想将清泉岗村开发出来,乡里已打报告上去,申请一笔款项。明天,市领导将荏临我乡考察,现场指导办公。如果一切顺利,上级款项拨出,我乡又开发一个旅游景点,经济将又有新的飞跃。为了迎接领导,争取到上级拨款,我们今天白天商讨过后已拟定了方案。
李长河家离得稍远,要过一片村落,不像我们每顿都在乡食堂对付了,然后多半时间在宿舍里睡。本来乡办有家属宿舍,但长河的妻子在华南村小学教书,所以,长河每天下班后就回家了。我们常笑他一结婚就被嫂子拴住了脚,再晚也会赶回家,典型的模范丈夫。
对领导考察,我们是相当的重视,如果此次领导考察一切满意,拨款的事就板上钉钉了。晚上我留下来加班,和小王敲着细节,有一个地方要稍作修改。负责整个行程安排的乡办公室主任长河便被我电话叫来。
长河并不理会我们的打趣,扑到桌前,一把就抓住我的胳膊,摇摇欲倒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说:“乡长,老苏……我…南屏…你……见鬼了……”
我笑骂着:“什么我见鬼了,你小子怎么回事?”虽是如此说,心里可还是纳闷着,长河办事一向沉稳,是天塌下来也能头脑冷静的人,而且行事有度,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看着被他揪住的衣袖,看着他溃散的眼神,我狐疑地和小王对视了一眼。
小王递过来一杯水,拍拍长河的肩,将水放在他空着的左手里,长河“咕噜咕噜”几口喝完,心神宁定了一点,慢慢松开我的衣袖,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椅子上,低下头发起呆来。
“长河,你到底怎么啦?”
李长河抬眼看我,双眼布满血丝,神情还是在极度的惊恐中:“我看到鬼了!”
小王当即“嗤”地笑了,我用目光制止小王,我知道,此时如果不能消除长河的心结,关于明天的领导视察事宜研讨今晚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我说:“你看到的鬼是什么样子的?你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李长河猛地站起来,气愤地看着我,大声说:“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他的声音忽地又低了下去:“我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长河终是长河,知道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不该的,至于他的情绪激荡,我能理解,倒并不去计较,我绕到桌前坐下,慢慢啜了一口茶:“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接到你的电话,我知道是为了明天市领导过来视察的事,我就从家里出来了,摩托车被我弟骑走了,我只好骑上自行车。你知道我到这边来这么远,想着走近路吧,就从远望村口走了……”
“啊……”小王轻呼,长河从家到乡办,要穿过两个村,远望村口是一片荒坡,没有人家,几株小树零落在那里,一到夜里,瞳瞳树影,这场景确实让人觉得凉飕飕的。这一段荒凉的路有近两里,现在又是秋天,茅草被夜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平时无事,一到入秋,因为七月鬼节的传说,各种怪怪的传闻就来了,被村民传得神乎其神。我们是国家干部,虽说不信鬼魂,可也很少到那里去。长河走近路,从远望村口穿过来要少走半小时,就到乡办后院了。
长河没有在意小王的惊呼,继续说着:“经过那里的时候,车链条掉了,我只好下车,可那链条怎么也装不上去,我心想推着走一段吧。还没有走出十步,就感觉身前身后冷飕飕的,抬眼一看,就见前面有一个人影,是一个没有头的,如果不是没见到它的头,我一定不知道它是鬼……”
长河的叙述开始有条理起来,想来明亮的白炽灯,宽阔的办公室,我和小王,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了。
我虽然狐疑,但不是轻重不分的人,我拍了拍长河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开始讨论先前和小王商讨的细节。长河到底是长河,纵使受了惊吓,还是很快进入状况。
忙了近两小时,细审一遍,每一个细节都已推敲计划,再无遗漏,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看表,才十一点多,于是对长河和小王说:“走,吃宵夜去。我请!”
乡办楼前就有一家餐厅,一般是乡办灯不灭,这餐厅的灯也不会灭的,乡里有什么活动,或是吃吃喝喝的,多是在这家餐厅里。餐厅老板叫张望,四十多岁,脸上除了堆满厚厚的油脂,就是满面的谄媚笑意。
这笑意虽然俗了一点,但看着倒也养眼。何况这儿还有一个更养眼的人物:张望的女儿叫紫月,真有月亮一般的光华!紫月出去走一圈,那美丽的衣裙上不知会沾染上多少或仰慕或猥琐或欣赏或嫉妒的目光。我每天都会到这里来吃一顿饭,多半原因,也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走进餐厅,张望立刻迎了过来:“呵,苏书记,还没休息啦?!”然后再跟长河和小王打招呼。这个张望,到底是生意人,总是这样面面俱到,让每个人都能感会到他的热情。
坐定后我四面看了一眼,没见到紫月,应该是睡了吧。
酒菜上来后,我满上一杯,对长河说:“这杯酒,算是为你压惊吧!”
长河与我碰杯,一饮而尽。我和小王对视一眼,我们都知道,长河是极少喝酒的,平时的饭局子,敬他的酒他总是千推万推,实在推不掉也只呡一小口,而且总是第一时间回家去,典型的模范丈夫。今天,长河确实反常!
一杯酒下去,长河脸色有些发红,情绪慢慢高涨起来,居然开始和我们拼酒。
一来二去,虽然不至于喝醉,也有点晕乎了。我算是酒量最好的,在大学里和同学喝酒就有三斤白酒不醉的海量。此时我的心思倒多半不在酒上,如果说先前是一心想让明天的领导视察不出纰漏,那现在,我心中想的只是那美丽如梦的紫月了。平常不论多晚,紫月都会帮助张望打理生意的。但是今天,是什么原因,她竟然一直不曾露面呢?
我看向小王,小王正往长河的杯里倒酒,两个人越喝越热乎,在酒场之上,也就没有上下级之分了。小王的眼睛已经喝红了,不过没有醉态,这小子的酒量本来不在我之下,看来今天长河要喝过了。
小王笑笑,打趣说:“长河,今天晚上还要不要回去陪嫂子啊,呵呵!”
长河一听,本来醉红的眼睛又闪烁起来,一丝恐惧一闪而逝,摇着头,大着舌头说:“你小子,不厚道啊,我,我今天不回了,要回也到明,明天……”
小王说:“李主任被一个影子给吓住了,呵呵,我以为你胆大的呢,看来男人一结婚,胆子就会变得像老鼠!”
长河锤得桌面“砰”地一声:“你小子胆子大,你现在,敢,敢不敢去走走那段路?”
“有什么不敢,别说是一个影子,就是真遇到一个没头的也吓不倒我王关城!”我以为小王没醉,现在看来他也醉了。竟然开始和长河脸红脖子粗地吹嘘起来。
“嘻──”听到一声轻笑,这笑声我熟悉,除了紫月,谁有这样柔美的声音?何况夜静之时,除了紫月,也不会有别的女孩子在这里。果然,紫月美丽的身影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手拎着一瓶酒。
紫月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也没有找工作,一直在张望店里帮忙,用她自己的话说张望是经理,她是财务主管,统管餐厅财政来的。她将酒放在我们桌上,笑嘻嘻地说:“三位领导,今天在这里可要喝个尽兴呵!”
她的笑虽然有点取笑长河和小王的成分,但两人都没在意,仍然在那里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只见小王“呼”地站起来,大声说:“去就去,呵,我才不像你,一个大老爷们,被吓成那样。”小王大学毕业,中文系,本就不相信什么鬼神,现在被长河一挤兑,就想去证明一下自己不是胆小鬼,长河也大着舌头说:“去,不去,你就是,就是孙子!”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竟然就要去远望村口。
紫月拦住他们:“唉,两位大哥,现在夜深了,还去哪儿呢?”
小王一伸手,轻轻推开紫月,他虽然喝醉了,还是挺有分寸,我想他现在这样急急地想证明自己胆子大,一半是因为酒醉,一半是因为紫月在旁边,不想让紫月认为他没胆。没有结过婚的小青年,哪个不对紫月有非分之想?再说这也不犯法。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了门口,我喝住他们:“长河,小王,你们干什么呢?明天还有正事儿呢!”
两人怔住,然后像烈日下的花儿一样蔫了头,站在那里回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紫月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一抹笑意,我对她淡然一笑,站起来说:“好了,现在也晚了,我们回去睡吧,长河你今晚别回了,太远,明天咱们得早起。”
紫月没有说话,送我们到门口,我走在最后,回过头来,看见紫月在对我微笑!
领导一行来了,因先前准备细致,市领导对我乡工作给予了肯定,已口头承诺将拔给我乡四十万,我相信,我这个“兼书记”也将很快除掉那个“兼”字了。终于送走视察的领导,晚上自然又是一轮庆功,地点仍然是张望的餐厅。
长河本来要回的,但是被我和小王拖住,这样的庆功宴,怎么能让长河缺席。乡办八个人,占据了一个包间,大家十分尽兴。长河能喝酒的事被小王知道了,平时都是会互相起哄的,何况这庆功的高兴时候,自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尽兴。
十一点过后,酒宴方散,小王和长河挽着肩,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另外五个干部是负责宣传工作的张远洋,负责税收工作的刘容成,负责财务工作的李朗明,负责政法工作的郑明建,负责水利工作的黎国立。他们家离得近,散宴后就回去了。
小王咕哝着说:“长河,你今天回去睡,你的臭脚丫熏死人了,呼噜声像打雷,不知道嫂子怎么受得了你,我不和你睡了。”我不由好笑,小王有洁癖,房间里像女孩子的闺房一样收拾得干干凈凈。
长河叫:“你小子夜里睡觉磨牙,吱吱地响,我才不想和你小子睡呢,回去就回去!咱今天就回去睡!”但长河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你,你敢回去么?”敢情昨天的事又被旧话重提了。
“做,做啥不敢?我当然敢,你小子昨天话说得那么满,你敢跟我一起去走那条路么?看看谁先吓得尿**!”长河是土生土长的干部,高中还没毕业,自然没有什么文雅的话说出来。
“好,现在就去,我不信,真要有鬼,我也打得他鬼哭!”
我不知道长河到底看到了什么,此时因为喝过酒,感觉特别兴奋,竟然作了个决定,送长河回家,顺便看看那个远望村到底有什么玄虚。我攀住长河的肩,说:“走,咱哥仨一起走一趟,不管遇到什么事,咱也三人扛着!”
是七月初十,天气不怎么好,但十一点时月亮仍透过云层露了脸,抬头看一看月亮,丈远的地方可以看得清楚分明,不管是人是鬼,这样的月色下,而且是三个人结伴而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一路走,小王大声地唱着歌,其实听过长河的描述,而且当时看长河吓成那样,我们都有点惴惴,不知道一会儿会看到什么,相信小王只是借唱歌掩饰着自己心内的不安而已,长河却沉默着,没有再和小王拌嘴,如果不是因为累,那就是因为心中害怕了,但因为我们一起,他不好意思表露,何况还是和小王赌着来的。我留意着任何一个地方的风吹草动。七月十五是鬼节,前后十天的夜晚即使月亮再明亮,也不会有人超过八点还在外面行走的,相信如果不是喝了酒,我们三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越接近远望村口,心中的不安感觉就增加一分,只是现在,我,小王,长河,却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来往回走的,长河和小王不肯向对方示弱,而我,我虽不算胆大,却是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再说,我好歹也是领导,如果现在提出回头,日后未免有损我的威望。我不说往回走,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抯止我们的脚步。
到了长河说的那片地段,小王已止住了歌声,**地闭上了嘴,我回头,看见长河的嘴抖嗦了一下,目光是惊惧的,不安的。毕竟他已经被吓过一回了。小王没有笑他,只是握了握他的手。此时,已不需要言语了。
有微风,茅草被风吹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静夜,这种声音极其清晰,也有点惊心,因为心中已存了长河描述的东西的形象,如果算是先入之见已占据了心灵,那现在我们三人脑海中都在出现着一个没有头的影像,只不过长河脑海中的影像更清晰一点而已。
我甩甩头,也许长河只是静夜一人行走,想起关于鬼节的传说,所以产生的幻像,如果不能从这种想象中脱身出来,说不定我自己也会产生幻像。我理着自己的思绪,努力在脑海中骈除长河描述的影像,然后开始想紫月。
我相信,如果说以前我对紫月的感情是因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那也只不过如同长河心中的那个鬼一样只是一个影像,但现在,这个影像就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起来。细细地回想着自从认识紫月后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回眸,每一个转身,我想……紫月已经走进了我心中。至于是早就已走进了我的心中,还是在今晚走进我心中的,我并不想探究。
当然,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也没有时间探究。
我们慢慢地走,这段路已经走了一半了,但除了风吹草动,什么也没见到。
“哈哈哈哈……”
小王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在这静夜里,分外刺耳,我和长河吓了一跳,看向小王,只见他笑不可抑,竟然笑得弯下腰去,捧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我轻叱道:“小王,你疯了?”
小王一边笑一边指着长河,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这小子胆小吧,哈哈哈,什么鬼,哈哈,什么没有头的鬼,哈哈哈,你小子满脑子假想,害得我们白跑一趟,哈哈哈……”
我的脸上也不自禁**一丝笑意。
本来初时我们都像刚崩紧了的弦,每个人心中都是十分紧张,可什么也没有,现在不但小王,就是我,亦认为是长河自己吓自己了。小王现在这一笑,我们崩着的心也松了,倒觉得一阵轻松,长河面色阵白阵红,口中咕哝:“可能它今天不出来呢……”
小王讥笑着:“哦,原来它走亲戚去了哦,呵呵!”
忍不住地,我也笑了起来。长河看我笑了,不好意思再说小王什么,却是一脸的不服气,脸色也变得难看了。我笑着攀了他的肩,打趣说:“好了长河,过了这个村口我和小王就回去了,你回去好好陪陪嫂子,呵呵!”
长河没有说话,他并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个性有点固执,他既然认定他看到了,就不会这么快转过弯来,只是今天晚上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自然不能说什么,但显然我说到回去陪嫂子这句话让他高兴起来,他刚结婚不久,夫妻感情极好,此时心飞回家里,也就不去在意小王的取笑了。
我心中忽然感慨起来,是不是一个结婚后的男人,因为有人可以疼爱,生活就会变得有滋有味了呢?
毕业几年了,分到这个乡,父母远离,大学里和我海誓山盟过的女友也因为工作的分配问题转而与别的男人山盟海誓去了,我的感情生活又陷入**的境地。紫月是一个出色的女孩子,不论外貌与谈吐,在这个乡来说都是首屈一指。似乎我的感情也该有一个方向了,如果要定位目标,自然非紫月莫属。而紫月一直像镜中的花水中的月一样迷朦,或者明天,我该对她表白。
小王仍然在大笑,好象一个被堵了很久的小堤坝,忽然缺了一个口,于是水流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忽然,长河惊悸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惊恐,有说不出的颤栗,生生地将小王的笑声切断了,我讶异地回头,月色下分明,长河瞳孔溃散,两腿直发抖,好似随时会跌倒下去,眼睛直直地看着右侧。
小王说:“长河,呵呵,你小子不服气故弄玄虚呢?我……”说着转过来看长河,只一眼,后面的话就被长河的表情给吓得吞了回去。
小王目光与我交接,然后一起转头,顺着长河的目光看过去──
右侧十丈左右的地方,有一团模糊的影像,一点一点地清晰,看到了手,脚,身体,飘动的衣袂,但是,没有头,真的没有头!
小王怪叫一声,转头就跑,长河也跟在后面开始乱窜,出于本能,我也想跑,但是,我竟然没有办法移动脚步,或者此时,我是忘记还有跑这个词儿了。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那个影像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死死地盯住它,不知道是什么意念在支撑着我,我只想它如果追过来,我能跑得过它吗?既然如此,我的跑又有什么意义,原来长河并没有骗我们,原来长河并不是脑海中生的幻像,原来是真的,是真的有鬼。
我的脑海中**,包括先前想起的紫月,也不再存留了,我站在那里和那个影子对峙,我不知道它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也不知道我该有什么动作。
寂静的夜,惨淡的月色,风吹来茅草“沙沙”的响声,面前的无头影像……
交织,缠绕,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
七月的天气还很懊热,我却全身发冷,冷汗顺着头发,顺着脸颊流,衣服转眼湿透了。
对峙了近五分钟,在我的感觉中,这五分钟却比五年还要漫长。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它慢慢地举起手来,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食指。惨淡的月光下,那手指苍白,清晰,在空中停留了十秒左右,然后,在我定睛看去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四处寻找,月光下只见风吹草动,没有了影像,没有了衣袂,没有了手指……
一切仿佛梦一场,但湿透的衣,跑得远远的小王和长河,我发软的腿,在证实着我眼前所见的并非虚幻,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往前面去做什么,更不知道除了往前走我还能做什么。走了十多步,思想慢慢回归,有了感觉,腿仍然发软,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其时,月亮在云层后面半露俏脸,夜,仍凄冷阴森!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小王和长河是怎么回家的。我的脑海中一直充斥着那个影像,不能忘记,而且越来越清晰,那飘动的衣袂,那慢慢举高的手指,那惨淡的月色,那阴冷的风,那“沙沙”作响的茅草。
第二天上班时,长河和小王的神情明显比平时慢了一拍,脸色都苍白得可怕,看着一个地方眼神就定格了,叫上几声才能反应过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个人朝面,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所有的惊悸,都是身有体会,不需要语言了。
张远洋过来请示相关的宣传事宜,末了笑嘻嘻地说:“乡长今天心神不定的,是不是想哪个漂亮的妹妹呀??”
这小子一向嘴贫,我笑了笑,挥挥手说:“说什么呢,去,忙你的正事儿去!”
张远洋边笑着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探过头来说:“乡长,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叫上大家一起去。”
“什么好事儿?”
张远洋笑嘻嘻地说:“请大家去陪我老祖宗!”
哦,我明白过来,这边传说七月十五鬼节过世的亲人会回家来看看,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在初十以后,十五之前哪一天做好一顿丰盛的酒席,然后请上几个人来陪那也许并不存在的祖先。至于陪客,不过是甩开了腮帮子大吃一顿,而且还不用承主人的情,因为在陪他们的“祖宗”嘛。
风俗如此,倒不存在什么借机请吃喝的事儿,总体来说与我的原则不相矛盾,乡办的领导帮子从来和谐,这样的事儿常有。而且我是外地人,为了与本地人打成一片,我向来对这样的“帮忙”来者不拒,一半是与同事增进感情,一半是让自己快速融进这边的乡土文化,以便于以后的工作能更顺利地开展。我点头应了。
心神仍然不能宁定,我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收笼,放到工作上,但是发现自己有点无能为力,想不到昨晚所见会严重影响我的常规思维。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后悔,我不是那种事后会去追悔的人,但是我想,如果时间重头来过,我仍然会去的。至于是被好奇心所害还是因为酒后意气,现在却不用探究了。
我不能明白昨晚见到的那个影像对着我伸出一根手指的意义,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那惨淡的高举的手指。不论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愿所有的梦魇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复存在了。
晚上待在宿舍,不想去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从来就是虚设,自从张望的餐厅开张以后,我们很少在食堂吃饭。打电话给张望,没想到接电话的是紫月,清脆娇柔的声音,如果不是昨晚看到了那一幕,现在我应该是很乐意听到这么美丽的声音的。现在我只感到木然,点了饭菜,让她打包了送过来。以前遇到公事忙了,或是有别的事耽误时,我也是要张望把饭菜打包了送到我宿舍来的,只是今天心情完全不同了。
十五分钟后,紫月已拎着打包的饭菜过来,敲开我的宿舍,她伶俐地将饭菜取出放好,帮我收拾着桌面,然后看着我凌乱的房间,轻轻地笑了笑,动手帮我整理。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魔术师,我凌乱的宿舍经过她的整理,竟然也看得顺眼了。看着她穿花蝴蝶一样的动人身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然后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微笑了看着我:“饭菜都要凉了,苏乡长你不趁热吃,我可是照收钱的哦!”
我猛地拉住紫月的手。紫月不防,跌坐在我的怀里,她的惊呼尚未出口,我已侵袭了她娇艳红润的**。拥着她温暖的身体,闻着她的体香,才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如果说昨天晚上我是想着向紫月表白,现在我的心中却一点这样的意思也没有,我只是空洞,我只是无措,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安定一点。
清楚地看见,紫月脸上的吃惊与羞愤!
我知道为什么紫月会有这种神情,我这个乡长虽然年轻,但一向沉稳,即使喝过酒,也不会做出什么让人惊奇的事,但是现在,很显然地,我是一反常态了。
紫月一把推开我,脸色已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气愤,或者两者都有。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语气变得冰冷:“苏乡长,如果你是喝了酒呢,有这样的举动倒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并没有喝酒,你大人物不屑于解释这样的行为,可我紫月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我没了语言,如果此时说出什么对她倾慕已久之类的话,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是一种侮辱,我也没有这么卑劣,虽然昨晚我曾下了决心,真想和她发展一段故事。我自己的空洞与无措,可以作为我能侵犯她的理由吗?我发现我无话可说,我只有低下头去,即使不是因为惭愧而低下了头。
紫月很奇怪地看着我,在乡办几年,谁不知道我苏南屏的三项本事,一是人缘,一是文笔,再就是口才,不说舌绽莲花,但辩才无碍,不论什么事情发生,我总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此番却是神魂不在的样子,怎么不令人奇怪。
“苏乡长,你怎么了?”
我轻轻挥了挥手,无力地说:“对不起!”虽然在乡办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官场的虚伪,但是对着这样明丽无俦的紫月,我并不想欺骗她,何况昨晚的事已让我的思想不能照正常情况运转,我竟然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做任何事。
紫月没有再问,她是聪明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选择了离去,并轻轻地关上了门。谢谢她的这份体贴,我想,我是需要好好地静一静了。
胡乱吃了几口饭,早早地躺在**,如果是平时,或者会跑去小王的宿舍去和他谈天说地一番,整个领导帮子中,小王和我的私谊最厚,他也是外乡人,而且小王的工作能力强,又善揣摩别人的心意,是个很让人欣赏的人,不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都是一个不错的伙伴。
但是今天,我什么兴致也没有。
房间里还环绕着紫月的气息,回味着紫月温润甜美柔软的唇瓣,那种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确实能让人兴奋。但想到先前侵占性的动作,觉得有些唐突佳人了。
我趿上鞋子,慢慢地走到电话边,拨了号码。接电话的是张望,张望的本事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中,总是可以和任何人十分的熟络,可能这是做生意人的本色吧。本想找紫月,但因为接电话的不是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寒了张望。不想让张望知道我要找的是紫月,毕竟现在我也不想对紫月表白什么,而且我不知道现在我找紫月她又是不是愿意接电话,挂了电话再回到床边,倒在**觉得十分疲倦,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得比较晚,到办公室时看见长河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神情十分的困倦。我走过去,本来该在昨天就把清泉岗村开发事宜商讨一个定案出来的,因为我的思绪没办法回到正常状况,昨天一天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只是张远洋的宣传工作拿出了一个方案,但还压在我的案头,今天得好好看一看。
“长河!”
长河没有反应,居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长河一向沉稳干练,但是显然他还没有从两度惊吓中回过神来。我敲了敲他的桌子,又叫:“长河!”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无神,神情倦怠:“南屏,有什么事吗?”平时上班,他都习惯叫我乡长,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叫我的名字,我有些讶异,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说:“今天十点开个会,我们讨论一下清泉岗村的开发事宜,上面的四十万应该在一周内拨过来,我们要在钱款到位后马上付于行动,越快越好,你先心里有个底。”
长河漫不经心地说:“哦!”又垂下了头。
这时小王从外面进来,小王的情形好一点,不过相信前晚的惊吓或多或少在他的心中还留着阴影。我说:“小王,十点开会,你记得通知一下。”
不管前晚的惊惧曾给我们怎么样的后果,正常的工作安排还是一样要进行,而且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我们才有可能真正地忘记那个场景。说到迷信的事,本来我和小王是不应该信的,我们都是接收过正规教育的人,哪里会去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要在平常,还不是会笑人故弄玄虚,但前晚的事情实在太离奇,似乎也只能这样来解释了。
会议一直延至十二点,小王一向头脑灵活,但今天却很沉默,长河也是,结果到了十二点才整出一个方案,我觉得尚不够系统,本想再讨论讨论,但已到了下班时间,只能再找时间。张远洋的宣传方案倒是通过了,看来明天得再讨论一番。
回到宿舍,仍然打电话叫张望送午饭过来。
挂了电话,我将材料摊在桌上,拿出清泉岗村平面图,修改先前的方案。本来计划村头那条柏油路改修成水泥路。要发展经济,修路是重点,只是具体路线尚待确定落实。打电话叫小王过来一趟,本来是不应占用他中午休息时间的,但是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另外我想和他谈谈。我们都是外乡人,不会受本地风俗的影响,小王受的惊吓不小,我得宽慰他一番,不希望他因为那个莫名的影像而影响了工作心情。
敲门声响起,我头也没抬:“进来!”
用铅笔画出水泥路拟修路线,我说:“小王啊,你看清泉岗村的水泥路以这个线路修建怎么样?”
“嘻!”娇柔的笑声,我有些讶异地回头,身后站的竟然是紫月。紫月笑着,调皮地说:“我可不想参与乡政府机密,苏乡长就别难为我了。”
我饶有兴趣地放下了笔,回过头来对着她,慢慢地笑着,说:“想不到来的是你!”
“为什么想不到?爸现在生意正忙,当然只有我过来了。”
“那么说你已经不生气了?”
紫月微低了头,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她这个动作美丽极了,好象徐志摩的诗中说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好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不是学中文的,本来对诗也不甚了解,但现在,这句诗就没由来地浮上心头,似乎只有这样一句诗才可以形容此时紫月的温柔。我就那样看着她的脸,思绪有五秒钟的停顿。但紫月马上扬起眉来:“本来是很生气的,但是看到你昨天神不守舍的样子,当是你鬼迷心窍了。所以不和你计较!”
“鬼”,紫月竟然又提到了这个词,虽然正是中午,我脸色仍然不自然地僵了僵,我慢慢地说:“或者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紫月瞋了我一眼,脸更红了,艳丽得像西天的云霞。我想她现在是误解了。前晚的经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即使紫月是聪明的。她大方地说:“好啦,大乡长,饭菜是送过来了,你用了桌子,我该为你放哪儿呢?”
我站起来收好图纸和资料,空出了桌子,看着紫月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有一种假像,这种感觉真是温馨,好象有家的味道。这样一想,就像一股暖流慢慢流进干涩的心湖,温馨的感觉中人欲醉。但是,我仍然什么也没有说。看到的那个影像,竟然让我改变了思维方式。紫月对我嫣然一笑:“不打扰你吃饭了,我得回去给爸爸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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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2章:第二章”内容快照:
『第二章』
~午,正在看清泉岗村平面图,门被轻轻敲响。我抬起头来,门~小王说:“~,这是清~村的村民,~你审批一块宅地建房子。”随着话~,门~~来一个四十多岁~青布~~的汉子。我嗯了一~道:“~来!”目光又移回我的图纸~。“~你好,我是清~村村民张清扬,我想建房子,你给批块地儿!”说着递过来地基申请及~~簿。其实通过了小王,在我这边只等着盖个章而已,我抬起头来,与他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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