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羽崇与奚月亭到时，已有十数人在内操练。其中一个身穿月白两用衫的少年提左膝、右掌前穿，正待仆步下势，见二人走进，扶着眼镜，笑道：“你两位一向好这个调调，怎么今天快上课了才到？”奚月亭道：“还不是大师兄硬要借那本《医灯续焰》，耗了好半天的工夫。四师姊呢？贤伉俪可是一向不舍片刻分离；如今何以只剩三师兄只身独影？”封羽崇笑道：“那还用说？方秀仪定是见咱们闵启骞饿了半上午，心疼不过，张罗点心去了。”眼镜少年闵启骞笑道：“才不是。她一个小女生，整天浪漫不过，现实生活里找不到那许多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爱情，就没日没夜地狂啃言情小说；什么黄苓、冷玥、左晴雯，倒也真是手不释卷。这不，课上把昨天刚搬回来的《化蝶姻缘》、《爱在宁静海》匆匆翻完，又忙着借去了。”奚月亭笑嘻嘻地道：“三师兄这个就叫做‘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了。”闵启骞“嘿”的一声，道：“她一下课就风风火火地去了；你们没遇上么？”奚月亭“哦”地道：“那是，言情小说和医理药学隔开两间，我们又是看准目标、借了就走；想来半途没留意，错过了。”又略谈几句，已是上课时间；人也陆续到齐，见授业老师魏昭川的高大身影已出现在武术馆门口，忙照着往日惯例，列成两行站好。
魏昭川年过半百，满头黑发依然滴乌亮泽；穿着一身宽松合体的烟灰色运动服，缓缓踱至南墙前站定，指点众人练了两遍拳，分析了几句这招该如何转体、那腿又当怎样斜蹬，便朝封、奚二人看一眼，道：“如何？”封羽崇笑道：“差不多吧，这就试试？”魏昭川点点头，道：“也好。”随手自长架上取下柄单刀，“呼”的一声，直向封羽崇掷去。
封羽崇侧身让过刀锋，左手搭住刀柄，原地滴溜溜旋转，卸去魏昭川一掷之劲。随即抱刀直立，屈膝半蹲；腰右拧处，左臂向里掩肘，右掌握拳肋下，自左腕上向前一钻便撤，提右膝震脚、踩左虚步，两臂前摔，右拳高举，左手前指；弓步前移，右拳并掌，紧贴左臂向下穿出，“震脚拉丁抱刀单展翅”化为“斜身拗步”，回身左转，双臂合十腹前，右脚里盖，两手划弧前托后撑；目视东面，右脚后扣左膝内震步落马，右拳上抡、前劈、后抽、架过头顶，一气呵成“扣步劈拳打虎式”；左手抱刀前移，右拳抻开接过刀柄，“接刀劈山”向下便砍；接着绞刀收至腹前，“绞刀平刺”、“架枝拦腰侧身扁脚”、“拔草入洞仰身平刺”，一路金背连环刀动作灵活，步伐紧凑。几句话工夫，封羽崇向南一转，上右脚坐马，转身撤步，左拳前架额侧，右腕翻处，手中刀缠头裹脑，“三环套月”向外平展；左后转体，**屈膝里合，左手自小腹接刀，“狸猫洗脸乍翅归门”，两脚并立，恢复预备姿势站定，气逸神闲。
众人喝彩鼓掌，叫好不止。魏昭川“嗯”的一声，点点头，道：“还不错。”右手抬处，一口长剑已朝奚月亭掷去。
奚月亭左掌勾住剑柄，向外划个大圈，稳稳站住。身略左侧右转，左臂横剑腹下，右手剑指腰际；这手“东峰衔日”一起，左腿前迈，右脚跟步，左手自胯前划弧停于身侧，右手“仙人指路”，由后屈肘，经耳齐肩向前；提右膝落在左脚边，身形歇步下沉，双臂外展合于胸前，剑身贴着左前臂，“叶底藏花”直指东南。众人见他这套陈氏太极剑缠绕回旋，浑厚圆转，招式连绵不断，劲力蓄发相变，轻灵沉稳，端庄典雅，都目不转睛，瞧得出神；馆内一时静悄悄的，声息全无。约有四五分钟，奚月亭双步接连向东迈出，手中剑“二龙戏珠”，左右绞劈；忽见一人身形健硕，满脸怒容站在门口，待要进馆神气，却又犹豫不决，两眼斜乜自己，似是不屑神色。接着左脚尖内扣，双手持剑，“黑熊翻背”，自左肩向西北劈下；转身旋臂，“燕子啄泥”朝东南点去，就这片刻之间，那人已不见踪影；略一寻思，也便放过。不多时，双脚并步面西，剑从腰右“黄蜂出洞”；一个转身，右脚前迈成弓步，“磨磐剑”化做“金针指南”，向西南刺出，随即回剑撤步而立，平心静气，若无其事。
众人看得认真，都觉意犹未尽，纷纷小声议论，这招“饿虎扑食”该当如何蓄势而发，那式“白猿献果”怎样才能连贯一致；一时七嘴八舌，说对了的固然也有，胡诌几句的也大有人在。
魏昭川道：“架子走得都算可以，就是不知道也能实战对敌么？这回谁先来？”封羽崇见奚月亭向自己做个“先请”的姿势，便笑道：“还是我吧。”魏昭川道声“好”，取过另一柄刀，又道：“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不下先手。你这就出招吧。”封羽崇抱拳道：“有僭了。”右臂甩腕，绷刀缠头，猛地越起翻身，“燕子甩尾”向下便劈。
魏昭川“嗯”的一声，拧腰坐髋，刀自右上挑，横盖左肘，“持刀夜行”正将封羽崇汹汹砍下的刀锋架住。封羽崇回刀侧身，歇步沉形，“鸳鸯戏水倒挂门”朝魏昭川右腿截去。魏昭川提右膝、蹬左腿后腾空，左手扶住刀背，“平地翻车”阻断封羽崇刀势；双脚落地，“马步平斩”便向封羽崇右颈抹去。封羽崇起身提左膝，右手绞刀，“猛虎坐洞”回抽胯侧，恰将魏昭川刀刃封死；左腿上步右弓，横刀“跃步蛰身”待要推出，魏昭川转身屈右膝，左掌向外罩于额前，顺势将封羽崇刀身拍开，右手“跪步藏刀”掩向左肋，随即左侧，右腿铲出，“仆步下截”去砍封羽崇右腿。封羽崇右步后撤，双脚并立，左掌贴附右腕，“猛虎跳涧”向前便扎。二人刀法一个沉猛狠劲、大开大阖，一个密集连贯、圆转柔和；斗到急处，**雪光裹住一双暗影，腾挪闪转，分合纵越，兔起鹘落之间，虽然双方各不相让，一时谁都没能稳占上风。好半晌，忽听“嗙”的一声，魏昭川右脚上步，刀自左经上，“马步挂劈”向右砍处，封羽崇刀方随身左转，一招“劈绞舞花”才使出半式，已被劈落坠地。魏昭川随即收刀，负手而立。
封羽崇略一愣，缓缓将刀拾起，笑道：“魏老师这么多年的功夫，夜行刀后发先制，果然了得。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魏昭川“呵呵”一笑，伸手将封羽崇的刀接过，分别放归架上，道：“你这一手金背连环刀，起码也有十五年的火候了吧？只是还欠缺些对敌经验。但这也急不来；慢慢积累，也就是了。”说着拈起一柄长剑，目视奚月亭，笑道：“该你了。”
奚月亭抱拳道：“请魏老师多指教。”右膝提处，双脚相继纵腾跃起，左手托住右腕，“野马跳涧”直向魏昭川刺去。魏昭川“嘿嘿”笑道：“好！且看你意力形神，修为如何？”右腿屈膝前弓，左手剑诀紧贴右腕，长剑“小龙摆尾”自上而下挽小立花，“叮”的一声，将奚月亭剑锋截下；心知对方这招身随步进，共有接连三剑，分攻面门、胸腹、下盘，当下更不迟缓，起左脚、右转身盖步，剑随体侧“大蟒翻身”，划过两个立圆，“叮叮”声响中，又将奚月亭另两剑挡住；左腿经右脚后撤步，腕拧处，“金蛇狂舞”、“翻江倒海”，闪耀剑光裹住旋疾绕行人影，随手将奚月亭递出剑招一一拨开；右腿成弓，剑随上步之势“白蛇吐信”，直刺奚月亭心口。奚月亭右脚外撇，屈膝歇步，长剑“古树盘根”，绞住魏昭川锋刃，向上往右带出；起身“哪吒探海”，欲削魏昭川右膝。魏昭川接连退步，右臂平舒，“青蛇绕竹”，剑尖三裹两绞滞住来势，“迎风摆柳”左右轻抹，荡开奚月亭剑身；拧腰回手，上弓步“毒蛇出洞”，窥准奚月亭小腹便扎。奚月亭提剑向右划过大半圈，格住锋刃，“倒卷肱”平拦，借后退势子封剪魏昭川剑身；右步略退，转身“横扫千军”，便向魏昭川砍去。
众人见他两个左旋右转，曲折回旋，出招似行云流水，变幻无端；无数大小正斜剑圈起伏跌宕，点刺挂撩，穿抹横扫；除刚交手时三声清脆交响，其后二人长剑一沾即走，于弧形圆环中化打摆抱、提洗托带，仅偶有细微声息，随起即灭，迥异刚才与封羽崇过招时密如贯珠的金铁轰鸣。
又拆过数招，奚月亭屈膝右弓，长剑“斜飞势”，齐肩上削；魏昭川右挽剑花，拧步送髋，“反手摸天”向上便撩；“铮”的一声，二人剑尖抵住，其声悠扬绵长，半晌不绝。众人见状，俱感惊讶。魏昭川点头道：“气势连贯，错落有致；举手投足，虽还略显稚嫩，却已具大家风范。”奚月亭“嘿”的一声，道：“魏老师过奖了。”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收剑。
魏昭川将剑交与奚月亭归放架上，召集众人，略谈几句走架行功要领；见天已将午，知道体育课不比其他科目，只要当堂内容教授完毕，也无须非拖到规定时间不可；便宣布下课。众人三五成群，轰然四散；一边争论两位师兄的身手比较胡斐、张三丰如何，又嚷着早上少吃了半个包子、两趟拳打下来已经腹中空虚云云。
封羽崇和奚月亭翻着刚借的几本中医典籍，慢慢走出武术馆；只见大群刚上完体育课之人，各自由专用场地快步奔食堂而去。正待同往用餐；忽听身后一人道：“钜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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