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一刀和少华吵翻了。

　　司马一刀没有帮上少华的忙，开学的时候，少华还是回到了学校。少华问司马一刀：你说话向来都不算话？

　　司马一刀也没想到少华会这么认真，以为跟他说清楚，还他钱就是了，可少华不仅要他还钱，还说朋友也没得做了。少华甚至怀疑，司马一刀根本就没找过教办主任。

　　司马一刀委实找过，而且还在自己的歌厅招待过教办李主任，只是没有送红包。

　　司马一刀以为，自己在文化站，跟他一样在体制之内，他会给自己一个面子的；而且自己请了他，尊重他了，他应该给自己帮忙。可人家并没有把他这个挂职副站长的放在眼里。这是让司马一刀感到意外的。自己好歹是这里的一个名人，也在教育系统干过，他怎么这点面子也不给，以后一定还他一个小鞋。

　　少华却不领情，事儿没办成，司马一刀就该还自己的钱。并且告诉自己，以后离司马一刀这种人远点。

　　司马一刀拿不出那么多现金，要少华宽限几日，钱筹集好之后，再送到他学校。

　　少华觉得逼他也解决不了问题，自己也不缺钱。但想到他欺骗自己，气就从头发根里冒出来，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还，别怪我不讲义气。

　　少华走后，司马一刀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一条横幅，恨不得跳起来，把它扯下来撕个粉碎。以前羡慕人家有钱，羡慕人家大把花钱，没想到赚钱是这么艰辛的。钱还没赚到，债倒有了一屁股。一种无名火在心里窜着，可他却不能动。外面有员工看着，自己做老板的如果不安，员工的心也就散了。司马一刀点上一支烟，看着墙壁，想着如何筹钱还少华。

　　少华离开司马一刀的歌厅之后，也没回学校，而是到玻璃厂去找叶竹。他要发泄，他要把司马一刀的为人告诉叶竹，他要在叶竹面前骂司马一刀。

　　我对司马一刀和少华都不太了解。我和他们的接触不多，不知道他们的背景，不知道他们的为人，我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上。

　　我在挖地沟。少华就把摩托车开到了地沟边。

　　少华不知道我在挖地沟。他看着我，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坚强的外省人。如果是他朋友，他为我现在的工作感到羞愧。一个学历比他还高的人，还在挖地沟。

　　我爬出地沟，笑笑，说：开学了吧。

　　他蹲下来，我就坐在新刨的泥土上，从衣服里掏烟，要给少华敬烟。

　　少华伸出手按住我的手，说：抽我的。

　　我想，他害怕“南海”烟，那烟里有灰。

　　而少华是没想到，介绍我进了厂，却当了个纯劳动力。但他也没办法去改变我的现状，他为他的无能而感到不安。

　　你今天没课？我接过他的烟，笑着问道。

　　没有，刚从司马一刀那出来，想起你，就来看你了。少话看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到青山上。

　　他还好吧。我问少华。

　　他当然好了，当了老板，赚钱了。少华吐一口烟，说，以后你少到他那儿去，我跟他不来往了。

　　你们两个不是挺默契的嘛？我不解地望着少华。

　　我讨厌说大话的人，喜欢你这种实干的人。少华看着我，坚定地说。

　　我觉得司马一刀挺有实力的啊。做人方面，我不了解，我没有发言权。我双手撑在地上，仰望着蓝天，觉得微风清凉。老王和邓刚还在沟里，一个刨，一个掏的，忙活着。

　　他的实力都是建立在朋友的基础上的。少华说着，就有点愤愤不平起来。

　　朋友不就是相互容忍相互欣赏的么？我看着少华，我想让他平静。我不想邓刚他们看到我朋友愤怒的样子。

　　我容忍了他，却不再相信他！少华还觉得不够，有补充说：你欣赏他，他就把你当了工具。

　　嗯。我看着坡下面的桔园，不知道如何去跟少华对话了。

　　作为一个外地人，我不能轻易的去得罪本地人。我需要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我离不开他们。他们的帮忙，能改变我的生活，甚至一生。如果被夹在中间，我只能沉默。何况我人微言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少华见我不说话，便问我：你每天都在这挖地沟？

　　我点点头，说：还没发工资，欠你的钱，得过段时间才能还你。

　　你还记在心上？少华脸上的胡子抖动了一下。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现在报不了，当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会报的。我坐起来，我也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悲凉。

　　少华拍拍我的肩，站起来，说：坚持吧。

　　我点点头，我不想再说话。或许我的脸色已在变得悲哀了。

　　少华走到摩托车边，开了行李箱，拿出一条“南洋”烟，说：你先拿去抽吧。有时间，就到学校去看我。

　　我想拒绝。我不能再欠他人情了。我不能再接受别人的施舍。我不接，说：我抽南海抽习惯了。

　　少华不理会我，把烟塞到我怀里，跨上摩托车就踩了油门。看着他扬尘远去，我倒像一根木头桩子戳在那儿，脑袋里除了感谢，别无他物。

　　跳进壕沟，邓刚看了看我，说：你哭了？

　　没有啊？我用衣袖擦擦眼睛，惨淡笑道。

　　老王看了我手里的烟，说：你的那些朋友真不赖。

　　我**烟，拿出两包，扔一包给邓刚，扔一包给老王，说：拿去抽吧。

　　于是我们又停下来，坐在壕沟里，抽烟聊天。

　　老王说：你不应该留在这里，你要去找其他的发展。

　　邓刚也说：为什么不叫你朋友介绍你去教书？在这里干不出名堂。

　　我抬头看看天空，天空高远。低下头，我却只能抽烟。在异乡陌地，我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自己。老王他们除了安慰我，他们也出不了力帮我。我只有靠自己，但就这样靠自己出卖劳动力？一拳打在土上，站起来说：干活吧。

　　我只有干活，才能减轻心里的压力。

　　别那么卖命，干得再快，老板也不会在意的。老王扔掉烟头，吐口唾沫在手上，说，我们干的活对得起那份工资，就问心无愧了。

　　邓刚也符合说：多少钱干多少事，叶竹就别那么死心眼了。

　　我听着，但没记着。

　　我要的是发泄，而不是干活。我要让自己累，累得没精力去胡思乱想。

　　林芳已进了车间上班。第一天赚的工钱只有七块多。七块多，呵，一个月下来只能挣两百多。但想回来，钱不是重要的。她开心，她快乐，她愿意，生活就没有沉重了。但我不能没有钱，我是男人，没有钱，哪来的尊严？

　　午休的时候，我想去车间帮林芳。林芳却不愿意，让我休息。

　　我也觉得我不能去帮她，她是我老乡，不是我女朋友，如果我去帮她，很多人就会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只有上阁楼睡觉。

　　秋天了，风比以前温**许多，不再像夏天那么暴烈。呆在阁楼里，也不像以前像呆蒸笼里那么闷了。不过我得要买被子了，再下去，晚上就凉了。没有被子，肯定受不了。

　　秋风凉，我就有点想家了。

　　无论我怎么厌恶家，家毕竟是一个曾经给我温暖的地方。

　　无论我怎么厌恶家乡，家乡却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我需要温暖，不需要家，或许家，已被我搬到了路上，搬到了远方，我要去追逐，不停地追逐，才能抵达我心中的家园。

　　远方的家，是天堂。

　　我现在只有跋涉。

　　邓刚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老王也有轻微的鼻息。

　　我看着窗外，那里是一间新开的发廊。

　　猪圈仍在，猪好像不在了。

　　地上是纸巾，是发廊里扔出来的。一地雪白。那房子却古老，应该是原来守林员住的房子，现在是发廊。

　　我见过发廊小姐，在门前的小店里。

　　她们其实很漂亮的。她们的妖冶让男人都失去方向。我没钱，但有自己的方向。面对她们，我只有惊奇，她们跟我一样，来自他乡。我卖苦力，她们卖身体。她们低贱，我也低贱。只是我有尊严，她们在玩弄尊严。

　　林芳在下面叫我。

　　我探出头，装作睡眼朦胧的样子，看了看她，才说：什么事？

　　她不进来，她只站在门边。她红着脸。男人的宿舍，对她来说，是禁区。

　　林芳说：你下来帮我拌一桶浆糊。

　　我做了个扩胸姿势，然后爬梯下来。

　　外面的阳光依然明媚。车间里的哗哗声依然如流水奔响。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车间。

　　车间的人都看着我，瞬间没了任何声音。

　　我红了脸，却也无言。弯腰提起桶的时候，耳边才响起一片哗啦声，工人又开始了重复了又重复的筛片。

　　林芳没有跟来。我要去厨房烧开水，然后才能熬浆糊。

　　厨房里有几只鸡，在地上觅食。

　　我看着屋外的阳光，静静地等待水开。

　　厨房很简陋，是个吃饭的地方，除了桌子、凳子，一只炉子，没有其他东西。

　　鸡跳上桌。

　　我挥挥手，把鸡赶出厨房。

　　我突然觉得，这厨房跟流浪者之家没有什么区别。

　　林芳是吉普赛女郎？

　　我并没有恋爱的感觉，我对着她，没有丝毫**。没有占有她的**和欲望，算实在恋爱吗？我们是相遇，或许能相知，但不能相守。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她，她跟我还没有发生共鸣。

　　我的路在远方，有多远，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远方的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跋涉。林芳加入不进来。我是我，她只是我的一个驿站。

　　但我一边又否定了自己。两个人在他乡相遇，本身就是缘分。她喜欢我，我对她不恶心，我们就可以在一起。那爱情就这样，两个人相互欣赏，就成了爱人？

　　我不能给自己答案。

　　看着水壶，我发呆。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林芳。她也不了解我，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我现在要的是一个工作，不同于今天的工作，她呢？

　　晚上，我们走在一起。我们沿着广汕路，一直走下去。她在我身边，我喜欢听她说话，她的普通话标准得没有乡音。几次想问她的学历，我都没好意思问出口。一个是担心她学历比我高，把自己的心情弄灰；一个是担心她怀疑我什么。

　　我就不问，听她说。她说：初来这里的时候，是她现在的姐姐收留了她，还带去海边网鱼，然后姐姐嫁到了和坪，又跟着姐姐来了和坪。姐姐很漂亮，很善良，对她很好。我听着，却无动于衷。那一切不因她在我身边，而让我感觉亲切。我没有那种经历。

　　走回来，对她还是不了解，不过觉得她不是一个有内涵的女孩，但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女孩。因为她在我面前，没有掩饰她的经历。

　　我喜欢迷一样的女孩。让我看不透，我才有兴趣。

　　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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