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挟裹着简单的衣物，毫不回头地进了城。其实也没啥好回头的，除了那间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念的了。

原本我曾经是有过一房老婆的，原格地说是未过门的老婆，但那时女子是从一而终的，未过门的老婆当然也算老婆。老婆姓陈，我姓刘，唤名刘陈氏。刘陈氏是在我家尚风光时订下的娃娃亲，那时候我才8、9岁，尚不韵世事。后来我家家道中落后，就再没来往过。只是听母亲大人讲过，刘陈氏就在城里，住城西，是城里的大户，父亲是个商人，而且买卖还不小。母亲是见过那个女孩的，母亲说可是个大美女，贤良淑德，只可惜我没那个福分。母亲讲到这时，又禁不住潸然泪下。我劝母亲说：“母亲，你老人家别着急，以后我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女孩呢。”母亲听了我的话，一个劲地摇头，也许在母亲觉得像刘陈氏这样的女孩，早已是女人观止了，再没比她好的了。在进城之前，我曾经想过去找刘陈氏，毕竟我们有这么一段割不断的姻缘。可又想到先前刨地瓜时老财放出的恶狗，不禁让我全身发抖。况且商人重利轻别离，恐怕去了也是白搭，除了又惹得一身骚外，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再者，我再怎样的窝囊，曾经也是个阔少，风光过几年，男儿的那点自尊心尚存，况乎是对女人呢。在女人面前，我历来都是很有骨气的，要是活到让娘们都瞧不起的地步，活着也没多大的意思了。

那是个大冬天，记得天气特别的寒冷，走到寒风里时，我瘦弱的身体几乎被寒风卷了起来。整个身体被寒风逼仄得缩成一坨，向前走时宛若一个小矮人，样子并不怎么雅观。此情此景，我哪还顾及得了雅观不雅观，只盼着早些进到城里，至少能摸到几个狗骨头啃啃，以解我之饥肠。

进城后，我迫不及待地找餐馆，也许餐馆里有人吃剩的残茶剩饭，我可捡拾一些填饱肚子。小时我可是孔圣人的弟子，读过四书五经，知道礼义廉耻。可人一旦饿疯了，哪里还顾及得了什么礼义廉耻，早把孔圣人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我找到餐馆正要往里钻时，店里的小伙计眼睛贼尖，似乎瞅我是个穷光蛋的样子，根本就是个叫花子，就跑过来把我拦在门外，随即呵斥道：“穷鬼！快滚蛋！”我把眼睛一瞪，瞅着那个小伙计，憋足了一口中气说：“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可是响当当的刘少爷呢！”小伙计大笑，笑得仰面朝天的，然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像你这样的穷鬼都是少爷的话，我就是当今的皇帝了！”我被狠狠地砸在冰冷的地上，屁股摔得生疼，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那件不知穿了N百年的长大褂，冲小伙计大吼：“你少张狂，等老子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这话，我赶紧转身就跑，生怕小伙计又学着老财的样子放狗出来咬我，我是被咬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都怕井绳。

在热闹的街头游荡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捡到什么狗骨头，反而肚子惹得咕噜直叫。天色渐晚，我终于想到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可身上没一个大子，又去哪里住店呢？

即使要找落脚的地方，还得先把肚子弄饱了再说。这样想着时，我就一面走一面瞅着街道两旁卖小吃的摊点，待机偷上一点东西服口。我走到一个卖包子的小商贩面前，立在摊子前不远处悄悄观望。卖包子的是个中年男子，满脸凄惶的神色，看上去生意并不景气，正在哪儿发愁呢。他也正盯着街上走过的人群，期盼着有人买他的包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得逞似乎并不容易。我有些懈怠了，甚而产生了走的念头，可转念又想，过了此山无此店，我还是再瞅瞅看。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去买包子、中年汉子忙着招呼年轻女子时，我箭步冲过去从蒸笼里抢了两个包子，速度特别快，像个武林高手。包子抢到手后，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生怕抢到手的包子又被夺了回去。在我正想转身逃去时，中年汉子箭步冲过来，动作之神速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汉子冲上来后，抓住我瘦弱的身子就往地上推搡，我又被狠狠地摔在生硬的街道上。接着，汉子残酷的拳脚就朝我身上雨点般的射来，把我打得叫不出声来，含在嘴里的包子禁不住吐了出来。汉子一面打一面嚷：“打死你这个该死的小偷！打死你这个该死的小偷！……”人群围过来，在一旁看我的笑话，还一个劲地给汉子加油打气：打死他！打死他！我看看情形不对头，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可能真会被狠心的汉子活活打死，我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推开人群，拼命地逃跑，一面跑一面嘴里嚷着：儿子打老子！儿子打老子！

终于逃离了虎口，跑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时，我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墙脚，大口大口地喘气。那时才发觉我的左腿被汉子踢开了一道极不浅的伤口，血水正汩汩地往外冒，我捂着伤口，在寒风中兀自**。抢到手的包子在刚才被汉子打时，早已不知去向，我有些沮丧，这回算是白挨了一顿打，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坐了一会儿，等缓过气来时，我终于想到应该弄点金疮药包扎一下伤口，要不然发炎的话，我这条小命就葬送了。我可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悄然死去，天生我才必有用，总觉得我是一个可造之才，终是会派上大用场的。可身上没有钱，又怎么去买药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偷！我还自我安慰说：君子窃之不为偷！

我偷偷地摸进了一个药店，等店里的伙计不注意时，偷了一包金疮药撒腿就往外跑，跑出老远时还回头张望，生怕那个伙计又会像先前那个汉子把我打个半死。确定后面没有追兵时，我这才松了口气。终于赚了一回，想想先前所受的气，心里渐渐的平衡了。世间哪有白得的东西，有所得必有所失，先前我所挨的打，大概就是为了换回这一包金疮药吧！

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取一些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余下的把它小心地装在内衣口袋里。这个世道太不公平，胡乱欺负人的事实在太多了，以后少不了还会被人欺负，这药算是先预备下了。弄好伤口后，我的肚子饿得更惨烈了，竟然撕心裂肺的难受，我还得找东西吃去，这回打死了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我这个人就是有福气。小时，母亲领我去算命，一个当地自称高人的算命先生看了我的相后，大为惊叹，说我将来定是个奇人！母亲不明白算命先生所说的奇人是啥意思，就盯着那位高人使劲地问。高人抹着胡子，沉吟半晌说，天机不泄露。这种江湖骗子胡谄的话就懒得去管他了，现在我终于有得吃了。

我踉跄着走到一家大户人家门前时，只见门前摆了几十笼馒头、支着几十口铁锅，锅里正煮着稀饭，锅下熊熊的烈火烧得正旺，一些身着破烂衣裳的人正排成长队守候在门前，手中端着破碗。旁边一些人或蹲或站，正津津有味的享受着馒头和稀饭。几个身着漂亮衣服的姑娘正在为这些人布施。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是富家千金小姐的生日，在此向穷人施舍食品，积善行德，以求好报。我正饿得慌，真是天不亡我矣！

不管三七二十一，饿极了的我也顾及不了在女人面前丢面子了，生存要紧，挤进去伸手就抢蒸笼里的馒头。一个漂亮的女子脸上带着笑，和善地冲我说：“别急，大家都有份。”女人很漂亮，我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她的迷人之态，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你看了她一眼就足以让你**，为了这样的女人你即使为了她去*死一千回一万回都心甘情愿。

我本是个好色之徒，我的大半家产几乎都葬送在女人手里了，为了女人我曾经连命都不要。那还是我做少爷时，有一次去逛青楼时，见一女子貌若天仙，我正欲上前把女子揽入怀抱时，另一个公子捷足先登，把女子抢先弄到了手。我极不服气，就跟那位胆敢抢我心仪女人的公子斗狠，最终女子我是抢到手了，但为了这个女子我付出了千金之巨，一时传为美谈。可如今，落没的凤凰不如鸡，我早已不是当年的贵公子了，只是一个沿街乞讨的花子。饱暖思淫欲，我连饱暖尚且谈不上，岂敢再去想女人？所以，即使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仙女，我也要先弄饱肚子再说。漂亮女人用她那温润如玉的小手递了两个馒头给我。我却不甘心，还想要两个，机会难得，我岂能放过。漂亮女人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递了两个给我，我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离开之前，我当然少不了回头呆望了漂亮女子一会儿，只见漂亮女子看着我，正冲着我甜甜地笑。有一会儿，我脑子一恍惚，真以为漂亮女子对我有意思呢。正待我要上前攀谈一二时，漂亮女子的眼睛早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这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人家不经意的一瞥而已。我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去找落脚的地方去了。

我终于在距城不远处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是个遗弃的破庙，除了有个框架外，其他的都不成形了。不管他了，除了这再没别的地方可以让我安身了，有个避风的地方总胜于没有。想起以前住的豪宅，心里酸楚，就闭上双目默默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如此一番之乎者矣之后，心态自然平和了。把包裹放在靠里的墙脚，找了些干柴把火烧了起来，冰冷的身体顿时就变得暖洋洋的。我找了些干草放在墙脚，斜倚着墙躺下。奔波了一天，实在太累了，很快我就睡着了。

在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我的衣服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扯着，“刷刷”的响。我心里有些胆怯，在这荒山野岭兴许是野狼下山找食物呢，我岂不是要成为野狼口中之美食了？我大惊失色，一下子就惊醒了。

我睁开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在火光下我突然发现一只小**正依在我身旁，用她的小抓子一下一下的抓我的衣服，“刷刷”的声音发出来，在漆黑的荒山野岭让人有毛骨悚然，总觉得好像鬼哭一般。

兔子不断地用抓子挠我的衣服，那双眼睛盯着我，充满了迷茫的神色，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请求我帮助她呢？瘦弱的身体在寒风里抖作一团，样子特别可怜。

可小兔子不明白，我更比她还可怜万分呢，我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看到小兔子后，我立刻面逞喜色——这下终于可以吃烤兔子肉了。我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翻身坐起，一把抓住小兔子，哈哈地笑着说：“小兔子啊，对不起了，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要怪我心肠狠毒。”抓起小兔子时，我才发觉小兔子的前腿被打伤了，我想肯定是猎人干的，怪不得小兔子来挠我的衣服，原来她是想让我帮她疗伤呢。可小兔子万万没料到，她这样做无疑是羊入虎口，求菩萨都找错了庙门，活该她倒霉。

我恶狠狠地掐着小兔子的脖子时，小兔子并没有挣扎，那样子好像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只是她那双绝望的眼睛扑簌簌地掉下泪来，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样闪耀着光芒，滴落在我的手臂上，冰凉冰凉的。此情景时，我再也下不了手了。我是个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的人，只要一看到别人掉眼泪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父亲说这是我致命的弱点，太懦弱。要成为一个强悍的商人，心肠一定要狠。

后来父亲为了训练我，专门养了一些兔子逼着我杀，可我一只也未曾杀过，每当我幼小的手抓住兔子时，拿着刀子的手都会发抖。当父亲再次逼迫我时，索性把手中的菜刀丢弃在地上。父亲气得打了我一个耳光，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我们刘家是没希望了！”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逼我杀兔子了，可能是他对我完全失望了。

现在看到小兔子流泪，我的心肠一下子就**下来，即使再想吃肉，我也不会伤害她了。我把小兔子放在地上，重新坐下，轻轻地抚mo着小兔子晶莹剔透的绒毛，温和地说：“小兔子啊，对不起！吓着你了吧？你可别怪我，刚才我实在太饿了，实在想吃点肉了。”小兔子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依着我躺下，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我的手，让我感到特别的舒适。我忽然想起内衣里的金疮药，匆忙取出一些为小兔子敷在伤口上，然后打开那个破包裹，从里面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为小兔子包扎好伤口。

为小兔子包扎好伤口后，我重新躺下，小兔子像个小孩子似的倚在我的身旁，样子特别祥和，特别惹人疼爱，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搂抱着小兔子，慢慢地就睡着了。

我还在梦中时就嗅到浓浓的香味，惹得我赶紧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我傻眼了——只见我面前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还有一瓶我最喜欢喝的千年不醉酒，飘出阵阵香气。在我身旁还摆放着几套用苏绣缝制的衣服，旁边还有崭新的鞋帽。

我特别纳闷：是谁为我备下这些东西呢？转回头，见小兔子依旧睡在我的身旁，睡得正香，我没有去打扰她。来者不拒，管他呢，先穿上再说。待穿戴整齐，立马我就换了人样，昔日那个阔少爷又重现光彩。端坐到小桌旁，倒满酒，正准备海饮一番时，忽然嗅到一股迷人的香气从门外飘来，紧接着就传来一个女子曼妙的声音：“公子，让我陪你一起喝酒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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