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何处是归程
作者:九月
朱羽望着莫问秋,冷不妨的被她眼中折射出来的两道寒光给镇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顿时消失。
就在这时,莫问秋的身影一闪即逝,
霎时,他感到的那眼神中包含的,不止是一时的愤恨,还有深深的幽怨。
再看眼前这个女人:一身素裹,巍巍出尘。仿佛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像她这样纯洁的女孩子。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让她拥有如此的眼波?
朱羽不知道,一时也猜不透。
此时,朱羽心似刀绞,百般思绪如同燎燎火光掩映下衬出的层层红晕,涌上了心头:“莫谷主……莫问秋……”
作为一个肩负重担的人,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将陌路人的冷眼埋进心底,但是却不知道为何无法容忍这样的眼神从他心里划过。
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一个美的如此独特的眼神。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吸引人。
他感到这已不是眼神,而是生命的苦水。
如果不是历经了人生的种种风雨,怎么也酿不成这一潭幽泉。
他似乎对这样的一个结局十分的好奇,准确的说,他有必要去了解清楚,因为莫问秋间接的告诉了他,她与他之间,似乎有着莫大的干系。
众人进了茅屋,分宾主坐定。只见屋子里的小桌上,摆着几样时鲜的素菜,一壶佳酿相伴在侧。
酒香充溢着整个屋子,可是就在屋子的正中,却摆放着一块牌位。这让原本温暖的堂屋染上了些许肃静的气氛。
朱羽不看都能猜到,那牌位供奉的是谁。
因为那是一件与眼前这位莫姑娘有关的东西。
当一个人想试图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便会留心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只听莫问秋淡淡说道:“朱公子如不嫌弃寒舍酒饭粗淡,就请略为尝一些吧。”
水玲珑也插话道:“是啊,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连莫姐姐都说好,别人自然不在话下。嘿,你可别枉费我折腾这一场!”
朱羽满脸一笑,口中连称“不敢”,将斟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酒入口即化为一缕冰泉,沁人心扉。
朱羽精神为之一振:江湖上享誉已久的美酒九玄之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就连自己这样尝过不少好酒的人,也难以自禁。
莫问秋连波流动,纤手虚掩,清呷了一口杯中的酒。而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触及朱羽。
此时在朱羽的心中,不知为何忽地荡起了一丝无奈的叹息。
饭毕,水玲珑蹦跳着要朱羽讲故事。莫问秋背对着他俩,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按着那支紫笛,神情深邃,貌若沉思。
水玲珑道:“大哥哥,你快和我说说,这林子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朱羽坐在旁边,略一沉吟,微微笑了笑,心中充满了相惜之感,道:“外面的世界,总归是没有这里好的……。”
他和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太多的相似。生平没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水玲珑眉头蹩了一下,歪着头看着朱羽,道“你和莫姐姐一样,总把外面说的很坏很坏,不让我离开这座林子,难道一走出这里就会给吃了不成?”朱羽望了一眼莫问秋在火光下摇曳的倩影,道:“也许你莫姐姐是对的。”
难道不是么?你死我亡,他已经看得太多了。
这时,只听莫问秋道:“玲珑妹妹,朱公子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想必已经很劳累了,你先去烧盆热水,让人家洗个澡早些歇息吧。有什么话儿,待明儿养足了精神再说岂不更好?”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笑道:“也好,就听姐姐的话。”一边转身对朱羽说道:“大哥哥,你可不准逃哦,天亮了我再来找你。”
朱羽起身打个揖,淡淡笑道:“在下随时恭候姑娘的大驾。”
水玲珑给逗得咯咯直笑,撩起帘子往后边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朱羽和莫问秋。
沉闷,闷得令人难以忍受。
水玲珑在屋后不时传来阵阵哗哗的舀水声。
她为何不离开这里回自己的房去?
朱羽生性倜傥,从来就不是一个做事拘谨的人,但在此刻,他发现自己已变得象个呆子般手足失措。
暧昧,最是让人欲拒还迎,若即若离。
月已渐昏,
人却独醒。
难道她在等他开口,还是,自打进屋后,彼此就难再续齿?
朱羽想了又想,只得试探道:“家父病重,在下难免心中焦虑,言辞间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莫问秋淡淡道:“朱公子见外了,方才小女子的话也说的重了些,这还请朱公子见谅。”
余音缭绕,依然只是一个背影。
朱羽起身回敬道:“不敢!只是在下和在下的一个跟随还约在林子外等候,不知道此时他是否已然赴约。”
莫问秋道:“不碍事的,待会我让玲珑妹妹出外头看看便是。公子如此催促,是不是嫌小女子这陋室片刻难容公子千金之躯?”
朱羽“啊“的一声,忙道:“莫姑娘这么说要在下如何担待得起,怎么讲也是在下叨扰了姑娘……”
莫问秋叹了口气,道:“朱公子果然有如传闻般,有舌翻莲花之才。”
朱羽如何听不出玄外之音,不予置否地笑了笑,道:“姑娘真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莫问秋道:“我从不相信谁,我只相信我的母亲,还有我自己。”
朱羽道:“令堂,那一定是林伯母了。”
莫问秋对着牌位的方向欠了欠身,低低的应了一声。
朱羽缓缓道:“令堂定是位不同寻常的人。”
莫问秋默然半响,幽然道:“不,她老人家很平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朱羽眼里闪过一丝火花,转瞬即逝。
莫问秋顿了顿,继续道:“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吩咐过我和玲珑,从今往后决不将我们的经历告诉外面的人,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人。”
“你们这样的人?”
朱羽听了,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人。
“可是,”莫问秋继续说道:“可是我不会让母亲就这样抱恨地下。”
朱羽道:“姑娘想说什么?”
莫问秋冷笑道:“朱公子不必装蒜,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一切,你当然也很想了解我。”
朱羽心中一凉,随即勉强一笑,道:“这么说,姑娘像是不大欢迎在下了?”
莫问秋道:“朱公子言重了。萍水相逢,情何以堪?”
朱羽道:“可是在下却很想知道姑娘是如何评价像在下这样的人?”
莫问秋此刻缓缓地站了起来,轻移莲步来到窗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朱羽本能地提了一口气。
莫问秋道:“或许你已经猜到,莫谷主是我的亲爹爹。”
朱羽“哦”了一声,仿佛应征了什么,道:“刚刚进屋的时候,莫姑娘已经告诉过在下。”
莫问秋道:“不愧是朱老前辈的儿子,果然聪明得紧。”
朱羽道:“朱老前辈?”
莫问秋道:“不错,正是令尊大人。”
朱羽肃穆道:“这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莫问秋回过头来,一双幽目忽地折射出两道寒光,字字如珠玑落盘般道:“小女子的父亲正是为了令尊大人的大业而舍弃我们母女俩而去的!”
夜,漆黑的夜。
夏日里的黑风林飘满了月色,但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却只有无边的凉风,无边的寂静。
朱羽的脑海顿时猛地犹如五雷轰顶,却镇定道:“原来如此……”
莫问秋微微颔首,道:“你能明白多少?”
霎时间,朱羽联想起了莫问秋的那个眼神。
“当年十八罗汉的事情,姑娘又知道多少?”
这是朱羽的声音。
莫问秋干脆利索的答道:“那个姓朱的,也就是你们现在的那位朱爷,联合了夜魅十三,把那其余的十七罗汉统统给杀了。是也不是?”
她竟然知道夜魅十三是谁?
可是她又能够明白多少夜魅十三的悲哀?
朱羽心里一阵酸楚。他隐约感受到,他与她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们都是被天生的命运束缚着的人。
莫问秋看着朱羽呆滞的神情,款款道:“哎!我又何必与你说这些,你与我不过是同路人……”
朱羽的眉头紧锁着,但眉宇间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动。只听他道“也许,我们有相同的经历,但是会有不同的追求。哪怕自愿与否。”
莫问秋沉默了许久。她的脸依然是那么的冷,那么的美丽。
人大抵如此,追求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放弃的,恰恰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忽地,莫问秋转过脸去,低声问道:“难道朱公子没有尝试过选择?”
朱羽站起身,缓缓的走到莫问秋身边,道:“我的命运,早就不属于我了。在这点上,我由衷的钦佩姑娘的两位高堂,他们毕竟有过属于自己的选择。”
莫问秋马上抢道:“你清楚自己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吗?”
朱羽仰天苦笑了一声:“也许为了别人,也许,就只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莫问秋背对着他,幽叹道:“你的确很坚强,但同时有可能成为最脆弱的人。”
朱羽道:“任何人都会如此。”
莫问秋的眼波中充满了激动,又充满了无限的愁苦。
自从她的母亲过世之后,她的情绪是头一回波动得如此的大。
“你去吧,我累了。”
朱羽还想说些什么,话在口边,却百般难以启齿。
此时,一切言语都不过是多余的。
于是,他缓缓低了低头,正待告辞回房。
忽然间,厅堂中闪入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原来是水玲珑。
只听水玲珑急促道:“茅屋外面有两个人影打了过来。”
莫问秋道:“朱公子,外面恐有危险,请在此少候片刻,待小女子出去看看。”
只见莫问秋身影一闪,闪得无以复加的快。
水玲珑也随即消失了。
朱羽生性好玩,此刻如何按捺的住心中的好奇,当下也悄悄的跟了出去。
众人来到后园,但见漆黑中两个身影正上下舞动。
呼呼的掌,好快的掌风!
逼人的剑,好冷的剑气!
它们彼此相互交织在一起,连成了一片瞬息万变的光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掌风似在逐渐扩大,渐渐掩盖了剑光的凛冽!
忽然间,那使掌人忽地招式一老,使剑的趁机单挑直入!
剑光一闪!
但就只是一闪而已!
只听掌声啪啪响了两下!
响得无比急促,响得干脆利落!
两掌已经着实打在了使剑人的“气海”“关元”两处穴位!
使剑人的身影徐徐落下。
没有人看清那使掌人是如何出手的!
忽然间,朱羽似乎看出了什么,大声呼叫道:“小菜!”
莫问秋,水玲珑立即飞身上前,接住了使剑人下落的身势!
朱羽立刻跑上前去,翻过那人的面容仔细一看,哪里还有别人,不正是小菜!
奇怪的是,那使掌人也暂时住了手,矗立在高墙观望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莫问秋快速的查看了小菜的伤势,见他并无大碍,便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否则,依当时的情形,小菜不死也得全身经脉尽断!
只见小菜口吐鲜血,喃喃道:“少……少主公……快逃……”
随即用颤抖的手遥指着那使掌人。
好一个使掌之人
好一个一席黑衣蒙面的老者!
好一个剑拔弩张的气势!
使掌人此时却半声不吭,犹如鬼魅般站着一动不动!
月影浮溢,枝叶摇曳。
莫问秋朗声道:“前辈今夜光临此地,实令寒舍生辉不少!敢问前辈有何赐教?”
那使掌人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自顾自地道:“就凭你们几个娃儿,老夫还不屑与你们动手!”
老者说到这,不禁回顾了朱羽一眼,点头道:“好个羽娃儿,都长这么大了!”
朱羽冷不防他有如此一说,此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兀自站在原地。要知道,二十六年来,还真没有人敢对自己下那么大的口气说话,而且此人一见面便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自然如非父亲挚友,便是与自家渊源颇深。他自己又何尝不觉得惊讶!
老者忽地仰天大笑,道:“羽儿你听着,你父亲因为你这几天忽然失去了行踪,联络了教里的上上下下的兄弟把你好找,吉人自有天相,总算是把你给找到了。可你那小随从却百般刁难老夫,不让老夫进这林子。着实是自讨苦吃,老夫难免给他点惩戒。”
小菜忍痛道:“小的在少主离开不久后摆脱了那柳絮飞来到林子里等候少主人,谁知道碰见了此人。小的见此人身手诡异,又口口声声说要寻你,谁料他是敌是友?当下便和他撕打起来。
朱羽点了点头,转身向那老者道:“家父尚安?
老者道:“恕老夫直言,令尊尚可勉力支持,所以你得马上动身!”他的声音犹如风驰电疾般震撼着全场,让人有一种言不由衷的威慑感。
朱羽正待回话,却听到莫问秋在一旁道:“老前辈方才可是说天理教众又开始在中原活动了?”
老者斜斜地瞧了莫问秋一眼,道:“你这娃儿是谁?怎知我教中之事?”
莫问秋轻挑俏眉,徐徐道:“小女子闺中贱名,何足为外人道也?”
蒙面老者干笑两声,道:“三岁孩童,牙尖嘴利,竟然和你爷爷打起哈哈来啦?”
莫问秋根本不理会老者说什么,继续道:“贵教此翻重整旗鼓,难道还想上演当年林堂主大闹紫禁城那一幕?”
老者闷哼一声,猛地抬头,道:“这些事情,一向与老夫无关!”
这种口吻,让人只会联想到独往独来的江湖好汉!
也许,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他究竟是谁?
在场的没有人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夜魅十三。
何况他不是夜魅十三。
老者黯然良久,才接着道:“话老夫已带到,人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说话间,老者的身影已去几丈之外。
他走的是如此从容,仿佛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迷雾,聚散迷离。
黑风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前堂的灯火仍未熄灭,风依旧翻着一片片漆黑朦胧的林海。
已是四更。
夏日的夜晚显得犹为短暂,转眼间长夜将尽。
众人兀自沉浸在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当中,谁也没有吭声。
朱羽看了看天色,当下叹了口气,道:“承蒙两位姑娘盛情款留,在下这一宿倒给主人添了不少麻烦。”
水玲珑道:“折腾了这一晚,别说洗澡了,大伙连觉也没睡成。”
莫问秋道:“朱公子可是想现在起程?”
朱羽心口一阵隐隐作痛,但依然淡淡地笑道:“在下心悬家父,还望早日得见。”
水玲珑急忙道:“大哥哥怎的如此不守信用,你忘了还要讲故事给玲珑听吗?”
莫问秋道:“玲珑妹妹,我们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你大哥哥的行程。往后如果还能得见,再……”
她忽然觉得言辞欠妥。打住不往下说。
任何事情都会有蛛丝马迹,无心之人往往姑妄听之,有心人往往思索其间。
朱羽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玄妙,只是苦于自己的无从选择。
对现在的他而言,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困绕着他。
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于是,朱羽叹了口气,长揖倒地,掉头便走
头也不回的走。
因为他知道,她也不会回过头来。
回到房中,莫问秋脸色一片惨白。
似乎旧时的记忆还未散去,新的愁苦又平添了进来。
朱羽离开的一整天,她只是坐在窗前,反复地吹着笛子,反复着品尝着命运的轮回。
没有眼泪,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需要眼泪。她不相信眼泪。
因为她是莫问秋。
她和朱羽一样,有太多的创伤等待着她去弥补。可是,有的伤痕是永远缝合不了的。
譬如感情。
然而,她不相信命运。他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弥补这些创伤,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些心灵的凹凸填平,她将永远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一个念头随即产生,她感到自己不能再坐等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玲珑推门进来,莫问秋睁开眼睛,缓缓直起身子,道:“玲珑妹妹,姐姐想去趟龙溪谷拜奠爹爹。”
水玲珑缓缓的掩上门,道:“我早知道的,姐姐,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莫问秋动容道:“妹妹,你是不是想和姐姐一块儿去?”
水玲珑摇了摇头,道:“姐姐说的总归没有错,外面太多坏人。玲珑宁愿在这黑风林里伴着林姑姑,哪里也不去。”
莫问秋淡淡一笑,道:“我的好妹妹,将来有一天,姐姐一定带你走出这片林子。姐姐向你保证,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面对着眼前无边延伸的道路,莫问秋是不是能够真正走出自己心中的那片林子呢?
遥相问,何处是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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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奇人作者:连城壁夜,~邃得很。如此的夜朱羽已经过去了无数个了,现在他又抬着头,马~就~天亮了,天亮后他又~~路了。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想这位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也许从小他就没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他在想一个人,一个认识了才几个时辰的人,他在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想,也许他~那个人肯定也在想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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