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伤心中牵挂樊襄安危,一路上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今日正策马疾行,忽觉猛一颠簸,马蹄前倾,险些失蹄。戚无伤连忙勒马,下马查看,原来竟是日夜奔波,磨破了马掌。戚无伤取下马掌,刚欲扔出,忽觉有异,收回劲力,定睛细看。
那马掌磨破出微微**一截羊皮,戚无伤暗运真力,将那马掌震碎,取出里面羊皮,展开细看,心中忽地涌出一股酸楚滋味,双眼朦朦胧胧,好似眼前被一层薄雾笼罩。这是乔孟海和那些汉家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啊!他郑重的将羊皮放入胸前衣衫中。
戚无伤强抑胸中悲恸,收拾心情,牵着马儿,不疾不徐向西行去。行了半日,到了一市镇,寻了个铁匠铺,换了马掌,买了些酒食,匆匆上马离去。一人一马行了将近百里,天色渐渐变浓,墨影重重,戚无伤知渐近塞北胡地,心中思及亡父,悲怅之情充斥胸中,虽然记忆中家乡的影像早已模糊不清,却又好想回家看看。
戚无伤与母亲重逢后,曾听她说起家乡阮家庄所在之地。他早年漂泊流浪,足迹遍布四海,寻个地方对他而言自然不是难事。况且戚无伤心中感觉隐隐约约觉得好似自己已离阮家庄不远,这种对家乡感觉是不会假的。
戚无伤见天色已晚,眼前要紧的是寻个住处,可这荒山野岭,远离尘嚣,人迹罕至,哪来的旅店,牵着马儿顺着野草覆盖的小道漫无目的的荡悠。夜渐渐深,月初西山,如水月华挥洒大地,将荒野万物镀上一层浅浅银白之色。树影斑驳,投下忽明忽暗的稀疏暗影,张牙舞爪,形如鬼魅,栖息枝头的乌鸦好似受了惊吓,“呱”叫一声,扑棱着翅膀,腾空飞起,盘旋枝头。晚来风急,吹乱了荒草,拨开草丛,一只田鼠忽地窜走。
不知行了多久,戚无伤忽见前方暗影中有个村庄,遥遥看见模模糊糊的轮廓。戚无伤牵着马儿向村中走去,渐渐走近,却不见半星点灯火。进了村子,一股久违的熟悉之情涌上心头,戚无伤心中有所感应,原以为早已遗忘了的儿时记忆忽地浮上心头,在脑海中翻涌澎湃。他松了马缰,向村中深处奔去,脑海中浮过段段碎片似的影像,“向左拐二十步,见到那棵大槐树,就到家了。记住哦,以后别再走错了家门。”母亲的叮嘱在心里回响。
“家——我到家了。”戚无伤静静的站在门外大槐树下,抚mo那恍若刀刻的树纹,点点思忆涌上心田,压抑不住的情感随着肆意奔流的泪水狂涌泻出,自己忽然像回到了儿时,流着眼泪抹着鼻涕,撇着嘴哭泣。
戚无伤胸前起伏,心绪难平,转身伸手去推家门,忽地推了个空,一个趔趣,险些跌倒。原来那木门经不住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腐朽,化作尘泥。戚无伤心神为之一震,悲从中来,仰天放声嚎啕,“爹爹,孩儿回来看您了。你能看到孩儿吗?爹爹,你在那边还好吗?孩儿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爹爹,我找到娘亲了,等孩儿打败突厥就带她来看你。爹爹,你在天上看着,孩儿一定不让你在天之灵失望。”
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心中疲惫,双目酸涩,借着月光,摸到床边,也不管那堆积厚厚的尘埃,倒身便昏昏沉沉睡去,只是口中如梦呓语般叫着“爹爹、娘亲……”
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结满蛛网的破旧窗棂,戚无伤还在沉睡,脸上泪水早已干透,只留下浅浅的泪痕。屋外,忽听马儿嘶鸣,戚无伤翻身跃起,起落间已飘至门外。
马儿正伸出舌头舔着趴在地上的人。戚无伤眉头微蹙,暗暗提高警惕,走上前去。只见那人身披战甲,不过已破成丝丝缕缕,浑身沾满尘土,发丝凌乱。戚无伤渐渐走近,认出那是唐军战甲,忙将那人扶起。戚无伤忽地一怔,眼前这人分明便是他半年前在洛阳街上看到的银甲金枪的少帅,“樊襄!”戚无伤见他虽然满面灰尘,也难掩其熠熠光华,那咄咄英气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亦是光彩照人,令人心折。
戚无伤右手搭上他的脉搏,气息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劳,将他抱进屋内,放在**,拿来酒馕,拔去塞子,微微抬起樊襄之首,喂了两口酒。戚无伤见他面容清癯,肌肤泛黄,必是有些日子吃睡不好,打定注意,迈出门去。
转眼已是日中,戚无伤策马回来,樊襄却已醒来,坐在床边运气吐纳。“樊襄,你醒了啊。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摇晃着手中的烧鸡和黄酒。
樊襄一脸疑惑,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我?还有,乔将军的马怎么在你这儿?”戚无伤将烧鸡递给他,自己喝了口酒,目中神色黯然,“乔将军过世了……”戚无伤便将路遇乔孟海一行人遇袭之事向樊襄一一道来。樊襄泣不成声,双目赤红,思及幼时乔孟海对自己的教导,其实这些年来他虽身为主帅,心中对他却一直是视之如父,悲从心生,泪如泉涌。
半响,樊襄心绪方才稍稍平和,低头不语。戚无伤知此刻劝他也是无用,只是递给他一坛酒,“樊襄,你可知道这是何地?”樊襄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摇头不语。戚无伤长叹一声,仰首喝了一口酒,“这儿便是我的家,也是你娘的家。”樊襄不解,“我娘?难道此处便是阮家庄?你是康哥?”戚无伤点点头,“今年早春我在洛阳因机缘巧合与我母亲相遇重逢。”
樊襄不料世事如此巧合,好似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长叹一声,“娘亲曾与我说起过这儿,这些年我戎马倥偬,也没时间陪她老人家回来看看,想起来真是愧对她。”戚无伤神色凄然,苦笑道:“这个地方留给娘的有快乐,但大多却是无尽的痛苦回忆。我幼年时庄里虽说已是人丁凋敝,可也未像如今这般生民百无遗一。母亲如见到此般萧条之景,恐怕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樊襄颔首赞同,咽下一口黄酒,“大哥怎会来此地?”戚无伤道:“我父亲遗愿便是能够早日驱除胡骑,还边疆安宁,使百姓安居乐业,母亲也是希望你我兄弟可以并肩杀敌的。我本欲奔赴塞北投军,却鬼使神差来到此处。哦,樊襄,乔将军说你不知所踪,你怎会出现在阮家庄的?”樊襄摇头微叹,心中苦楚翻腾,“大哥,樊襄无能啊!”樊襄便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我军连吃几次败仗,士气低落。想我樊襄自领军以来,何曾受此挫败?为了重振士气,我必须打出一场漂亮仗来。如今正逢春夏之际,草长马肥,正是突厥骑兵战力最强之际。探马来报,突厥后方粮草供应不日将送至大营,我心生一计,亲率五百精骑,装了十五车的干草和火油,趁着夜色掩护,悄悄绕过突厥大营。一路上也还算顺利……”那些记忆浮上脑海……
襄帅,你瞧,押送粮草的突厥后勤军过来了。樊襄与五百精骑埋伏在道旁山岗上,静静的看着突厥后勤军像蛇一样钻进阵中。樊襄目光锐利,忽地眯成一线,长啸一声,纵身跃下山岗,长枪一挺,直撅向那走在最前面的为首之人。突厥军果然训练有素,变生肘腋也未见慌乱,迅速围在粮车周围,张弓搭箭向从山岗上飞奔而下的唐军射去。
那为首之人使一对铜锤,重逾百斤,临危不乱,左手举锤格挡从天而降的惊人一枪,右手斜舞铜锤砸向樊襄腰间。樊襄意在立威,不闪不避,枪锤交击,火星四溅,将那人左锤震落,而却将腰腹要处暴露在那人锤前。那人嘿笑一声,没人能被百斤重的锤扫中而安然无恙,他仿佛已看到的已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团模糊血肉。他脸上笑容未僵,却不得不生生收住,张大嘴巴,不肯相信眼前一幕,明明看到铜锤已贴近那人甲胄,而那人竟似贴着铜锤弯腰折身,凌空一枪,穿透咽喉,他来不及惊讶也不必惊讶,只因为他碰上的是战神——樊襄。樊襄落地大喝一声,将那人挑起在枪尖,唐军士气猛增,欲显骁勇。突厥军见主将被杀,慌了心神,阵法错乱,不一会便已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樊襄留下百人将所得粮草悉数运回汉营,下令其余四百精骑换上突厥甲胄,押送十五车的干草与火油,浩浩荡荡向突厥大营行去。
樊襄故意放慢行程,两日后夜晚星月敛辉,漆黑如墨,突厥营前有人高叫道:“快开营门!粮草来了!妈的,快些。老子一路颠散了架,你们狗日的蒙着头只顾睡大觉,快给我开门!”樊襄军中自然不乏精通突厥语言者。突厥这几日正盼着粮草到来,只是污言秽语的骂了几句,便打开营门,放他们进来,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樊襄早在路上便已部署妥当,进了营门,唐军将士便依计划行动起来。樊襄也不命人将那十五车“粮草”卸下,众人自顾寻个空地歇息,或躺着或坐着,闲扯寡谈。
夜渐渐深了,营中巡逻守卫也打起了哈气。风依旧静静的吹着,乌云依旧密布,笼罩天空,不见半点星光。樊襄双目忽地张开,体内气息跳动,这感觉如此熟悉,好似那晚有人潜进中军帐中的感觉一模一样。樊襄知此人必在突厥营中,心中震惊之余,却又想与他见上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樊襄默运神识,感应那人气息所在,忽地觉出一股阴森气息悄悄袭来,樊襄暗道“不好”,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那人的气息。樊襄知再不行动恐怕便无机会,忽地翻身跃起,“行动!”四百唐军突然坐起,忘干草上泼洒火油,点燃麻袋,四处乱扔,火光冲天,乌烟四散,不知点燃了多少军帐。
突厥营中叫骂之声纷起,士兵慌忙冲出帐中,来不及穿好衣服,相互推搡,乱成一片。唐军趁乱混进突厥乱军之中,趁势起乱,煽风点火,不一会便有突厥士兵相互动起手来。而唐军却于乱军中混到营门,悄悄偷溜。
樊襄方至营门前,忽觉体内真气四窜,心中微震,身后阴风乍起,寒意袭人,令他汗毛竖立。樊襄心知此人武功高强,若是与之硬拼,必不得好果,心思百转,回身一掌,掌风激荡。樊襄借此之力疾速飘掠飞出营门。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形如鬼魅,随影而来。
原来武功练至樊襄此等境界之人便可通过气息神识感应彼此。颉利家长年少之时在洛阳为人质,机缘巧合之下倒是学得一身绝世功夫。樊襄提气踏草疾行,颉利家长挥舞宽袖,忽起忽落,如影随形,渐渐赶上樊襄。颉利家长身着炫色长袍,须发飘扬,眸中闪出诡异绿芒。樊襄这才看清此人,心知今夜很难脱身,长枪一挺,“雪花六霰”,刺他下身。颉利家长身影一晃,忽地飘开,飞踢一脚,只取樊襄肩头。
樊襄足下在草叶上**,借力飘开,躲开一脚,一招“龙游沧海”,斜转枪身,击向颉利家长后背。颉利家长觉出背后劲风骤起,易掌为爪,回身抓向枪身。樊襄未料他竟如此大胆,暴喝一声,真力灌注枪身。颉利家长抓住枪身,沿着枪身顺势下滑,右肘撞向樊襄胸口。
樊襄抽枪不及,唯有弃枪,侧身避开这一肘。颉利家长一招占先,步步进逼,樊襄全力躲闪,不与他近身搏斗。颉利家长暗运真力,双掌一搓,长枪急转,忽地飞脚将枪踢出,疾风骤起,呼啸而来,空气之中气流绞动,仿佛要扭碎虚空。
樊襄深吸一口气,全身真力运于双掌,双掌在胸前左牵右引,好似磁石,双掌粘风,幻化万千,双掌推出,无形气龙咆哮飞出,撞向那飞来一枪。两股劲力迎头相撞,嘭爆声声,激若龙吟,震碎虚空。樊襄闷哼一声,喉头腥甜,勉强接住那飞来长枪。
颉利家长转瞬即到,玄色长衫随风鼓舞,猎猎作响,碧色眸子诡异狰狞,飘至樊襄头顶,全力一掌拍下。樊襄忽觉一股绝大劲力压来,气血翻涌,胸闷欲呕,面色忽地变成酱紫色,胸肺欲炸,忍不住张口大叫一声,忽的气息陡泄,一口鲜血仰首喷出,身子疾速贴地飞出,磨破了战甲。
生死一线间,心中忽然浮现一道靓影,轻轻一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秀发,回眸一笑,羞煞春水,“襄郎……”低低柔柔浅浅深情的一声呼唤,却足以将他快要破碎飘飞的魂灵唤回。樊襄眸子忽地睁开,勉强提气丹田之中似有若无的游丝真气,手中长枪击地,身子借那反震之力,忽地弹起,凌空折腰,稳住身形。
颉利家长眉头微蹙,心中暗暗震惊,脚上一点,黑影虚晃,狂风般袭来。樊襄虚晃一枪,勉强展开身形,向前狂奔。颉利家长暗暗运力加快脚步,片刻已欺身至他身旁,忽地拍出一掌。樊襄已无力硬接,纵身跃起,躲开一掌。颉利家长忽地大笑,一掌隔空击去,腰身一扭,收住疾奔之力。
樊襄心头忽地涌上一丝寒意,低头下望,却只见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原来自己极力应对颉利家长竟未发觉前面是宽约十丈的深渊。颉利家长以为樊襄此次必死无疑,放声大笑,声音穿透夜幕,远远传开,回荡旷野。
生死一线反而激发出樊襄体内潜能,他飞起一脚全力踢向枪身,借那反震之力,向后飘去,长枪**石壁,震碎山石,碎石四溅。樊襄足尖轻**在那碎石之上,借力提气向后飞去。颉利家长面上肆意笑容忽然僵住,转瞬却又似冰雪消融,突然绽放。这悬崖太宽,樊襄终究无力越过。
樊襄胸中忽地酸楚涌起,泪水静静滑落,滴落深渊,坠向无尽暗黑之中,仿佛还夹杂着那无力挣扎的凄然叫唤。樊襄张开双臂,疾速下坠,任凭风声划过面颊,火辣辣的痛,发丝竖立,随风乱舞。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嘎然叫声,樊襄双目睁开,一团黑影映入瞳中,忽地肩头一紧,只是无力的道了声“青鸿”,便已无了知觉。
戚无伤静静的听完樊襄的讲述,两人早已将一坛酒喝空。樊襄道:“待我醒来之时,却已发现自己在这村子里了。这些天我伤重,全靠青鸿每日捕些野味回来果腹。今早见到乔叔叔的马儿,便挣扎出来看看。唉,咳咳……谁料又不支晕倒。”
戚无伤知他这些日子过的苦,岔开话题,“樊襄,其实这座宅子是我爹爹生前住的。爹爹死后,娘亲未防胡骑侵扰,便带我住到山上,这里只是偶尔回来看看。”
樊襄道:“大哥,爹爹葬在何处?你我兄弟二人便去给他上柱香,在他坟前磕头,告知这些年的苦乐,也好让他老人家泉下安慰。”
戚无伤苦笑一声,“爹爹被杀之时,我尚在娘胎之中,待我大些,又与娘亲失散了,已记不清爹爹的墓在哪里,只记得山上木屋中有个灵位。”樊襄道:“那便去山上木屋吧。”戚无伤点头,起身迈出。樊襄双臂撑着床板站起,迈出一步,前脚方一点地,忽地一个趔趄,幸好扶住面前方桌,并未跌倒,不过甚是狼狈。
戚无伤回头,樊襄苦笑,连连摇头。戚无伤并未多言,只是一弯身,“襄弟,哥哥背你上山。”樊襄眸子微红,鼻尖发酸,“哥……”声音显得有些哽咽。戚无伤展颜一笑,樊襄伏上他的背,默默无语。戚无伤却感觉到背上**一片。戚无伤背着樊襄,兄弟二人不言不语,身后跟着一匹马儿。脚踩在山间小径的杂草野花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米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泛耀起一层金光。山林莽莽,清风习习吹过,马儿鬃毛飞扬,好不神骏,忽地扬起前蹄,站立长嘶。
二人寂静无言,似乎生怕打破了这份难得的享受,不觉已到了小木屋前。戚无伤伸手推门,而樊襄却在他背上,先他一步,推开那尘封已久的竹门。
屋内摆设一如二十多年前,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放眼看去,楚楚心酸浮上心头。戚无伤长袖微抚,劲风乍起,扫去一条长凳上的落尘,将樊襄放下。樊襄静静的看着这间屋子,一处一处,仔细看着。戚无伤笑道:“这屋里落了太多的尘土。襄弟,你暂且先到屋外坐着,为兄将屋子打扫打扫。”
樊襄依言起身,坐到门前青石台阶上。戚无伤双袖一甩,将窗户打开,随即舞动长袖,带起阵阵旋风,卷起尘土,飞向窗外,片刻不到,戚无伤已将屋子打扫干净,唤进樊襄。
樊襄见屋中不见纤尘,“大哥功夫了得啊!”戚无伤微笑道:“襄弟恐已饿了。哥哥这便向你展示一下另一项绝活。”樊襄笑颜忽展,“哦”了一声。戚无伤道:“襄弟少待,我去去便来。”言毕,掠出门去。
片刻功夫,只听屋外笑声爽朗,“呵呵……看,我打来了什么?”戚无伤已经进了屋子,抬起双手摇晃着。“大哥,好本事!感情还是个做猎人的好料子。”戚无伤呵呵笑道:“襄弟莫要取笑我。”说着放下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哥哥,早年漂泊无依,露宿山林已是家常便饭,所以便学会了这烧烤野味的绝活。待会保准吃得你满嘴流油。”樊襄笑道:“大哥,快快做吧!我已经满嘴流涎了啊!”戚无伤道:“既然是烧烤,当然不能在这屋中,便到门外架个火堆吧。”樊襄点头称是。
二人在门外架起了火堆,将野味洗剥干净,便生起了火……
戚无伤撕下一只兔腿塞进樊襄嘴里,樊襄胀鼓着两腮,嘴里唔唔耶耶,不知说些什么。戚无伤咬牙撕着一只鸡腿,**皱着眉眼。兄弟二人看看对方糗样,忽地放声大笑,拍腿仰脖,笑翻了天。
不知不觉,天已上了黑影,月上西山,屋外银白一片。兄弟二人躺在地上看着星空。樊襄望向银河,寻觅着那两颗牵牛织女星,目光温柔如水,“哥,颜筠她还好吗?”
闻此一问,戚无伤心中突然有如电击,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暗恨道:“为什么颜筠会是樊襄的女人?为什么……”樊襄以为戚无伤已经睡着了,不愿吵醒他,便不再多问。不知出神望了多久夜空,樊襄渐渐睡意上涌,沉沉睡去。而身旁的戚无伤却难以入梦,心中暗潮汹涌,激荡心田,忽然觉得丝丝悔意涌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若有一天樊襄知道那件事,兄弟感情将如何处置、母亲该何偏何袒?带着满心的烦恼,等来了清晨的第一缕晨光。
樊襄早已坐起打坐,运气吐纳,真气运行四肢百骸已无阻碍,真气渐渐充盈丹田之中,忽地睁开双目,“大哥的烧烤原来竟还是疗伤的神药啊!”
戚无伤起身,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气,嘻嘻笑道:“那是当然!”樊襄点点头,“那就烦请兄长今早再为小弟做份珍馐吧!”戚无伤故意板起脸:“呵呵,又想吃肉了吗?你伤势尚未痊愈,暂且不要吃肉了,要多吃些菜蔬水果!”樊襄急忙叫道:“那怎么办?日子还怎么过啊?”戚无伤狡黠一笑,“古人曰‘望梅止渴’,你就将就一下,看我吃好了,也能解馋的。”樊襄急得跳了起来,举起拳头,追打戚无伤,“啊……你还是做大哥的吗?啊……”
戚无伤抱头乱窜,口中求饶。二人你追我赶,转眼已消失在苍翠山林之中。跑在前面的戚无伤忽地刹住脚步,凝聚耳力,细细察听。樊襄也停了下来,不再怪叫,静静立在一旁,默运神识,仔细感知周围清风中传来的讯息。
戚无伤侧脸一笑,“让你怪叫,大黑熊以为是同类召唤,跑过来了。”樊襄连忙摇头摆手:“不关我事啊!是你带着我乱跑,跑进了它的地盘,人家是来尽地主之谊的。嘿嘿,搞不好还得请你吃熊掌呢。”戚无伤嘿嘿笑道:“好啊!我还真想尝尝熊掌是何味道呢。”
樊襄刚想再奚落调侃他几句,忽听树叶沙沙作响,一声咆哮振聋发聩,一阵腥风刮来,地面竟微微有些颤动,“好家伙!这熊掌估计够咱俩吃上十来天的。”戚无伤**腰间长剑,剑气阴寒袭人,“襄弟且在一旁坐着,看哥哥怎么砍下它双掌!”言毕,微振长剑,拂袖掠向山林深处。
樊襄身形一晃,飘至戚无伤身前,“打虎亲兄弟嘛!大哥老想着一个人出尽风头,这也忒不够意思了吧!”戚无伤眉头微皱,面带疑惑,“你行吗?”樊襄不答,随意拍出一掌,“嘭”的一声,石屑横飞,一甩头:“大哥,走吧。”戚无伤未料到他伤势恢复如此神速,心中惊讶益于脸表,却也不再阻拦,兄弟二人并肩掠去。
转眼功夫,二人已至黑熊身前三丈处,收住身形。那黑熊正与一条巨蟒搏斗。那巨蟒身长足有三丈,腰身有水桶粗。那黑熊竟有两人之高。兄弟二人从未见过如此旁然大物,瞪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场搏战。
只见黑熊怒吼一声,将身旁碗口粗细的杨树连根拔起,横扫向巨蟒。那巨蟒忽地窜高,避开树干,斜甩巨尾,扫向黑熊腰间。黑熊怪叫一声,手中树干掉落,原来已被巨尾扫中腰肋,痛吼连连。而那巨蟒趁势急攻,转瞬游至黑熊身前,缠上黑熊。
那黑熊也不是善与之类,使出全身劲力挣扎,怎奈何越是挣扎,箍的却是更紧。那黑熊忽地抽出双臂,一把抓住巨蟒之颈,扬起沙锅般的拳头雨打浮萍般击打着蟒头。那巨蟒吃痛,张开血盆大口,嗷嗷怪叫,却更加用力缠紧黑熊身体。
戚无伤问道:“襄弟,你说谁会赢?”樊襄嘿嘿一笑,“我恐怕今天咱俩不仅能吃到熊掌,而且蛇羹也会有的。”戚无伤知他所言何意,点头赞同。忽听巨蟒惨叫,声音古怪,竟是那黑熊一拳砸进巨蟒口中,将那蛇信拔了出来,血淋淋的让人心底发寒。而那黑熊也未讨到好处,铁甲般坚硬的皮毛上留下几处雅印,冒出黑紫色的血来。
樊襄皱眉道:“不好!黑熊中了蛇毒了。”戚无伤道:“巨蟒没了蛇信也是活不成了。”忽然惨烈的战斗停止了,巨蟒松**身体,从黑熊身上滑了下来,而黑熊挥到半空的拳头忽然定格,黑塔般的身躯轰然倒地。
兄弟二人互对了一下眼神,抬起脚步向黑熊与巨蟒战斗处走来。走到近前,二人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黑熊游离的目光。戚无伤不明白为何黑熊在死前会有如此目光,已为它必是十分痛苦,挥出一剑,割断黑熊动脉。樊襄想要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忽听身后一声凄惨鸣叫,从一棵树上跳下一只小熊,飞奔而来,黑黑的瞳孔中蕴藏着无尽的恨意,眼角流下的泪水打**黑毛。那小黑熊转瞬即至,一脚踢开死了的巨蟒,向戚无伤挥出一拳。
戚无伤这才明白,原来那死去的黑熊竟是它的妈妈,那黑熊就是为了保护它而与巨蟒搏斗的。戚无伤心头竟是被大大的震惊,眼看拳头打到面门也不躲。樊襄探手将他来开,避开一拳。那小黑熊收不住势,摔倒在地,转头愤怒的望着他,眼中包含着绝望与酸楚的泪水,复仇的火焰烤灼着它的胸腔。
小黑熊嗷嗷怪叫,又扑了上来,戚无伤不愿伤它,足下微旋,侧身避开。樊襄心中也是被这份舔犊之情深深打动,无声的站在一旁。那小黑熊一击未果,又是一拳,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如血的残阳将这片大地染成紫色。小黑熊再也无力站起,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戚无伤却是呆呆的立在那儿,不言不语,有若石头人。樊襄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大哥,走吧。”戚无伤便好像失了魂般,随他去了。
走了半响,戚无伤忽然调头发足狂奔,想那方向奔去。樊襄本欲跟上,刚抬起脚却又放下,一个人往回走去。
夜已经黑透了,今夜星月黯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樊襄拉开竹门,却见戚无伤背上背了个漆黑的东西,原来竟是睡着了的小黑熊。
戚无伤轻轻将它放下,转身走出门去,樊襄跟在后面,“大哥,你怎么把它带回来的?”戚无伤深深吸了口气,叹息道:“我杀了它妈妈,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它吧。那黑熊死前的眼神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若不这样做,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樊襄问道:“这熊崽子怎么就乖乖的跟你回来了?你不会是把它打昏了吧。”戚无伤道:“它原先自然是恨我入骨的,可我的一片诚心也是可以感化它对我的仇恨的。我回去之后挖了个坑将它妈妈埋葬了,跪在坟前任它踢打。它后来也就渐渐知道我的意思了,便不再打了。我与它说了好久,告诉它我并不是故意杀了它妈妈,而是为了它能够少受痛苦。它后来抱着我哭了,我知道它听懂我说的话了。”
樊襄长叹一声:“那你打算以后便将他带在身边吗?”戚无伤点头不语。樊襄展开笑颜,“呵呵,这样也好。以后我的青鸿便有伴了。”不知是否夜晚寒气较重,樊襄轻轻咳了几声。
戚无伤若有所悟,从胸前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樊襄。“这是?”樊襄只觉一股腥气刺鼻而来。“这便是那蟒蛇之胆。早听师父说过,这东西对于治疗内伤有奇效的,你将它吃了,还可以增进不少功力。”
樊襄连忙推辞,“如此宝贝,大哥还是自己吃吧。我的伤已无大碍了。”戚无伤皱起眉头,面露愠色:“给你你便吃!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婆婆妈妈,还怎么做三军统帅?”樊襄知他故意生气,只是为了逼他吃下这颗蛇胆,想到这份兄弟情意,虎目之中忽地升起一片氤氲,“哥……”戚无伤假意骂道:“是不是这东西味难闻,熏得你眼泪直流啊?快吃!”樊襄仰首将那蛇胆吞下,胃中翻涌,险些吐了出来。
过了片刻,面色赤红,浑身炽热难当,樊襄咬牙苦撑,“哥,我好难受。丹田……丹田好胀!”戚无伤搭上他得脉搏,只觉丹田之中生出一股强劲真气,沿他筋脉乱窜,心中大骇,若不及时疏导便有性命之忧,“襄弟,你快坐下,哥哥运功助你将那股真气纳入丹田。”樊襄依言,盘膝坐下。
戚无伤右掌按在樊襄后心上,缓缓向下滑去,左掌凝力于中指,真气自指尖透过樊襄天门穴源源不断输入。樊襄体内筋脉中的那股狂乱真气,好似脱缰野马,肆意奔腾,左右冲撞,在樊襄体内激荡,好不难受!而戚无伤真气阴寒,渡入他的体内,竟让樊襄觉得有如赤红火炉四肢百骸忽地变得有些清凉,好不舒畅惬意,痛苦的面目渐渐显出些许轻松来。
时间万物之性无外乎阴阳,真气虽是无形无质之物,却也不脱此樊篱。樊襄祖辈世代行伍,是以修习的内功皆是至刚至阳,樊襄秉承家学,体内真气也是极阳。而戚无伤的师父却是女子,内力至阴至柔。戚无伤既然师从于她,修习的自然便是那阴柔真气。
同性相克,若是二人真气同性,戚无伤强行运功助他疏导真气,恐怕二人皆有性命之虞。易理有云“刚柔并济”、“阴阳合而万物生”,便是这苍茫大地也是有阴有阳,不断调剂交融,方有四季交替,冷暖变迁,春生夏长,冬凋秋熟。
戚无伤的阴柔真气方入樊襄筋脉,那零散错乱真气便向着那阴柔真气汇来,交融相会,互相滋养,竟似繁衍一般,两股真气一生二,二生四……戚无伤神识突然开明,心中大喜,催动自身真气向樊襄丹田游去,而那狂乱真气也是像有了向导,紧随其后,从四肢百骸向丹田汇集。
樊襄也是感到了这份奇妙变化,气沉丹田,却将真气在丹田内周游流转,充分与那股阴柔之气交融。起初渡入樊襄体内的绵薄真气,现在却已变得充沛起来。而樊襄体内那股突然生出的狂乱真气太过深厚雄浑,阴柔真气远远不够,竟像是争抢般,体内真气互又激荡澎湃,相互争斗起来。樊襄忽地眉头紧凑,面显苦痛。戚无伤已渐渐掌握门道,点在他天门穴的中指,忽地变化为掌,在离樊襄头顶三寸处渡入浑厚真气。
樊襄微微后仰,脸上**些许快意,呼吸渐渐均匀。戚无伤这次直接将真气引入樊襄丹田,与那股莫名真气交融。樊襄忽觉丹田好似突然变大,恍若汪洋,两股潜流纠缠混合,慢慢旋转,渐渐生出一个巨大漩涡,越旋越快,而小小丹田已无力容纳这股沛然真气,竟向全身筋脉溢去。而经过混合交融的真气既没有那灼人的**也失去了沁人的阴寒,变得绵柔似水,煦暖如春。戚无伤忽觉自樊襄头顶天门穴处竟升起一股真气,顺着他掌上穴位涌向他的体内。
兄弟二人心中狂喜,感情机缘巧合之下竟悟出这番修炼真气的捷径。戚无伤继续催动真气渡入樊襄丹田,而樊襄的丹田就像是个熔炉,将二人真气交汇融合,再通过体内筋脉流出,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转不止,繁衍不息,滴水亦可变汪洋。
清风抚过山岗,乌云渐渐散去,一轮满月孤独悬在天边,洒落如水月华,漫天星光璀璨,映照莽莽山林,星辉皎洁。星汉流转,月上西山,星辉渐渐黯淡,不知是谁拉开夜幕,**漫天光辉,刺痛了未醒人的双眼。
戚无伤翻身跃起,长啸一声,好似吐出胸中郁结,大叫道:“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啊!”樊襄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气,懒懒道:“也不让人睡安生,大吵大闹!”
戚无伤一拍脑门,嘘了一声,踮着脚,悄悄的潜到门口,伸头望去,那小黑熊还在睡觉,嘴边流了一滩口水,憨态可掬。樊襄看着他这副模样,会心一笑,拍拍他的肩头,在他耳边道:“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
戚无伤摇头,樊襄扑哧笑道:“像它妈妈!”戚无伤并不以为忤,反而一脸微笑,摸着下巴,点头沉吟:“是吗?呵呵”。樊襄越看他那副模样越想笑,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那小黑熊翻了个身,戚无伤以为是樊襄吵醒了他,板起脸来,故作生气。樊襄会意,赶忙捂紧嘴巴,却是更加想笑。戚无伤拿他无法,唯有暗自摇头。
早饭过后,兄弟二人坐在地上闲聊,那小家伙乖乖的躺在戚无伤怀里,老老实实。樊襄想到兄弟二人一夜之间功力猛进,长叹一声道:“哥哥,我现在觉得丹田之内真气充盈,有若沧海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还要多谢哥哥呢。”戚无伤轻轻拍着小黑熊:“你无须谢我,我也是受益匪浅!不过你若没吃下那巨蟒之胆,体内也不会凭空生出一股莫名强劲沛然真气。昨夜我已发觉你体内正发生着巨大变化,嘿嘿,说实话,昨夜你体内反馈给我的真气太过强大,哥哥若是功力差些,恐怕便有被它震碎筋脉之虞了。你我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不过,恐怕现在你的功力已高出我不止一筹。”
樊襄面有疑惑,“哥,方才我运气之时,发觉体内仍然留有你的那股阴柔真气,虽说并不强横,而我竟无法将它逼出体外,好似已与我自身真气融为一体。同气同息,好不奇怪!”戚无伤沉吟半响,忽地展露喜色:“襄弟,你已成古今第一人了!家师曾与我言,这世间真气相生相克,一身不可修习阴阳两种真气。昨日所服巨蟒之胆,本就是至阴至寒之物,服下之后,激发出你体内至阳真气,导致你真气乱窜。后来,我将你筋脉之中游走真气引导至丹田之中,任凭两种真气交汇融合,竟于无意之中在你丹田之内造出个融场,可承载阴阳两极真气。”
樊襄若有所悟,暗暗运气游走,那股阴柔真气竟沿着人体水液运行之道——三焦脉络运行,待出手少阳三焦便与那至阳真气交融滋生,互长互增,生生不息。戚无伤见他面露惊讶,微微一笑:“哥哥所言非虚吧。”樊襄心中欣喜,“哥,我竟可以同时运行阴阳两极真气,它们竟可以自长自强!”
戚无伤道:“这下区区颉利家长何足道哉!”樊襄目中神采熠熠,雄心再起。那小黑熊忽地睁开双眼,唔唔怪叫,直往戚无伤怀里钻去,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樊襄仰首望去见碧空之中一小小黑点,疾速下坠。樊襄撮口一呼,声冲霄汉,那黑点往木屋降落,待到戚无伤抬眼时已见到一大雕振动双翅,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暗影,掀起阵阵狂风,激的二人发丝飘扬、衣袂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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