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交,虽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经知心。这样一个耿直的知己好友落的如此凄惨,心中的痛楚可想而知。何况他本就没有什么朋友。
田鸥又躺了足足半个多月才能够自己爬起来,能够顺利的走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田燕田鹭这些人也不知被师傅派到那里去了,一个人也见不到。每日里也就田雉过来走动一下。
这一天天气很晴朗,田鸥又接到了任务――都转运盐使。田鸥却没有了以前的兴奋,他只想逃避,却不知可以逃到那里。他想起了田鹭带回的姜镇的头颅,不知道被埋到了那里。自己怎能让这样的人死不能全尸。不过田鹭等人已经不在,师傅那里自然不能随便**口风。想来想去还是从与自己交好的田雉那里试探比较稳妥。
田雉倒是没有太多疑心,田鸥没费多少工夫就知道了姜镇的头颅埋在了那里。田鸥终于得到了姜镇头骨埋放的地点。一处荒凉的乱坟岗。还好因为有石灰在,头颅保存的还好,并且因为气味被遮蔽,并没有被出没的豺狼野狗刨出来。不过头颅虽埋在石灰中没有腐烂却也已经枯萎干瘪,看着曾经富有生气满腔豪情的好朋友,现在却成了如此模样,田鸥只感到锥心的刺痛。双手捧着好朋友的头颅,田鸥长叹一声:“姜兄,我今生无法为您报仇,所能做的只有把您送归您撒了一腔热血的地方。希望您在天有灵原谅小弟吧。关山万里,带着这样的一枚头颅行走不便,而且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回到凉州卫。田鸥终于狠了狠心支起了一蓬柴草。看着火光渐尽田鸥跪下对着灰烬又拜了三拜,扒开灰烬取出了那一撮骨灰来,细心的装入了布袋贴身放了。一时心情沉郁,如此折腾了半晌走回了寺中已是感疲乏万分,一躺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寺中已经无人。师兄弟们多半都已经出去了,窗外却下着小雨,稀呖呖的下个不停。也许这种天气更能可以引人愁绪,田鸥默默的看着窗外白雾弥漫的西湖,看着那被蒙蒙笼笼的雨雾浸**的乌蓬船,只感到无边的萧索。他忽然再也忍受不了这空寂的气氛,也不撑伞便走入了细雨中。
一条树木掩映的路,一片浓浓的雾气,一个小小的萧瑟冷清的酒铺。酒铺里空荡荡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张桌子上堆满了酒碗,唯一的一盘菜只是颜色和味道都很淡的茴香豆。一张粗陋的条凳上盘踞着一个寂寞的人,菜没有动过一箸,他只是一杯杯的把酒灌下去。田鸥抬起有些朦胧的眼看了看,这已经是他喝的第七碗,可自己却感觉越发的清醒,他怎么就没有别人那种昏沉飘然的感觉呢?
风里飘来的歌声轻柔漫长,混合在雨里显得分外凄凉,停泊的孤独游船也似受了歌声感染而微微颤抖着。
“还有没有烈酒?给我最烈的。”田鸥道。
老板不发一语打来了两碗烈酒,这种失意的人他见的多了。酒是浑浊的,似乎也被雨水打过。虽然是劣酒却着实很猛烈,喝下去一下子就冲到了头上。
又是一碗酒下肚后田鸥长长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而这种生活在几个月前还是充满了刺激,让他感到痛快和激动,可现在只有无尽的空虚、萧索。哀愁迷茫像条丝线般若有若无的绕在心头,让人沉郁。一碗碗劣酒但也是烈酒下肚,头脑已发晕,神志却越发的清醒,根本无法驱赶那条愁绪。田鸥想纵声狂歌却无词可唱,只有再下一碗浊酒空自长叹。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田鸥想起了两人酒酣耳热时姜震那一声声长吟怒啸,一声声长吁搓叹。
他忽然想找个人聊聊。
看着一旁花白头发的老板田鸥叹道:“皇上真的老了,再没有当年锐气,如若他再年轻几岁一定会御驾亲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可我们现在只能防御挨打,任他们劫掠边外的百姓。你说是么?”这也是姜镇曾经说过的。
老板撑起笑容,似笑非笑的咧咧嘴,心里面却是不以为然。
“来!陪我喝一碗。”田鸥道。
“对不住,小的不会喝酒。”
田鸥笑了:“不会喝酒?一个卖酒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
“小的喝不惯这种烈酒,就陪您一碗黄酒吧。”老板知道对一个喝多了酒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尤其是你还指望他结酒钱的时候。
田鸥抬起已经有些朦胧的眼睛笑笑:“随你”。
老板喝了口黄酒道:“您刚从边塞回来么?要开战了么?”
田鸥一口干尽了碗中剩酒道:“恐怕迟早会有一场大战。”
“咳!这样不是挺好么,打什么仗。”酒铺老板叹道。
田鸥叹了口气,住在这富饶的江南又怎会了解塞外百姓的苦难呢?
话不投机,田鸥也便不再理他,径自喃喃低吟着姜镇喜欢的词:“昨夜惊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将欲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念几句就是一碗酒下肚,终于那种昏沉的感觉飘起来了,似乎心情也舒畅了一些。
门外的风雨似乎也大了起来,小铺的茅草顶子便有些漏雨。田鸥看着一滴滴的雨水落在浑浊的酒里,确是毫不在意。酒铺老板本躲的远远的,这时过来欲给他换过位置。田鸥却伸臂一拦端起来一碗干了,红着眼睛撩开衣襟放声而唱:“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姜震最喜欢的词,经常高声吟颂。一曲唱罢,田鸥已是泪流满面,**的豪歌依稀还在眼前,其人却已身首异处。相交虽短却一见如故,他以前从来没有知心朋友,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知己了。这个唯一知心的朋友被人杀了,自己不但无法为他复仇还要若无其事的继续活下去。他从没有感到生活这般无趣过,简直是索然无味,自己活着的意义在那里呢。怎么几个月前自己还是那么快乐呢,沉迷在一些血腥的事情中,在一些现在甚至感到恶心的事情上还那么专著。他只感到痛苦而又迷茫。
酒似乎也逐渐没有那么烈了,变的柔顺甚至甘甜。到底喝了多少,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隐的想到:云梦还在等着自己,或许应该去看看她了……而似乎还有些什么事情,还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田鸥不知道,他生平第一次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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