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平静的方家逐渐热闹起来。不大的院子里,三张饭桌一摆,顿显拥挤。方爸爸一大早就把地扫得干干净净,又不住的掸水,避免灰尘扬起来。方妈妈笑开了眼角皱纹,穿了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的衣裳,春风写在脸上,竟返老还童一般!方卓科长西装革履,里外地“巡视”。好运的到来,让他看上去愈发红光满面。
一大早,有个肉包子脸形的矮胖子来到方家,帮着忙里忙外。他叫钱乃秋,也是大院里的邻居,和方卓一起在银行工作。
伴着亲朋好友和银行的同事们陆续到来,说笑声中,院子喧闹起来。
每个人进门,都先挤过来给方卓递上一个红包。此刻的钱乃秋坐在炕上,负责记录下送“红包”者的姓名和钱的数目。不多的功夫,名单上已是一长串的名字,“红包”堆了小半盆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山市有了这种风气:“红包”是人际关系间沟通的介绍信、润滑油、催化剂,“红包”是社交礼仪的最主要部分。对上要送,对下要收。办事送“红包”感谢,不办事也送“红包”,美其名曰“联络感情”。不过,表面上送给你“红包”,背后还要骂你娘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眼见客人络绎,方卓的笑更有女人味儿了。
方越却是一幅心烦意乱的模样!虚伪的客套、庸俗的感情、功利的恭维,怎么看都不顺眼!眼前你来我往的人,都想刻意表现一种真情,其实真情却一片苍白,最是贫乏。何况,飘若怎么就不来呢……
钱乃秋又做了临时司仪,喊了一通“祝方科长前程似锦”之类的话,热闹的家宴就算开幕了。
方妈妈忽地喊过方越,悄声吩咐:“你去把你刘婶儿请来吧。这个孤老太太很可怜呢,让她也来吃点儿。”
方越领命而去。
来到刘家院子里,方越忽然感到有种不详之兆。定睛一看,几条阴森森的黑影在刘家院子里游荡。那个迎过来的疤脸,好像是江子啊!
果然是刘青江。两个光屁股的娃娃,此刻相互打量,彼此不说一句话。几年不见,他们都发现,对方已经长大成人了。在方越看来,江子的最大变化,是眼神更毒。
“听说,你杀人了?”方越冷冷地问。
“嗯。”江子淡淡地答。“是误杀。”
“你胆子太大了,赶跑回来,不怕有人抓你么?”
江子一个冷笑:“事儿平完了。”
“”哦……”方越点燃一根烟,吐出奇形怪状的烟圈,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说这些……”江子头甩到一边,“你有事么?”
“我哥提干了,我家办了酒宴,我请刘婶过去吃饭。”
“是方卓有喜?那就不必了,如果是你,我们一定去!”
“江子,态度好点!方越是咱家的恩人,你给我记住了!”刘妈妈瞪一眼儿子。
“妈,我知道了。”江子看着方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江子将来要偿还你。”
“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照顾你妈妈吧。”方越转身往外走,不想再和这个来自黑暗世界的疤痕男人多说一句话。
身后,江子的话传来:“我会有钱的,我能让我妈安享晚年!你放心吧。”
这个拿打架当家常便饭的男人,已习惯了用仇恨做自己的名片,真会有孝心么?
秋风中,满地的枯叶滚来滚去,寻不到归宿的凄切之景,镶入眼帘。那夺生的可怕力量,是如此残忍,正在剥去树木浓绿的叶衣,让勃勃的夏,不可逆转地遁去。
方越叹了口气。江子说的“事儿平完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杀人罪被一笔勾销了?公安机关不再抓他了?
回到家里,方家的大院已是酒气弥漫了。客人们开始脱去斯文与拘禁,进入酒局的“豪情”阶段。
银行的那一桌上,同事们正在拿方卓开涮。
“方卓,你提了科长,是个里程碑!”
方卓马上摇头:“别提这个科长!今天,我就是找个理由,摆个局子和大家联络感情。什么科长,不过是个排头兵。冲锋陷阵,头一个挨枪子儿是我。”
“此话不然。这个科长虽然不大,细想想却了不得!这一步,你跨出了百姓堆儿。迈这一步最难!以后的路就好走了,你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
“哪里!我这样无能的人,只有全世界的人都当官了,才可以轮到我。”方卓说罢,举杯邀兑。
“已经公布了,方科长呀,你就不要再谦虚了!”
方卓挤出苦相:“看来我就是挨累的命了。做个平民百姓,不负什么责任,钱也不少拿,潇洒自如多好!我却要捡个芝麻官儿来当,不是自寻苦吃么!”
方爸爸听着别扭,洪亮的老工人嗓子高喊:“方卓,把你阴阳怪气的毛病改改!当官儿了,给我挺直了腰杆,别只想低三下四巴结领导,要堂堂正正为民做主!”
同事们哄堂大笑,大有解气之感!
钱乃秋也在这桌上,随声附和的表情,无法遮掩内心的郁闷。他身旁坐着一位容貌举止十分出众的女人。虽然只是含笑无语,举手投足之间,却弥散着超凡的优雅和艺术韵味儿。那是钱乃秋的妻子,叫潭子菲。
夜幕悄然降临。这一桌客人,仍似有喝不完的酒,道不尽的情。方卓已喝到济公模样了。
去厕所方便的时候,方越问哥哥:“你真不想当官?”
方卓笑了:“傻弟弟,傻弟弟!我说自己不想当官儿,那是给他们听的。不求上进不是傻吗!可是你知道吗,哥哥这回提了科长,很多人眼红了。哥哥如果锋芒毕露,还不是茅儿楼里扎猛子,激起民粪(愤)?!所以一定要矢口否认,尽量减少敌意,日后哥哥的工作才好开展。”
“哥,想当官就是想当官,当官了高兴就是高兴,你绞尽脑汁遮遮掩掩,我都替你感到累!”
方卓系好**,**少有的阳刚之气:“我的目标是当爷爷!总有一天,我会当上的。”
方越感到好笑:“这有何难?等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你自然不就当上了?”
方卓笑得泪都要流出来:“傻弟弟呀,傻弟弟!我不是这个意思。”忽地绷起脸来,像个教师,“做人,有孙子和爷爷之分。官大的,在上面,是爷爷;官小的,在下边,为孙子。平民百姓全是孙子辈儿的。孙子的日子和爷爷怎可相比?吃香的喝辣的,是爷爷的享受;没白天没黑夜的苦干,费力不讨好,是孙子的命运。爷爷可以随心所欲,孙子只能唯唯是诺。所以,人都想当官,做了小官,还企望做大官。爷爷不可能太多,所以,争夺爷爷的位置很残酷,需要足智多谋方可胜出。首先,要先当好孙子,当个龟味儿的孙子、奴才气十足的孙子。要陪尽笑脸、极端乖巧,活要多干,人要广交,话要少说。这一步的目的,是要让爷爷们感到舒服,可怜你,爱惜你,同情你。博得了他们的好感,就实现了第一步……”咕咚!一个饱嗝儿,才让他止住。
“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嗯——怎么,你好象不满意现在的哥哥?哥哥也是没有办法,为了光宗耀祖么!”方卓一拍方越的肩,“等哥哥做了更大的爷爷,人生会变得何等的灿烂!无数的孙子任你奴役,数不清的银子随便挥霍,云云佳丽笑脸向你绽放……那时候喝一口酒,比现在要香甜好多的!”
方越如听天书,就感到虽然正在离开厕所,可是厕所难闻的味道却更浓了。
夜深了,方家的客人终于喝到筋疲力尽,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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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十)』
人间百态,都逃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从方家出来后,众人各奔~。就有~人心怀腹事,一路~闷闷不乐,美酒佳肴的味道早被酸涩的心情~得一~二净了。这就是钱乃秋和潭子菲两~子。钱乃秋早就对当官望眼~~!他是银行老~钱~的儿子。想当年,钱~在文革中造反起家,扶摇直~,一度~了个副行长来当。出来~,也是众星捧月似的。可惜,好景不常在,~碎“四人帮”后,因为属于“三种人”,钱~被清理出~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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