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山峰雪审慎，

与君诀别身飘零，

朝夕思念肠九转，

相期惟有在梦里。

幸福时光已逝去，

往日欢乐不再来，

春蚕丝尽烛成灰，

此恨绵绵无绝期。

又做梦了。

梦中照例是一片明亮的红，要将天地间的一切燃烧殆尽的颜色。

……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乱是天下大势，天理循环使然。

英雄，众生，随缘而生，随缘而定罢。

昨日的乱世英雄美人，待走完沧桑人世，

浮花浪蕊半生，今日的相聚，亦非风花雪月之期。

垂死的老人躺在雪白的棉被上，枯瘦衰老的身躯仿佛一段燃烧过的木炭一般。曾经熊熊燃烧过的野心，现在只象在风中明灭的烛光；曾经充沛过人的活力，现在如沙漠里的河流一样干涸；曾经明锐的头脑智慧，现在就象锈迹斑斑的钝刀，再也切不动东西了。小侍轻轻拉开了纸门，蹑手蹑脚进来给香炉添香。老人张开眼睛看了看，却没有力气讲话。意识越来越模糊，记忆却越来越清晰。生者、死者、亲人、敌人，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飘忽着来来去去。恍恍惚惚间，自己又回到了那破烂的茅屋里，正蜷缩在继父的拳头下痛得发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是母亲惶急而慈祥的面容。哎，是母亲，竟是母亲。权倾天下也罢，贵为太阁也罢，此时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辞世已久的老母。也难怪，自己实在亏欠她太多了。那是谁？温和明亮的目光里有隐忍，有惶恐，更多的是一份与生俱来的亲合力。“你为什么要去得比我还早呀？我还要把国事托付给你呢。你知道吗？”明亮的目光黯淡下来，点点头，悄然无声地飘走了。

“殿下！”一声低喝炸雷般在头顶轰响。

他不禁把身子伏得更低了些。主公总是这个样子，一副大嗓门随时要把人吓一跳。笑起来象春风一样和煦，怒起来却如严霜一般冷酷。主公就有这种魅力，让人敬他，怕他，又离不开他。让不管是已逝的天皇，还是谋乱而死的仪殿下，都只是敬拜他的信徒。这样的主公，也会死吗？在漫天的红炎里，传来主公震耳欲聋的狂笑声：“想要我的头？到地狱来拿吧！”自己到底把主公当作了什么？主人，兄长，还是父亲？为何在听到平家战败的消息时，坚强乐观自信的自己竟哭得象孩子一样无助？天皇尸骨未寒，你何忍出此言？更重要的是，你不该说出来，你未免太小觑我了。莫怪我，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功绩，实在是不敢把宗家未来掌控在你手上，你的智谋过人，仁心仁义。而且，你不是他。他比你更聪明，永远温文尔雅，飘然出世。和他在一起，只让人觉得乱世枭雄。你，不是他，不管怎样，还是背水一战，自己从此踏上了这条路。

说起来，自己对天皇又何尝有过恨意，要怪，只能怪形势迫人吧。那个人，简直就是骄傲的化身。高挑的眉是骄傲的，妖魅的眼睛是骄傲的，挺直的鼻梁是骄傲的，紧抿的口唇是骄傲的，就连直立的身躯，都在向世人展示主人的骄傲。骄傲得雪莲一般的市姬都为他倾心，骄傲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有一股骨子里的自卑。可是这世间如今需要的是“霸主”。凭心而论，我对你有敬佩，有嫉妒，却不曾有过赶尽杀绝之意。只是，你非死可。我会从头到尾看着的。你，会选择了哪种和你那高高在上的家族相符的死法。

房间的一角放着南蛮人进献的金自鸣钟。秒针一格一格嚓嚓走着，缓慢却不容置疑。每走一格，仿佛就有一滴生命从老人干瘪的皮肤里渗出来。几十年戎马生涯，几十年争权夺利的辛劳一下子全都迸发了出来。老人连回忆的力量都失去了，自己最亲近的面容在眼前走马灯般地闪过，似乎要合而为一，但还是倏地分开了。太累了，多想歇歇呀，哪怕永远都不醒来也好。老人的意识仿佛沉入了水底，眼看着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黑暗一点一点把自己包围……但是，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把自己往水面上拖：“夜红良，我还有夜红良。我还不能死，我死了，夜红良怎么办哪？”

“主公，主公！”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正是哭得两眼通红的春华。

“小姐已经到了……”

“……那就请进来吧……来，春华，扶我坐起来。”

小侍出去通报了。拥衾而坐的老人斜靠在春华的肩膀上，用游离的目光扫视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远处的走廊上，隐隐传来了讲话声和脚步声。突然之间，一阵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老人的心：“冴那，偌大的王朝，只有这个人让我猜不明，摸不透。为了逃离他的视线，我费了多大的劲啊。可是，真的逃开了吗？一旦我不在了，他会不会对夜红良……”老人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慌乱得不知所措。他就象溺水人要抓住一根稻草，拼命找出理由安慰着自己：“不，不会的。我对春华推心置腹，他怎忍心？夜红良也快六岁了，没有几年留在身边了。”老人暂时相信了这种种理由，呼吸也慢慢静了下来。或者应该说，他是不得不相信。拉门打开，进来的正是冴那。他走到老人身旁，坐了下来，温言道：“辰已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老人望着这张迷惑人的面孔，心底刚刚**去的恐惧却猛然翻了上来。此时此刻，老人再也不是雾生辰已，那个四大家族之一的族长，而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为自己年幼的孙女担心的祖父。他不顾在场所有人惊骇的目光，用尽残留下的所有力量，**抓住冴那的手，几乎是哭喊出来：“冴那殿下！冴那殿下！！放过……夜红良，拜托了！！”吐出了最后的肺腑之言，心力交瘁的老人终于支持不住，栽倒在被褥上。

周围的喧哗旋转着离他而去，一切归于永远的静寂……

子夜，雾生辰已薨。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