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回忆起有关若比特的往事，是因为前不久他和我在我现在居住的城市见面了。阔别二十多年老同学相见，我们都分外高兴。把他从车站接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俩聊起来没完，几乎一夜未睡。
跟若比特一块儿来我这儿的还有一位少妇，若比特叫她小李子。此次之行，是专为他和小李子安排的。这段日子他和她的事闹大了，卢小花天天缠住他，车也不让开，又找小李子，两个女人见了面又打又骂，搞得满城风雨。若比特和小李子一商量，把车转租给别人，出来散散心再说。他打电话问我方不方便？“太方便了！老婆孩子去了澳大利亚，就我自己，孑孓一身。”我立刻发出诚挚的邀请。不过，他的这些烦心事，是来了以后我才知道的。
若比特理了个寸头，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皱纹，看上去不象四十多岁的人。说起话来还和以前一样，嘟嘟嘟的，就像有人跟他抢似的。岁月的沧桑，从表面上看没有带来多大的变化。我在想，假如他不被敲掉饭碗去开出租车，假如他不认识这个小李子，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连几天，我们的话题没变。若比特说完郭鸭子说卢大头，说完卢大头又说贺晓伟，说一些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的人。郭鸭子在我曾经工作过的烧结厂当党委副书记，现在改成公司了，他是这个公司的副总经理。这小子是个官迷，架子也越来越大。卢大头，也就是卢小花的哥哥，在一次事故中摔死了——很奇怪，当时现场并未发生意外，有人看见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公安局勘查了现场，到今天也没下结论。贺晓伟部队转业安排到市公安局交警队，现在已经提升为市局警令部的副主任。别看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同学们的事他是有求必应。若比特说农场谈恋爱的那几对，只有谁谁谁和谁谁谁成了，结婚那天，原来那帮子知青除了郭鸭子没来，能到场的统统赶来了，大家几乎全都喝醉，然后尽兴地唱尽兴地跳，有几个男生女生还情不自禁地哭成一团。又说起市中心搬到炳草岗，金沙江上新建一座大桥，到槐树坪的小中巴十分钟一趟……你应该回去看看啦！若比特不止一次埋怨我。
我何尝不想呢。一九七八年我如愿考上重庆的一所大学，离开那座曾经令我诅咒的城市。八二年毕业，“带帽”分配到郑州一家省直机关。一晃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间，去过多少大城市，见过多少大世面，我反而愈来愈思念那座城市，甚至为我曾在那里生长感到自豪呢。我下了几次决心回去看看，一定要回去看看，看看金沙江，看看槐树坪，看看荷花池。我又害怕坐火车，大学四年的寒署假使我害了火车恐惧症。前年春节刚过，我终于下定决心，只身登上西去的列车。半路上又被旅途的困苦折磨的没了情趣，好容易捱到成都便匆匆下车，在成都大学校友的热情款待中，大醉三天，搭乘飞机返回了郑州。每当提起这件事，我就感到内疚和羞愧。以若比特为首的一帮子中学同学翘首以待，接到的却是来自郑州的电话，气的乱骂。
那座城市到处生长着一种叫红棉的树。每到花开时节，枝头挂满一朵朵鲜艳的红花，十分壮美。人们叫她攀枝花。那座城市亦因此更名为攀枝花。
我不遗余力尽地主之谊。逛洛阳游开封参观少林寺，把他俩置换到另外一番天地，好好地散散心，同时也让小李子看看，我和若比特的友谊非同一般。小李子果然心情特别舒畅，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靥。每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小李子总要给我打个电话：“大哥，回来吃饭呵，我们在家等着你呢。”小李子的菜做的具有十足的川味儿，红红的辣椒油外加厚厚一层的花椒。我辣的直吸气，嘴上却不停地连连叫好。若比特殷勤地为我斟酒为小李子夹菜，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到了周末，约好晚上请若比特和小李子吃成都名菜“谭鱼头”。走到家门口，听见里面在吵架。
“你也算男人？老婆一来恨不能屙稀屎，藏到哪儿去了鬼才晓得！”
“她寻死觅活的，动不动吃安眠药，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有啥子办法？”
“自己老婆搞不掂，找我抓子（干什么）？这个不说，我没搬出来的时候，你天天往我家里钻，害得我老公跟我又打又闹，我搬出来了，你又不来了，一星期见不到你！”
“我老婆给我囚到屋头了噻。”
“个大男人能让老婆囚到屋里一个星期？豁（骗）哪个？鬼才相信！”
……
我敲门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若比特狼狈地望着我，小李子却笑嘻嘻地说等她换件衣服，去吃“谭鱼头”，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吃完饭，若比特打了几个哈欠：“太困啦，回去吧。”小李子不吭气。我只能说：“也好，也好。”
这时小李子的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急忙闪到一旁接通了电话。足足有半个来小时，她走来走去，又说又笑。若比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时用恨恨的目光向小李子那边望去。接完电话，小李子走过来，冲我说了声对不起。我们没有搭车，沿着花园路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一时没有合适的话题，大家默默无语。四月的郑州，气候宜人，吃饭时下过一场阵雨，空气中带有丝丝凉意。若比特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小李子说道：“你笑啊你怎么不笑啦！”小李子说：“我有病啊，没事傻笑！”若比特说：“装疯谜窍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谁打的电话！”小李子说：“谁给我打电话你也管哪。”若比特说：“昆明这老家伙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也太欺人太甚！”小李子说：“哎哎哎，当着大哥的面，咱俩说清楚，你到底算我什么人？”若比特没想到小李子会当着我的面这么问他，干喘了一口气，搭不上话。小李子又说，“当初你不顾一切，陪着我跑昆明跑成都，下暴雨时你陪我在车里坐一夜，真让我感动。现在呢？你的男子汉气概哪里去了？关键时刻你除了哭还有啥子办法！”若比特十分无奈地看看我。小李子根本不理会若比特的处境，继续说：“你离不开她又舍不得我，我们这样不伦不类的算咋个回事？”若比特嘟囔了一声：“你要给我机会。小李子提高了嗓音：你好意思说！我给你机会没有？我一次次给你时间，给你机会，你珍惜过我吗？这次来郑州，我不是还在为你考虑么。我作为一个女人离家出走，你为我考虑过没有……”小李子开始哽咽。在若比特给我的描绘里，小李子再作难的事情也不会掉眼泪，今天她却掉了眼泪。我用手捅了捅发傻的若比特，这时的若比特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搂住小李子的双肩。
我和他们拉开了距离，慢慢跟在后面，向家走去。我在想，若比特活得真累啊，他要不停地周旋在卢小花和小李子之间，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呢？
这一夜，他俩的屋里特别安静。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我突然接到若比特打来的电话，告诉我已买好返程票，决定提前回去，“五•一”节不在郑州过了。我实在劝不住，便坚持到车站送行。
小李子上身穿一件印有动物图案的短袖衫，下身穿一条白**，**半节儿小腿，显得青春靓丽。她冲我笑笑：“谢谢你啦大哥，欢迎你到攀枝花，不管他在不在，我都会热情接待！”若比特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儿的。他递过一支烟：“来，再抽一支，不定啥时见面呢。再过二十年，咱们彻底变成小老头啦。”他瞥了一眼小李子，见没注意我们的谈话，继续说，“我一直以为，只有征服女人才能征服世界，而我回回都败在她们手下。看来，光凭我的本事是搞不赢她们的，我……只能认啦！”
开车时间已到，若比特依依不舍地上了车，很快从窗口探出头来，向我挥手，直到随着列车慢慢消逝在尽头。他那沉郁迷茫的表情，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眼前晃动、晃动。
唉，若比特！
200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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