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霞山庄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人们本来就健忘,何况,有种健忘还是刻意的。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郑诗络走了许多地方。走走停停,没钱的时候,找个地方,或者给人抄抄写写,或者给人插秧收割。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不再像过去那么喜欢笑了,寒稀知道了,也许会不高兴的,不过,她应该也能体谅他吧。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偶遇,也许,他的生活就会这么过下去的。
那一年,他在一座无名的山上遇见了一位道长。道士并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样子,拿着一个算命的招牌,看起来倒有些像江湖骗子,看到他,抚须道:“年轻人,跟我来悟道吧。”郑诗络就问:“道长,我早已经走过了生死轮回,你觉得我还要悟什么?”道士道:“我知道你已经超离了凡世,所以,你要悟的,就是怎样重返人间.”郑诗络笑了,又问,“道长,所谓悟道,不是教人怎么从凡尘俗世里超脱出来吗?”道长说,“错了,真正的悟道,便是活在凡尘俗世之中,只有悟了的人,才能知道凡尘的真原。”
于是郑诗络就跟着道士修道,道士传他医术和一种吐纳打坐的功夫。道长说,修身济世,治病救人。道长说,这是从返人间的第一道功课。道长的道号叫在尘。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内功,天底下很多人都想学而早已经在江湖上失传的内功。为了练这门功夫,道长还把他带到了大雪山中,除了上山采药,就是每天站在风口上喝风饮雪,一去就是三年。三年中,每当郑诗络站在风口喝风的时候,道长却坐在山背面的石屋里用雪水煮茶细品。这多少有些让郑诗络不满,道长久心平息和的说,年轻人,你的日子长着呢。
行走两年,在大雪山里三年,五年后,在尘道长把他交给了一个深山修行的老和尚。老和尚的法号渡忘,可他什么都没忘,尤其是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
渡忘大师很奇怪郑诗络什么武功都不会,却有一身惊人的内功。他花了五年,可是别人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都没有的内功。渡忘大师说学武你的年纪早已经已经偏大,郑诗络就说他本也没打算学武。大师就呵呵一笑,说,看来老道士很喜欢你,他把他一门绝世无双的内功传给了你,把你造成了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年纪大些不要紧,有这个内功底子,你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
大师可来了兴致,每天就催着他练各种武功,然后来和他切磋。天下武功虽然学之不尽,但是汲取精华,郑诗络的武功可以说是日进千里。这样过了三年,郑诗络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门功夫,不管怎么练,他都是和大师打过就忘记了。他内心里觉得,这些东西,有太多的官样文章,看起来头头是道,实则一无所有。他喜欢自己想一些招式来跟大师过招,有时候一天想得出两三招,有时候一个月也想不出一招。大师也不问他,不管他用别人,还是自己的招术和他打,大师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他打败。
郑诗络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尘道长教给他内功,却什么武功都不教他。而渡忘大师什么武功都会,却从来不练什么内功。郑诗络有一天突然明白他们两位都是修行,道路不通,却殊途同归。有时候郑诗络会回雪山一趟。他练在尘道长传他的吐纳功夫的时候,觉得丹田气海之内,有一股淡淡的寒气在慢慢的积累,有时候他发现自己拍出一掌来,掌风中隐隐有一些晶莹冰雪的色泽,所过之处,竟能使水缸里的水结成一层薄冰。但是有的时候,掌风便纯然只是掌风而已。他问大师,大师说,这就是老道鸡鸣狗盗的法术了。道长以前也曾打趣大师,郑诗络不以为意。回到雪山,住三五日,三五旬,不定。在雪中出掌,往往体内的寒气大盛,掌风带过雪花,竟能凝结状若锯齿的冰凌。
这让郑诗络有些惊骇,难不成这还真是什么邪法?可是在大师住的深山之中,无论他怎么用功,掌风至多也带着寒气而已,出掌成冰,那是借了大雪山里的天时地利。由是他便释然,每日休习不止。体内寒气又淡而盛,又由盛而淡,终至若有若无,而至随心所至,可有可无。还是和大师每天打过,却很少再用那些流传已久的招数。
有一天,大师突然发现他竟然打不过郑诗络了。那天在落叶满地的山中,郑诗络以一手自创的大雪山掌三次打败了大师。大雪山掌是郑诗络自己取的名字,一共十二招,套路并不复杂,进退攻防中,充满了一种遗世荒寒的况味。大师冥思三日,突然开怀大笑,又把郑诗络交给了一位老学究。
郑诗络见到老先生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程夫子,先生姓莫,名不知。莫先生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带着郑诗络周游天下,从辽东走到云南,从东海走到敦煌,地理名人,典故历史,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给郑诗络娓娓道来。尤其是那些武林典故,说起来就像说书一样。郑诗络问莫先生鬼教的事情,先生却独这一家不肯开口。知道勉强不来,郑诗络也就没有再问。他们一起走了两年,先生说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撰写一本“武林史记”。郑诗络知道先生需要安静,便一个人走开了。
一算,这样的日子竟然过了十年。
十年踪迹十年心,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个缥缈的梦境。似真似假,亦真亦假。
只是,郑诗络又开始了独自漂游的生活。直到许多年以后,郑诗络才知道,在尘道长、渡忘大师和莫不知莫先生,是江湖中人口耳相传的“荒尘三奇”,他们真正的年岁,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也成了一种亦仙亦人的传说。据说有人曾经得到他们当中的一位新手点拨,从此名扬江湖,成为一代宗师,可是,有谁能想到,郑诗络和他们前前后后,竟相处了十年。而对郑诗络来说,怀念的,只是和他们相处时的那种清淡随适。而他更看重的,也只是与他们的忘年之交。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求道未必悟道,无求,却有可能得道。
这一天,郑诗络到了西安府。长安古都,数百年辉煌终成云烟过眼,长安如此,又有何处不是如此?可是长安虽然早已没落,毕竟是昔日的帝都,王朝气象,散于寻常巷陌。郑诗络信步而走,今宵借宿谁家?随缘而定。
走过了大半个长安城,郑诗络走进西面城郊一个荒废的大院里。从门前的一对大石狮子就看得出来,这儿曾经的主人也该是显赫一时。
暮色苍苍。
驻足于这座荒废的大院,郑诗络看到一些前尘往事,看到一些浮光掠影。这些漫天飞舞的碎片,似乎只想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他此时此刻,仍在人间。
眼前有一道红影燕子般的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纤细婀娜。郑诗络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又这么快的身法,只一眨眼的时间,那女子已经去得远了。郑诗络在雪山里跟在尘道长煮茶闲谈的时候,道长也曾传他一身上乘的轻功。道长曾经说过,普天之下,若论轻功,当以天教的迦偻罗王为尊。天教的迦偻罗部众尽皆女子,郑诗络心想,难道他在这里遇到的就是传说中的天教中人?有几人能遇见一个传说?即便那不是天教中人,他也不禁有些技痒,他很想试试看,自己曾经在深山峡谷中修炼的轻功,能不能赶得上那个红衣女子。
于是,郑诗络深深地吸了一口,拔足追了上去。
暮色苍苍中,有人看到街道间的楼顶树梢忽然掠过一道红色的身影,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紧接着又掠过了一道灰蓝色的身影。这两条身影都去得极快,若说是鸟,哪有这么大的?若说是人,人又怎么能有这么快?于是突然一惊,该不会一大清早就遇见鬼了吧?
那个红衣女子显然发现了有人在跟着她,去得更快了。她的身影不断在隐现,郑诗络拼尽全力的跟着她,有好几次他已经追到她身后三丈之处了,可是最后的三丈,他却再也无法缩短。红衣女子时快时慢,不停的变换身法,但是无论她怎么换怎么变,她也甩不掉郑诗络。
一个追不上,一个也甩不了。一时间,他们几乎绕遍了整个西安城。当他们经过朱雀门的时候,郑诗络突然发现她眼前的红衣女子变成了两人,两个红衣女子分别往相反的方向遁去。郑诗络暗自笑了笑,只管紧盯着先前那个女子追去。但是追了没有多远,突然又从旁边串出四个红衣女子来。四人并肩而行,上下跳跃,此起彼伏,不一会又多了四人,八个人不断的变换身位,犹如红鸟一般的轻盈美丽。郑诗络追了一路,赞了一路。不料当他们又转回朱雀门的时候,那些红衣女子“呼”的一下,散向了四面八方。郑诗络也不去理会,她们身型相似,又都着红衣,很容易就让人看错看花,但是郑诗络死死盯住了最开始的那一个,她快他就快,她慢他也跟着慢。其余的红衣女子见状又都回来,总共八人在郑诗络身边交叉跳跃,往来穿行。只见一片红影不断的交叉更替,错综复杂,就像被追捕的鸟儿布下了一个迷阵,让人眼花缭乱。郑诗络也有好几次差点跟丢了,但是他硬是死死的咬住知道最后也没有放开。
从黄昏到黎明,从黎明到黄昏,他们绕了不知几次西安城,最终,又回到了在朱雀门。朱雀门已经杳无人迹,只剩一点昏黄的夕阳默默的照着荒凉的城墙。
那个红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红颜少女,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个头高挑,却单薄得好像风吹即逝一般。修长的鹅蛋脸型,面色白皙如玉,双眉淡淡如烟,两眼漆黑闪亮,灵气四溢。此时她双目中三分恼怒,七分警惕,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秀发随风飘扬。她看着郑诗络到了眼前,冷冷问道:“你追踪我一个孤身女子,是何居心?”
郑诗络微微一笑,作了个揖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绝无歹意。只是见姑娘轻功卓绝,一时技痒,想试试自己的脚力身法,没想到竭尽全力,始终还是棋差一着。在下对姑娘的轻功,实在是佩服之至。”
红衣少女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却又不得不承认:“可我也拼尽了全力,还是甩不掉你。阁下的轻功,也未惶多让。”
郑诗络问道:“不知姑娘可是……”
红衣少女不等他发问,打断他道:“你功夫也试了,既然无事,就恕不奉陪了。”
郑诗络只得道:“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那少女不再理他,双足一点,跃上了一个树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中。郑诗络摇了摇头,打心眼里被她的轻功所折服。不过当他转过身时,不由得吓了一条——那个红衣少女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站在一段废墙之上。
郑诗络叹道:“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红衣少女看着他吃惊的样子一笑,问道:“我看你武功心智都挺高的,你没看出什么来?”
郑诗络看着她,所有所思。
红衣少女道:“刚才远去的是我师妹,你是棋差两着了。”
郑诗络苦笑道:“何止啊,简直是一败涂地。”
红衣少女笑道:“不必过谦。这是朱雀移形之法,你跟了一整天,如果不是最后和我说话分了心,说不定,也还是骗不过你的眼睛。”她说着,还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郑诗络恍然大悟道:“朱雀移形?原来姑娘是朱雀门的人。在下真是愚钝,都站在了人家的地头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道:“地头?噢,这里是朱雀门。你不要乱讲,这是是昔日皇城的朱雀门,与我师门无关,只不过巧合罢了。对了,我看你人倒不坏,你叫什么名字?”
郑诗络道:“在下姓郑,郑诗络。”
红衣少女轻轻的纵身落下来,走到郑诗络跟前,问道:“你看来比我大,不知叫一声郑大哥可否?小妹苏浣纱,有件事情想请郑大哥帮帮忙。”
郑诗络道:“苏姑娘请讲,只要在下能做到的,一定倾力相助。”
苏浣纱笑道:“那我先谢过了。郑大哥,你知道我们朱雀门的名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我们朱雀门的人,是专门替人传送急件密函吃饭的。江湖上的各类人等,我们都有交往。本门有个规矩,就是别人的信函,我们绝不会拆看,所以江湖上的人都信得过我们。无论叫我们传递什么密函,信到拿钱,也绝不会杀我们灭口,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不过,近些日子以来,本门中的人却接连失踪,这显然是有人坏了江湖规矩,既接了我们送的信,又杀了我们的人灭口。小妹不才,初为掌门就遇到了事关本门生死存亡的考验。此事必须查格水落石出。不过,本门中人历来以轻功见长,武功却稀疏平常,所以,斗胆请郑大哥出手相助,待我查清此事,以后郑大哥旦有差遣,小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郑诗络淡然道:“姑娘又怎知我会帮你?”
苏浣纱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朱雀门与江湖上的门派帮会多有生意往来,却少有什么真正的交情。郑大哥若是不愿帮我,我也只好自己去面对。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事。江湖虽然是一个充满恩怨,以利益为重的所在,可是江湖自来也不缺乏古道热肠,侠义为先的英雄。”
郑诗络道:“仗义出手,原是做人的本分。在下不是什么英雄,既然苏姑娘用得着,在下也决不推辞。不过,姑娘又怎知在下能帮得上忙?”
苏浣纱微笑道:“不知道,从你面前掠过本是无心,却没想到你会跟来。你的轻功平常,可是我始终甩不开你,可见你胜在内功深厚。内功深厚的人,武功一定不会差。”
郑诗络轻轻地笑了笑,问道:“对了,不知此事苏姑娘可有什么线索?”
苏浣纱道:“本门规矩,既不问送信人的身份,也不问接信人的身份。而要送信的人,也都只告诉我们接信人所在的地点,形貌特征。他们的身份我们无从知晓,就是形貌特征,也只是本门的传信人能见到,传信人如果被害,我们就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仅仅是我们失踪的几个同门,都是在潼关、华山一带出的事。”
郑诗络道:“这个范围可也不小。”
苏浣纱点了点头,无奈的道:“我已经下令本门中人暂停一切活动,全部开赴潼关华山一带寻找失踪的同门。”
郑诗络看了她一眼,虽然他还没有十分清晰的思路,但是直觉告诉他苏浣纱这个做法十分不妥,他赶紧问:“你们去了多少人?”
苏浣纱道:“我们门下分为青鹰堂、白鹭堂、紫燕堂、玄鹤堂四堂,每堂不过十余人。现在除了玄鹤堂的姐妹镇守总舵之外,其余三堂的姐妹全都过去了。”
郑诗络摇了摇头道:“苏姑娘,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去接应她们,我想,她们现在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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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现魔影』
苏浣纱看了看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就白了。她心中~了恐惧,好像有一片巨大的~影盖了~来。好在她毕竟是一派掌门,很快就镇静了~来。对郑诗络道:“郑大哥所言极是。我们这就~路吧。”说完,双~在地~一点,跃~了一棵树的树梢,几起几落,就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中。郑诗络心中~了~好,也拔~追了~去。出了西安城,他们一路向东。到了城外,苏浣纱的~法就更快了,郑诗络只能远远的跟着她,心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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