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座城池上的血

　　1942年的秋天，日本人的军队像疯狗一样占据了中原地区的许多城市。国民党的军队依旧节节败退，饥荒又来，似乎是老百姓的灾难。

　　新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此刻却已经被日军占领。它自古以来都是战略要地，三国时诸葛亮在这里火烧曹操的大军，现在这里是荆襄战区的战略要地，一个县城守城的军队足足有一个师——国民党的精锐113师，现在城被攻破了，军队打散了，残余的部队在炮火中从侧门弃城而逃。

　　硝烟还未散尽，日军似乎没有兴趣追击国民党的残余部队，攻下城池后，便将城门紧闭。

　　城外10里，几支打散的国民党军队狼狈的在桥头集结。为首的一个军官肩上佩着中校军衔，军帽已经被打了几个窟窿。他满脸黑须，肩宽腰圆，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大声吆喝：“格老子的，还有多少人没死？全都给老子找回来！”土丘下斜趟着一个被炮火打的灰头土脸的军官，冷冷地应道：“廖团长，你就不要喊了，弟兄们都打成这样了，还不让歇歇？”

　　廖团长名叫廖大有，是113师3团团长，作风硬朗，性格粗豪，统兵打仗也不逊色，是113师有名的“黑旋风”。廖大有听了那军官的话，有些泄气，骂道：“格老子的，狗日的小日本，操他娘的！老子当兵10年，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败仗。”回头对警卫员喊道：“烟拿来。”警卫员摸摸背包，泄气的说道：“报告团长，背包破了个洞，烟……烟没了。”廖大有暴跳如雷：“娘的，烟没了你不会给老子找去？饭桶一个！”一个连长掏出皱巴巴的烟，递给廖大有，说：“团长抽我的，你消消火。”

　　廖大有点起烟，蹲在土丘上，扫视着这支被炮火打的东倒西歪的零散部队。有两个小时了，从城中突破出来的部队都按照战斗打响前的约定三三两两来到这里聚集，廖大有估计了一下，大概也只有2个连的人马，看看军衔，除了他这个团长已经没有更高的官衔了。

　　天渐渐暗下去，廖大有手中的烟头烫到了手，忽的站起来，喊道：“都给老子听好了，所有排级和排以上的军官5分钟之内到老子这里集合。”在113师，廖大有的名气就像一块招牌，受过蒋委员长亲自接见表扬，说出来的话有时候比师长还管用，所以一些军官虽然不在他带的团里，却也听他的命令。

　　部队虽然打垮了，但是听到廖大有的命令所有排级以上的军官还是立刻聚集过来了。廖大有打量着这些军装不整、满脸土灰的军官们，心里有些无奈。十几个军官，有三个团级参谋、两个营长、四个连长，还有……零零散散、疲惫不堪，丝毫没有了往日军靴佩枪、趾高气昂的神色。廖大有对着众军官说道：“弟兄们，我们把新野给丢了，我们把党国交给我们的重担给丢了！我们对得起党国，对得起蒋委员长吗？”军官们有些木然看着他，廖大有看大家无动于衷，有些生气：“都在想什么呢？他娘的，我们把新野拱手给了小日本，娘的，我们的城池给日本鬼子占去了，我们现在在干嘛？逃兵？作为一个军人，没有战死在沙场上，真是耻辱！”

　　“廖团长，你不用起这么高的调，其实弟兄们心里都憋着火，可是现在部队这样子，难道还打回去？难道还回去往鬼子嘴里送？”刚才躺在土丘下的军官再一次对廖大有冷嘲热讽。这个军官是二团的参谋袁震，也是113师的一号人物，是在113师除了师长之外唯一敢和廖大有对着干的主。廖大有正在气头，见袁震几次三番和他抬杠，更是火山爆发：“他娘的，往鬼子嘴里送，也比在这里躺着当逃兵好！”袁震还嘴道：“那你想带着弟兄们怎么办？”廖大有气势不减：“老子要打回去，他娘的和小鬼子拼了，也不能怂在这儿当乌龟！”袁震也不甘示弱：“你这是匹夫之勇！你这样回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袁震继续给廖大有发热的头脑泼冷水：“你看看咱们还有多少弟兄？还有多少子弹？鬼子现在牢牢地占据着城池居高临下，我们拿什么去打？你是想拿一支溃不成军的部队去攻城？是在战争史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廖大有不甘心：“难道我们就这样弃城而逃？我们是军人，当逃兵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弟兄们，你们谁想当逃兵？”

　　众官兵顿时鸦雀无声，但是廖大有却分明看到每个人发红的眼睛和握紧的拳头，谁愿意当逃兵？当初来当兵，也许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是在穿上军装后，谁都不愿意就这样被日本鬼子打得落荒而逃！

　　可是，看着一个个破败的军装，一张张乌黑的脸，默默数着枪里寥寥无几的子弹，拿什么跟占据了城池的日本人拼？但是就这么甘心吗？整整一个师的部队却连一个县城都守不住，这是军人的耻辱！怎么对得起城中的百姓？都说国民党的兵是混日子的，可是国民党的兵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爱国的，他们谁愿意将城池拱手相让给小鬼子？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袁震说道：“廖团长你先冷静一下，我也想跟小鬼子拼，但是我们不能蛮来！你知道为什么师长在战斗打响前下命令让我们万一守不住就要弃城跑到这里来吗？”廖大有一怔，道：“还有为什么，他娘的就是逃命！”袁震冷笑道：“逃命？那可不一定，难道你不想打回去？”廖大有眼睛一亮：“你是说还有机会打回去？快说快说！”袁震却将眼睛一白，自顾自道：“咳，这喉咙有点氧……”廖大有马上跳起来，吼道：“谁还有烟，他娘的给袁参谋上烟。”

　　袁震接过烟，蹲在山丘上，招呼众军官都坐下，道：“弟兄们，其实我们谁都不想失败，不想把新野就这么给了狗日的小鬼子，但是现在不是花费力气生气和骂人的时候，如果我们想要把城池夺回来，那么大家要冷静分析一下……”廖大有急了：“你娘的不要卖关子了，倒是快说啊！”这回袁震没有理他，继续自己的分析：“首先大家想想，小鬼子为什么占了城后不对我们进行追击？”“小鬼子太嚣张，不屑追我们。”一个连长说道。“错！”袁震继续道：“如果他们兵力足够，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留下七成兵力守城，分出三成兵力追击我们。这是最保险的战术，宜将剩勇追穷寇，我想小鬼子也该知道这个道理吧？再想想，如果鬼子兵力足，我们怎么能够从侧门撤退出这么多弟兄？为什么他们不把所有的城门都包围住？所以，照我估计，鬼子的兵力不多。”

　　“打起来的时候，我只看到满天都是鬼子的炮火，四处都是鬼子的枪声，照理说鬼子的兵力应该不少于我们啊。怎么可能会不多呢？”另外一个连长说道。廖大有骂道：“你懂个屁，那是疑兵之计，就是吓吓你这种胆小鬼。都他娘的闭嘴，给我听袁参谋讲，你要是懂你就是师长了！”那个连长被骂的低下了头，虽然心里不爽，但不敢跟廖大有对着干。

　　廖大有很得意自己的分析跟袁震有些相似，接着袁震的话说道：“我也感觉鬼子的兵不多，估计顶多三个团。”袁震摇摇头：“不对，只有一个团。”

　　“一个团！”廖大有有点难以接受了，“你开什么玩笑？他娘的老子们堂堂一个整编师被一个团打成这样？”

　　袁震点点头，摸摸削瘦的下巴，一副军师的样子，可惜那里没有胡子。他继续说道：“我认为这场战斗鬼子之所以能打赢，不在于他们的兵力，而在于他们的武器。他们有整个营的坦克、榴弹炮地毯式铺过来，而咱们虽然也有几十门迫击炮、几十挺机枪，可是战斗准备不足，大部分还没发挥出威力就被摧毁。还有我们的战壕与城墙太近，容易被流弹密集炮轰，我们的城墙对付步枪大炮还可以，对付日本人的坦克……”“妈的，老子早说过这墙可以返回三国了。”廖大有骂道。

　　袁震又把话题引回来：“所以，其实现在在城中的鬼子不多，主要是重武器多。他们一占了城就把城门紧闭，把榴弹炮架好，就是怕我们的援军反扑，不敢追击出城。如果我们现在反扑，要想硬攻肯定不行。”廖大有又急了：“那你倒是给老子说啊，怎么打?”

　　袁震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你忘了年前我们挖战壕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地道吗？”廖大有说：“你是说那个地道？地道虽然有，可是窄的只有一个人能匍匐前进，并排两个都过不去。地道用来逃命还行，但是**的话不太合适，如果进去被他们发现，把地道一堵，后面的只要瓮中捉鳖，我们就可以全军覆没。我有想过，可是单是从地道反扑，战略效果可能不好。地道的另一头在司令部的附近，虽然容易攻取，但是鬼子的警备肯定也不少，被发现一个就全盘皆输。”

　　袁震笑道：“如果我们分一支小队去吸引鬼子注意力呢？”廖大有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是我们有这个实力吗？”袁震用眼神瞄了一眼在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的一个青年军官，道：“那就要看他和他的弟兄们了。”

　　廖大有看了一眼那个青年军官，若有所思，思考了一会道：“各将官听令。”原本坐在地上的军官们立即起立立正，廖大有道：“各营各连及各排级军官各自统计剩下的兄弟人数，由一营长负责将所有弟兄分成六个排，并统计剩余的武器弹药和干粮，半小时后回来集中！”众军官领命而去。廖大有又道：“陈若愚，你留下。”叫陈若愚的年轻军官站在原地不动。

　　廖大有打量着这个年轻人，20岁上下，眉毛很浓，下巴削瘦，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精锐的光芒，年纪轻轻他便是一个排长了，而且是一个特殊的排——侦察排。113师的特编侦查排在整个军区都很有名，这是一群身手不凡，受过特殊训练的一群兵，在抗日战斗中屡立奇功。1941年7月他们夜袭千里，取日军大佐头颅于十万军中；1941年11月，他们深入敌区，在日军密集区摸查地形，毫发无损；1942年1月，他们在雪地中勘察遇见日军一个连，己方一人不少干掉对方全部。而在这场新野争夺战斗中，他们只损失了5名战士，要不是师长牺牲前命令撤退，他们一定会拼掉日军很多兵力。

　　而这么一个传奇的侦查排的排长正是面前这个相貌平平、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陈若愚。廖大有一副很少看到的严肃表情：“你们排还有多少弟兄？”“报告团长，阵亡5个，还有30个。”陈若愚答道。廖大有点点头，继续问道：“我问你，为什么当兵？”陈若愚一怔，答道：“报告长官，混口饭吃。”廖大有笑笑，很满意他的诚实，又问道：“家里有亲人吗？”

　　陈若愚仿佛被触动了某根心弦，想了一会儿，答道：“没有……”廖大有突然加大声音：“怕不怕死？”陈若愚也大声回答：“既然来当兵，还怕什么？”

　　廖大有很满意：“那好，老子也不跟你啰嗦了！你跟我过来。”廖大有领着陈若愚，和袁震一起在一块空地上围坐。廖大有捡了根树枝，在沙地上比划：“这是新野，这是我们现在的地方，距新野有10里。现在我们知道离新野3里的地方有一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城内我们原来的司令部附近，但是通道只能同时容许一个人通过，也就是说无法并排走，而且很低，基本上要匍匐。我问你，你和你的弟兄有没有信心在半小时内达到城内，并在半小时内突袭敌军司令部？”陈若愚沉思片刻，道：“我们完全可以做到，但只怕敌军刚刚占领新野，防备森严，要是在出地道的时候被发现就麻烦了。”廖大有道：“这个你放心，到时我会带着其他弟兄攻城，吸引敌军注意，你只要确保能打掉敌军司令部，打不掉，干掉最大的官也是你的功劳。”“可是，团长，除去我们排的弟兄，剩下的弟兄不到五个排，攻城的话是不是有点……”陈若愚疑惑道。

　　廖大有正色道：“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你他娘的要是半个小时到不了城里，老子一枪毙了你！这么多弟兄要流的血可是为你们流的。好了，去把你的弟兄给叫过来！”

　　望着陈若愚的背影，袁震叹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要知道，即使侦察排打掉司令部也是两败俱伤，我们拿什么去把新野抢回来。”廖大有道：“那你说怎么办？当逃兵？那不是我廖大有的风格，要当你当！”袁震道：“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到附近的城池找援军？南边有张凯的两个团，西边惠安县有吴起白的一个旅……”廖大有道：“找什么找？新野一失，咱们这个战区基本就被挖了枢纽，你以为那群酒囊饭袋能守得住自己的阵地？娘的，是老子丢了的，老子就要抢回来，他娘的不能让师长白死！我廖大有这张脸也丢不起！”

　　侦查排的30个兵立刻集结完毕。陈若愚对廖大有道：“报告团长，弟兄们都到了！”

　　廖大有看着这些特种训练出来的侦察兵，他们的摸样没有其他士兵哪么狼狈，尽管也是满面炮灰，但是装备基本齐整。果然是训练有素！廖大有在心里想道。他环视了一下，说道：“弟兄们，你们是党国的骄傲，其他大道理我也不讲了，说那些什么为党国为百姓全是他妈的狗屁，老子只问你们一句：当逃兵的滋味好受吗？”侦察兵们没有答话，但是布满血丝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廖大有继续道：“好的，现在我们杀回去！干他娘个小日本!让他们血债血偿。国军113师特编侦查排长听令：限你侦查排半个小时赶到地下通道入口，半个小时到达城内，半个小时突袭敌军司令部解决战斗！”廖大有看了下表：“对表，下午5时三刻！”陈若愚也依样对了一下手表。

　　廖大有又对陈若愚道：“你们进城以后先想办法把侧门打开，至于具体怎么做我不管，那就看你的了！”陈若愚一怔，立马说声“是”。

　　廖大有把手一挥，道：“娘的，要让新野染上鬼子的血，给老子出发！”

　　这可以说是最简单的战斗布置，他没有过多的和陈若愚交待具体的战术，他知道凭113师闻名战区的侦察排完全有能力应付这些问题。知人善用，做一个统帅能做到这点就够了，他开始在心里嘀咕自己完全能做个师长。其实要不是他和袁震脾气太怪，现在早就不用还在团级混了。他开始有点暗暗庆幸师长被鬼子的乱抛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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