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人的内心世界，最容易暴露的地方就是眼睛。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很有道理。贾明新以前在外时从没琢磨过眼睛还有那么多的名堂。前几天，他看到了刘志伟去执行死刑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绝望无奈、害怕的眼神，充满着对人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刘志伟的眼神已经象刀刻一样深深的印在贾明新的脑海里！
干警看囚犯的眼神是目空一切、严厉，有时会乜斜着，那是一种藐视的、具有高人一等权威性的目光。而囚犯和管教谈话时的目光是试探、揣摩、奉承讨好、小心翼翼的目光……
当然，眼睛一人是一双，但变化最快，看人也不一样。眼睛看不见的人是痛苦的。可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因眼神看人不一发生争执继而大打出手以致锒铛入狱。
眼神是福也是祸，就要看自己如何支配，利用好时事事顺心，反之则引火烧身。强照宏就因“眼神”遭到了号子人的一顿群殴。自看守所放开搞创收开始出售食品、香烟，他就飘起来了，眼神充满自信，看人有一点藐视的苗头，因他账上钱最多，体现出了优势，认为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必须自己支配，可号子人看起来他却有点过分。陈国兴吃方便面他不让，非让吃他剩下的馒头，葛洪刚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骂道：“操你妈，到了这里面东西都是大家公用的，你不懂规矩吗？”于是，陈国兴趁火打劫，不满的也开始对他撒气，结果，一顿踏的强照宏半天没直起腰。领教了规矩，他那刚燃起来的一点“自信的眼神”被浇灭了！人呀，得意的时候不能忘形，要不然，极容易惹起“公愤”。
临近春节，又要排练节目，贾明新已没有了元旦时的热情，而林安治却兴致很高，四十多岁的人又是唱革命歌曲，又是根据西北著名的演员张宝和的相声改编顺口溜，活跃的和年龄极不相称，估计，他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果然不假，他是老社会，很有远见世故，通过表演节目引起所长注意并接触。他被判刑八年，在看守所就减掉两年。到底是一位商人，的确不同凡响）
由于“麻三”担任了自由犯，贾明新和姜淑萍开始通信了，每星期他监号的全体人绞尽脑汁写上满满的几张，“麻三”同样也会带回她的信。大概女监号也是群策群力，要不然，她怎能写出那么动听、**的词语呢？她的每一封信在监号里都引起兴奋，监号人轮流朗诵，闭目遐想，引出对往事美好生活的回忆和对女人的向往！
这一段，看守所的管教利用便利条件有的发了一笔小财。管教“矬金刚”把外边只卖8角钱的小彩蝶香烟竟卖到两元一包，搞来几包柿饼子看那个号账上的钱多就送，自由犯推销着，谁不积极的踊跃购买呀！可惜最后吃的太多拉了几天肚子。
大年三十晚上，监号里把接见送来的熟食、瓜子、水果和在看守所买的饮料全摆在床板上，饮料倒在刷牙杯子里面，他们围在一圈，吃着、抽着、猜拳行令，故意制造气氛，讲笑话和黄色小段，闭口不谈案情和各自家中的事，大讲出去以后的蓝图……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他们欢呼着，打开小木门，大墙外的烟花味和鞭炮声声声刺耳，他们看着、听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林安治说热气都跑光了，他们才觉得冷。躺倒床板上，有谁能睡得着呢？
节日期间，管教点名后都挨着发烟，说声新年好。管教“矬金刚”点过名后进了405，脱掉鞋坐在床板上聊天。当然他说的多，囚犯说的少。葛洪刚问他认不认识齐副局长，他警觉的问：“他分管四科，是我的主管上级，你怎麽认识他？”葛洪刚说齐副局长是他姐夫的老爹。“矬金刚”没放过讨好的上级机会，把葛洪刚带到值班室让他给副局长通了电话。从此，葛洪刚自由了很多，每天都能走出号子活动。后来，葛洪刚讲起了前年躲案子的事：那时他因伤害罪被追捕，就躲在姐姐家。他天天和主抓他案件的局长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谁能想到要抓的人却在局长家呢？用葛洪刚的话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就那样他安全的度过危险期。
林安治接见的很勤，每次只要是贺管教帮他带东西，都会少些奶粉之类的食品，他不满也不敢问，就在号子里唠叨。葛洪刚有次和“矬金刚”无意透**此事，没想到他却当了真，把林安治提到值班室详细登记没带回的东西，安排不要声张。（四栋的囚犯都清楚，“矬金刚”和贺管教共同同管理四栋，卖东西得的钱没贺管教的份，两人是面和心不合。看来，只要在利益面前人与人之间很容易搞斗争的）。过了两天，贺管教垂头丧气的把部分东西退给了林安治。据“麻三”说，贺管教作了检查，又被所长狠狠的骂了一顿。一次，轮到贺管教值班，葛洪刚非要林安治用床单围住当**担任值星员，铁门一开，林安治作了清朝下级见上级单腿跪地的礼节：“405值星员向队长报告，全号罪犯正在接受检查，请指示！”贺管教愣了愣：“林安治，你他妈的不要把闯江湖那一套拿出来，小心我收拾你！”囚犯们很开心，林安治却哭笑不得，这种地方，一群要疯的人，“地位”不如人，有什么办法。（人哪，尤其是品质恶劣的人，都有欺软怕硬的一面，假如贺管教外号叫“恶人”，他们还敢拿他取笑吗？）
403送进一个“浙贼”，不知是装的还是怎么，看着傻乎乎的，让拔正步走伸左脚他也出左手，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骂，怎么也纠正不过来，以致出操时全栋看他一个人操练。其实他精的狠，这一切全是装的，虽说忍耐了侮辱和折磨，但少了许多麻烦，更掩盖了许多已成的事实，减少了罪行。（后来贾明新在监狱刑看见他和林安治争吵。原来在外面他欠林安治几万元钱，因是不正当的交易，在看守所他们伪装不认识的样子。可见林安治的世故和城府。那时林安治已经混到入监队罪犯改造委员会的主任，帮忙把“浙贼”留在同一个监狱服刑。）
姜淑萍送到监狱服刑前，让“麻三”给贾明新传了封信：
明新，我就要到监狱服刑了，此时不知给你写什么才好。在这种环境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欣慰，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我明白了很多，更成熟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坐牢，这种打击也许对我是一种转折，反复回想自己的生活历程，一切的一切只能怪自己单纯、冲动……
总之，以后我会做一个全新的自我。事已至此，正视自己的现实吧！
保重
淑萍写于105监号
看完姜淑萍的信，贾明新一阵沉默，也有点激动，随后是惆怅。她去了该去的地方改造，自己啥时候才能接到决定命运的判决呀！
人一旦犯了罪，就会象牲畜一样禁锢在罐头般的牢房里，让你反省，等待法律对犯罪者的严惩。可人毕竟不是牲畜，牢房可以禁锢住**，但却禁锢不住思想。
思想是任何东西都禁锢不住的，它可以自由的尽情飞翔。贾明新和别人一样，有一个可以思维的头脑，在被关押的一霎那的急躁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难堪的孤寂，在孤寂中，思想的翅膀就开始振翅飞翔了。思想飞翔的领域是无限的，也是丰富多彩的，有什么样的色彩世界就有什么样的思想领域。囚犯的**忍受着羁押的痛苦，而思想却在宽阔的领域中去寻求欢乐和慰籍。
想家了，就会回忆和亲人们在一起的那些欢快情景，亲人的音容笑貌和种种有趣的琐事仿佛就在眼前。看守所的生活不好，一日两餐，不是水煮土豆就是白菜，但羁押的人吃的却津津有味，常常吃不饱。饥饿了，就会想起那些佳肴美味，在思想的天地里摆开宴席，尽情的享用，尽情的饱餐……
贾明新咽了一大口口水，深深的体会到：人体内自身的分泌物其实是最宝贵的，口水和尿水都能救急。倘若你长久不拉屎，就会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东西，在心里上觉得自以为是个饱汉，这完全附和“精神变物质”的伟大哲学原理。
囚犯们把这叫做精神会餐，但是画饼毕竟不能充饥。精神会餐的结果，往往是更加引起食欲，加重饥饿，加重对亲人的思念，因而更加重了羁押时带来的痛苦。但是他们还是不能不怀着渺茫的心情、一线希望在等待，极端孤寂的铁窗生活令人难熬，而焦虑不堪的等待更使人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是在忧愁百结的绝望中等待，在焦虑中猜测，猜测着种种可能的结局，等待着不可预测的命运，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判决。
在漫长的等待中，贾明新惭愧地发现，自己之所以走到今天的地步，沦落为人人不齿的囚犯，不就是因为缺乏自食其力的韧性去干那伤害别人不劳而获的罪恶吗？还很容易急躁，特别是遇到不顺利和遭受挫折的时候。也好，经过这次教训，正好对自己以前罪恶的的反省……
看来，人的一生，无论对事业、对人生的路程，尤其在逆境中，没有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对自我深刻的反省，很难于立足于处处充满诱惑的社会。
贾明新起诉发下七天就开庭了。法庭象一间小会议室。那用铁栏杆围住的小方框不用说就是被告人的地方，铁框内放着椅子，法警把贾明新押到铁框内打开手铐。前面台阶上的平台是一张弧形的桌子，铺着绒布，中间坐在审判长，两边分做作陪审员、公诉人、书记员。法官头顶国徽，肩扛天平。国徽发出的光芒让贾明新望而生畏，贾明新站在被告人席上，心中忐忑不安，更有一丝慌乱。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审判台上，他心目中法庭是很神圣、是维护国家尊严、申张冤屈的地方。可他并不冤屈，是罪有应得，甚至隐瞒了……后来，贾明新认为：开庭只是一种形式、一个过程，对被告人的陈述和辩解是没人重视的。最后，贾明新因盗窃和抢劫罪合并执行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自己清楚，如果案件都挖出来的话不止判这个刑期。
也许，在看守所里贾明新看到的被判处死刑、无期徒刑、十五年以上刑期的人太多了，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案件有的并没有挖出来，感到自己判十五年还是幸运的呢！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十年弹指一灰间。伟人应该是十年过去之后看到自己的目标没有完成才感到十年是那么的短暂发出的感慨，一眨眼就过去了。可贾明新的这十五年，是人一生中的青春年华！这几千个日日夜夜不是在无拘无束的大千世界里生活，而是象鸟一样关在笼子里。当然这也是一场灾难、一种悲哀！恰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也算是一种报应吧！正应了那句谚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肯定要报。假如他当初第一次偷人、抢人、骗人时就猛然醒悟，就不会有今日的遭遇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羡慕，无疑是人类最为普遍的情感体现之一。羡慕之心源于对现状的不满足，固然与儒家倡导别人各安本分的规矩相违背。因羡慕而嫉妒、忌恨，甚至犯罪也都在所难免。如果一个人连羡慕之心也产生不了是可怜；但倘若社会不让羡慕，无论是自由还是被囚禁，那就是可悲加可怕了。好在社会不仅容忍羡慕别人，而且有意树起一些的却不乏羡慕价值的典型。这无疑是当代人的幸运！
贾明新一伙囚犯坐在开往监狱的囚车上，羡慕地看着街上无拘无束、欢快浪漫的同龄人，心里充满忧伤和渴望：人一旦失去自由，别说是社会上的生活者，连树上的小鸟都不如，此时他们贪婪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
囚车过了火车站，一堵长长的围墙是那么的醒目，上面架着电网，隔几十米就是一座岗楼。到了监狱大门口，押解的管教下车办好手续。大门口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狱警，岗楼上站着两个端着枪支的武警。
进入大门，贾明新他们似有一股因阴森森的冷气扑来，心随之颤抖，感觉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虽是一墙之隔，大门外的地面刺眼，而里面却黯然无光。他们知道这是心里在作怪，踏进这个大门不同于审查站、看守所几个月就可以“出去”。而这里，走进来只是一步，出去却是那么的艰难……
此时的贾明新突然想起了看过的一首诗：《大墙内的沉思》
“一堵冷峻而森严的高墙
无情地把世界劈成两半
一边是欢声笑语
一边是紧缩着眉头
在墙的那边有青山绿水
有茫茫的黄沙隔壁
还有已失去的童年之梦
是我渴望的过去生活
在墙的这边有铁门铁窗
默默沉思的灵魂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冷峻的高墙依然耸立着
无情岁月在高墙上
留下了多少风雨
多少心酸的血泪
几多浪子痛楚的忏悔
和对亲人的切切思念
那高耸的高墙
时刻提醒着
自由就在那边
咫尺天涯
进来只一步
可出去却是那么的艰辛和漫长”
贾明新一伙下了车，抱着铺盖走进二道门。大门两边写着：“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他们猛然明白，这是在提醒自己认清身份：自己是一个罪犯，是来接受惩罚改造来了。二道门内是生活区，往右一拐是监狱医院。他们接受检查确认没有传染病就被送进了入监队。
入监队的宿舍里进去是狭小的过道，两边是床板，一边可以睡一、二十个人。和贾明新同一个看守所关押的章照成、秦洪涛、“阿转”等已送来，章照成看贾明新送来，打了个招呼，对另一个人说：“洪泉，这是我哥们，分到你房了，照顾着点。”贾明新看了那人一眼。他那张脸，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地痞无赖乍一看也不免浑身发毛，并不是五官不端正，令人寒心的是那面部肌肉里、从殴打中被人砍伤又逢上的右额上的七个并列的刀疤，一双眼睛里是两股凶狠的光，残酷的表情和他脸上的刀疤很协调。他叫李洪泉，是房间的值星员，和章照成一起劳教过。有了他俩的关照，贾明新在入监队里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入监队里各房间轮流出工帮大队干点杂活，锻炼在看守所关押期间虚弱的身体以适应以后的劳动改造。每天上午出半天操，然后是学习法律、法规和《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简称“五十八条”。因入监队是过渡期，囚犯们让放开接见，大都准备托关系，找路子，以便分到一个好“单位”，能少受点苦。入监队的囚犯的组成是全省各个看守所送过来的，无形中就以同关押的看守所和老乡结成了若干个“小团体”，接见的东西大家分享，当然也会一致对外。
收工回来，贾明新暂时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不去考虑什么身份、境遇、前途。监狱的一切，实在是太悲哀、太残酷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现在的劳动永远无法体现为价值，这是对犯罪者应有的惩罚！他开始茫然自己二十多年来究竟靠的什么来维持生活……靠偷、靠抢，还真没干过一天自食其力的工作。他木呆呆的看着墙上的监规和卫生制度，颓丧地这样审度自己，耳朵却听着、看着房间的情景：老头儿、年轻人，乳臭初干的小伙子，五大三粗的抢劫犯，尖嘴猴腮的扒手，虚头滑脑的惯贼大都是一块床板上抵足而眠，**犯和盗窃犯在“一条船”吃饭，受过高等教育的罪犯向超人的诈骗犯学习如何控制自我，社会上的粗俗流氓犯和闪电式撬开保险柜的大盗互相交流经验，走私毒品犯大谈其闯关越卡，毒品畅销，财源茂盛的往事，那个单帮的抢劫犯总想更胜一筹，便添油加醋、娓娓动听的讲述自己抢劫三人的“光辉历史”……那个原是银行职工的贪污犯，梦想过上豪华生活而落到这种地步，刚进看守所还感到羞耻，现在则急急倾听着比他年龄大的囚犯口若悬河地叙述他一次次犯罪成功的经历，判刑不过是普通的结局，老家伙们开怀大笑，摇晃着满脸皱纹的头脑追寻往事，得意洋洋，又讲起在监狱里要注意的事项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次入监的囚犯则洗耳恭听，想从中学到一套本领，渴望有朝一日也如此这般大干一番。
囚犯们在一起议论自己的犯罪经过时，大都会夸大自己作案事实，往往添枝加叶，依此来证明自己“伟大”。
贾明新坐在**忐忑不安，不是因为自己是罪犯，一个被改造的对象。而是因为没有时差的缓冲就突然从一种生活方式闯入另一种生活方式，在两种生活方式中急速地穿行，一般的人心里都来不及调整，而他却能立即适应在压抑下生活。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本领。那本放在床板上书刊里画的“马踏飞燕”好像正要飞下来将他踏在脚下……
他拿起书本端详着“马踏飞燕”，渐渐悟出到了人自古以来就想把一切比自己强大之物压在下面来证明自己伟大。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就应该受到处罚。于是，贾明新终于心安理得的匍匐着接受改造，也战栗地感到虚假比真实更持久、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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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监狱里的弄～儿》十』
十“冬训”虽说已经开始了好几天，但三大队还～在散漫的状态，象征～的出～，走几圈正步，就开始以分队为单位组织起来～行所谓的学习讨论。当然，分队长在时就装模作样的背规范，如果不在肯定是在侃大～。元旦即将来临，～都忙着写年终总结和述职报告或找路子。年底了，人员～变动，有门路的找门路，有关系的托关系，机会好的话，说不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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