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过午,我的胃好似有人在揪拽。三瓜地把一瓢白面、一把豆角、几个鸭蛋、两个西红柿放到案板上,让我做主,他不会做饭。这也难怪,他在娘和爷跟前是娇宝宝,做饭这活从不让他插手。哪里像我?一到家娘就说:学吧!没孬好。反正没外人。家务活就是我每天必完的作业。
没办法,我只好带病工作了。焦裕禄带病治理兰考县,不信我做不了一顿饭!当个平民做好一顿饭,不是难事,能办到。再说了,这白面可是咱逢年过节才能尝的东西啊!为朋友,他竟舍得拿出来,够大方了!自己白蹭饭,也于心不安!他破费我出力,双方扯平,我心里才平衡。
咱做什么饭?我征求他的意见,他递给我擀杖,示意擀面条。我忽然低下头,想仔细看看自己的手了,这就是那双和红薯面、高粱面掺榆树皮面的手吗?今日何幸,竟然抓住这细腻腻、滑溜溜、软绵绵、光油油的好面?就像美女那似露未露的一抹雪脯,往日看的福分都没有,今日可以任意揉搓了,心中的惬意简直无可言表。往日抟弄粗面,尚能檊成面条;今日调理细面,更能显出我的手段。握着擀杖,觉得就像舞台上的赵子龙耍着银枪,大战长坂坡那样畅快:横推竖擀,进进退退,面块翻滚,擀杖移位,忽如双掌击壁,忽如单手拂背;圆圆的面块慢慢地幻化为圆圆的面片,圆渐渐向外延伸,直到占据案板的各个方位;接着三折两叠成为条状,又唰、唰、唰一阵紧切,刀下生出的面条:根根薄如纸,绺绺细如线。三瓜地一边呀、呀赞叹,一边掂毛巾给我擦脸上汇成溪流的汗。
三瓜地这人啊!俺已饿得心似狼掏,他却始终不忘练他的“讲用”。该点火了,他一板正经地清清嗓子,念起了语录:毛**教导我们说,我们要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似乎他真是学毛选的积极分子了。看他那滑稽样,我想起他刚才的狼狈相,便和他逗趣:刚才你要能在俺“夜叉”嫂跟前念念: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估计咱就没事了。嘿嘿,猪八戒过河,忘使避水珠了,他自我解嘲地说。
俺俩说笑间点上火,我锅上,他锅下。面条煮熟了,条条缕缕清清爽爽;菜炒好了,有色有香。俺俩如同又洗了一回澡,衣裳淌着水,人成花脸鬼。他看我,我看他,彼此指着对方笑。
反正家里就俺两个小伙子,街门一关,脱去长裤,只穿裤头。往当院树阴下坐定,一递一碗,吃了个酣畅淋漓。直到肚子凸成喝足露水的蝈蝈,方才放下碗。精气神附体了,元气恢复了。
拉开竹床,正准备美美睡上一个翻身觉,街门咣啷被谁推开了。
哈哈。。。。。。你看这俩孩子!听声音就知道是瓜地娘回来了。她那高喉咙大嗓门,吓得藏在枝叶间的家雀扑棱、扑棱乱飞,也吓跑了我朦胧的睡意。
抬身看,妈呀,她后头还跟着两个呢!我赶紧揉眼,那不是瓜地姨妹和她的好友吗?三个人都是汗透小褂,头发湿成了绺。
三瓜地赶紧搬来小凳,我慌着提壶倒水。瓜地娘摆摆手:把瓜搬过来!原来瓜地姨妹身后包袱里还有个西瓜。
吃着西瓜,瓜地娘指指我,指指那姑娘:等会儿您俩好好谈谈。我可只管穿针引线啊!能不能连成一片,全在您俩的缘法啦!她快人快语,说得俺心里像扇子煽,想说句感谢话,可是话到嘴边,**光哆嗦,就是发不出声。也许是太激动了吧。
这大热天的,她既不图吃俺的,也不图花俺的,就因为我是她儿子的好朋友,不愿眼睁睁看俺打光棍。哎,她真是好心人啊!我心里一阵冲动,好想跪到地上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两个响头,叫上一声亲娘。只是碍于还有两个姑娘在场,忍住了。
头回生二回熟,因为和她见过了一回面,这回俺俩谈得比较从容。反正俺爹的事也不是大卧单蒙着的,藏不得、掖不得,干脆竹筒倒豆子吧!我谈了俺家的历史和现状,最后把父亲“戴帽”的事小心翼翼地抖了出来,静观她的表情,心脏却在不争气地蹦蹦直跳;她也是个直性子,不拐弯不抹角,说她不图钱财,不在乎贫富,不在乎家庭问题,就图寻个可心可意的人。
我已听出话音了:她真相中我啦!我的心一阵狂跳,但理智和经验提醒我:必须冷静。按捺住那颗不太听控制的心,吞吞吐吐地说:能谈谈对我的印象吗?我想再吃她的一颗定心丸。我待见识文断字的,你写的批判稿不赖,俺写不成。说完这话,赶紧扭过去头。我猜她是不想让我看她的窘态,便偷觑她一眼,果然,她脸上的颜色已似那墙上画的红太阳了。
狂喜一如那烈性炸药,轰然间炸昏了我的头脑,炸飞了原先矜持的绅士风度,平时英雄气不足的我,好像临行喝妈一碗酒似的,觉得浑身是胆,猛然伸出两只忘情的手,不管不顾地攥紧她那略带扭捏的手,她先是本能地往后缩,后来就成了那依人的小鸟了。
您俩要扇子吗?瓜地娘一喊,我打了个机灵,方醒悟我还牢牢抓着人家姑娘的手呢。就像刚睡醒还记得梦中的荒唐一样羞人,觉得心虚,脸上便感到不自然,红着脸看她,见她也是一副不自在,于是赶紧松开手。
她趁机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和我拉开了一尺远的距离,我有心再往她跟前偎,却再也鼓不起刚才的勇气了。
姑娘侧过身,背对着我,手在裤袋里一阵窸窸窣窣,抖抖地掏出一方手绢,略带羞怯地往我手里塞:擦擦汗吧!声音有点颤抖,轻得如蚊子哼哼,可能是怕瓜地娘听见。
我一时楞在那里,简直有些惊慌失措,想接又有些难为情,明明她脸上满是汗珠,却让我擦,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一方小小的手绢,此时的功能不是擦汗,是信物!何况我还没把自己当成傻子。但我给她啥信物呢?我压根就没准备这一项,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我原来的预料。就像饥饿之极时,天上突然掉到嘴里一块馅饼,不敢合口嚼一样,两手只是无奈地搓着两胯,一副怕烧着、烫着的架势。
幸好瓜地娘适时迈进门槛,递过来两把扇子。我趁机抓过手绢掖进衣袋,接过来扇子,交给姑娘一把,自己拿着一把,在脸上好一阵紧煽,才算遮掩了刚才的尴尬。
哈哈,俩钟头啦!差不多了吧?瓜地娘站到门口,看着我,也看着姑娘,笑着问。忙抬眼,乖乖,红日竟然已西坠。我方意识到谈的时间确实不短了,真到该分手的时候了。忙点头,同时也用眼探询姑娘的意思;姑娘咬着下唇轻轻颔首,表示和我意见一致。您俩都没意见,我再和您的大人商量一下,定个正式见面的日子,瓜地娘拍板作出决定。
40年前的年轻男女,婚姻大事的决定权还掌握在家长手里。俺娘没意见,这我敢保证;只是人家姑娘那头不知能否通过?想到这里,我的心又腾腾乱跳起来。姑娘好像猜着了我的心思,临走暗暗给我递眼色,我读出里边的意思是:你放心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精力特别旺盛。每天都比哑巴多担两趟,他多次比划着让我悠着点,我虽然点头应允,就是留不住脚步,鈎担在肩上颤颤悠悠,步履轻轻快快,很像演员踏着锣鼓点儿走着台步。人们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这就是吧?
天还是热,粪池边的臭气还是熏人,但我已不觉得反胃了,身上带着心上人的惠赠,好似和她挽手并肩,汗流得越多身上越畅快。
休息时,忍不住要掏出那方手绢,看着上面绣的出水荷花,脸上似觉凉气丝丝,不由自主地深深吸口气,一股淡淡的清香直透心底,让人神清气爽,仿佛身上的臭气已被驱除干净。其实我也知道这只是一幅普通的手绢,供销社的货架上成打放着,但它一经可爱的人儿那双可爱的手,就是可爱之物了。
我一会儿双手捏着两角,抖抖并不存在的灰尘;一会儿折叠成小方块儿,捂在手心轻轻摩娑;一任汗水在脸上泛滥,却不舍得利用它的功能;哑巴哇哇着用手在脸上做着擦汗动作,他是想启发我使用手绢呢,我当然知道,却故意装憨;见我对他的示范无动于衷,哑巴只好无奈地出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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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瓜地啊,三瓜地』
那几天,我一直神采飞扬,往日布~~霾的脸洒遍阳光。三瓜地嘲笑我:你是吃了狗喜欢了吧?心里高兴,挨~骂也不恼,嘻嘻一笑作为回应。忙活一天够疲累了,但一回到我那蜗牛壳似的卧室,疲累就跑了,得数数泥墙~的划痕——心爱的人儿离开的天数。一天划~一道,1、2、3、4、、5。。。。。。呀,15道,整半月了!心爱的人儿~,你知道我在思念你吗?咋还不给我捎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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