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是一直喜欢她来着，可是我以为她是男孩子，现在……”

刚才被我提衣领的那人来劲了，“那你还不快去追！”

我扭过一看他，他又在哆嗦。

我楞了楞，拔腿就跑。

蓝翩翩很没创意的坐在河边，这些日子来，翩翩都是在这里为我洗衣，每天的饭前我都要到这里来找她。

这条富贵河是我们相识的地方，第一次她摇着折扇的那个纨绔子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她的每一个动作确实都很女气，可是没有人点破的时候我就是看不透，唉，还自称是个文武双全的统帅，连我身边的人是男是女我都没分清。

翩翩的眼睛红红的，我还远处的时候，她朝着我走来的方向巴巴的望着，等我走到近旁，微笑着喊了一声：“翩翩。”她挺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别处。

我又笑嘻嘻的走到她视线里，学着她的腔调拖长了声调叫着“蓝～翩～翩～”

翩翩嘴一撇，似乎又快哭了，说：“讨厌你！你走开！”

我说：“你要我走哪儿去啊？”

翩翩说：“走远一点！走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我说：“离开了你，我的生命何以为继？”

翩翩的眼眶有一瞬间的晶莹，但她马上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刚才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指天地为誓决不和我在一起，现在又说没有我生命何以为继，你实在是太糟糕了，你到底是要出卖天地还是要让你自己活不下去呢？”

我一想也是，都怪我自己，把话说死了，任何时候都不能走极端啊！

翩翩见我半天也没给出一个反应大概又着急了，她更加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把头扭向别的地方。

我说：“那个吗？我不是不知道你是女孩子吗？我一直以为你是男人，我怎么可以去喜欢一个男人呢？”

翩翩说：“那我如果是男人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哦，你的爱不够纯粹，还有前提条件。”

我说：“哎，这本来就是充分条件，如果你是男孩子，那我对你的喜欢根本就是另一种喜欢啊，这根本不能等同，那难道我是个女孩子你也会喜欢我吗？”

翩翩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说：“对！只要你是你，我就会喜欢上你！可是女孩子大概做不出这样一番，那我就没办法知道这个世上有个你了。”

我问：“对了，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翩翩说：“因为你是江南公子啊，你打到苏州的时候间接地救了我爹。听爹说，江南公子是个人物，于是，我就想看看你本人是什么样子啊，你招兵的时候我就效法花木兰参军了。”

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还说我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也是听说江南公子怎么样怎么样，你的爱也不够纯粹，前提条件的问题更加严重。”

翩翩被我的强词夺理给憋住了，脸红红的，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不好意思和我对视，有几分失措的左顾右盼着。

我无意真的和她争，故意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翩翩，你的父亲为何锒铛入狱？”

翩翩说：“他偷了隔壁阿牛家的一头牛。”

我说：“哦。”还以为他爹是被冤枉的呢，原来确实是因为有罪而入狱，看来大赦天下这件事做起来要更谨慎些。不让翩翩看出我的恍然大悟，我忙说：“翩翩，我们回去吧，你走之后我的将士们都生气了，他们说不把你找回来他们就要造反呢。”

翩翩着急了，“怎么可以造反呢？你又不早说，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啊？走啊！快点跟我回去。”

结果，所有人都以惊愕的表情注视着接下来的场景，翩翩几乎是飞奔到大家面前，我跟在她后面跑，翩翩说：“我决定跟他在一起了，我会留在这里的。”

众人异常惊奇，被我提衣领的那人问：“小蓝儿啊，你哭了没？”

翩翩报以灿烂的笑容，说：“没有呢！我很高兴可以留下来和大家在一起啊。”

众人小心翼翼的说：“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连一向从容淡定的慕容析都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耳语道：“楚天兄，你真牛，小弟服了。”

大家都诧异于翩翩的反应，并且对我哄女孩的技艺十分佩服。

看着又被那些大伯大叔们簇拥着去抓鸟捕鱼的纯真无暇的笑脸，我在心中发誓，今生今世，如果我再放开你，除非我的呼吸，停在未来日子里的某一天。

为了早点结束这漫长的纷纷扰扰，我决定重复这一次的胜利，潜入皇宫把皇帝老儿抓出来，这样，战事就可以结束了，这是我欠江四爷的，我必须这样还。

结束之后就去找个池塘盖间平房，和翩翩住在一起，忘记忧伤。

我让我的士兵们在富贵军团做短暂停留，说我要到前方探路，待我回来，再做定夺。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一趟之后，无论是胜是败，我的战争生涯就此结束了。

我只挑了大古和慕容析与我同去，这两个人是我在世上最信任的人，再怎么危险，最坏情况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绝对不会在遭遇困难的时候倒戈相向。

我觉得，死并不难受，难受的是死在朋友手里。

只是后来证明我确实是多虑了，皇宫里的侍卫也未见得有多厉害，唯一痛苦的就是他们人多，打起来累。

大古随手拖过来一个老太监，用刀比着他的脖子说：“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的心里一凉，大古真是打糊涂了，玩人质的把戏，皇宫这么多奴役，命如草芥，谁会在乎这么一个老太监的性命呢？

没想到，所有人都把刀放下了。

我想，今后要对皇宫这地方改观了，原来这里是一个如此尊重人权的地方。

帷幔里那个黄色的身影缓缓踱出，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那个身影见到我也停滞下来，无比嘶哑的问：“天儿？”

眼前的世界一片一片跌落，我又亲手打碎了我所珍视的东西，我应声道：“龙丞相，是我。”我宁愿我的对手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强大的人，我甚至宁愿立刻被置于死地，可是，我害怕，我的对手是你。

龙丞相问：“你还好吗？”

我觉得口有些干，我艰难地说：“我还好。”

龙丞相摇摇头：“陌儿她不好，非常不好，这些天来我越来越后悔，当初我真该让你们在一起。”

当初？如果有当初，那么我会是当朝新科状元，娶了丞相的爱女，金榜提名洞房花烛，那我的人生轨迹就不会这样了，不会再觉得有谁对不起我，不会厌恶这个世界厌恶我自己的生命。

龙丞相说：“天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

我说：“对不起。”

大古刀下的那个太监火了，说：“师爷，你还不赶紧低头认罪，你认罪了，朕可以饶你不死。”

原来，皇上就在大古手上，这招转换角色并不成功，没想到，设计的活靶子没被我们伤害，皇上反而轻而易举被大古活捉了。

慕容析的剑没让皇上等待，迅速给除了回应，对准了皇上的眉心，说：“跟我出来。”

于是，第二天，我们三个人就把皇上抓了回来，我假装没有遇到龙丞相，甩掉那种不知因何而生的后悔和懊恼，以一种简单的幸福圆满的态度迎接着翩翩的热烈拥戴。

擒来皇上的事并没有公开，早在撵我离开的那年龙丞相就说：“你别看这个皇帝既多疑又自私，但是没了他，一定会天下大乱，以后你就会知道，换个人做皇帝还是一样。”

我对此虽不信服，但也不敢质疑。

江四爷那边得到这个消息，给我的回答是：“切勿造次，原地待命。”

我乐得再留在此地，和我的朋友们过着自在逍遥的生活，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且没有新的任务，周围的人际关系简单纯粹，时光若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花满则败，月盈则亏。

生活的不完满，马上就开始呈现。

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走上的是怎样一条路。

江四爷很快就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不少人，撑船的纪老，锄地的姜老，还有我的大娘和二娘。

我不得不佩服江四爷，我以为一切只是巧合，没想到我整个生命就只是他所设下的一个局。

这些人看到我都很激动，我也很激动，但我的激动仅仅由于久别重逢，而这些人的激动，似乎还掺杂着某种不知缘由的极度狂喜。

大娘甚至还笑了笑，此前我从未见过她笑。

江四爷在我面前我没敢多说话，如果可以，看到大娘的笑容，我想扑到大娘的怀里，像无数小孩所做的那样，撒娇的说一句：“娘，我想你了。”

我看着江四爷，目光清冽，说：“我已经把他抓来了。”

江四爷拈须大喜道：“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从今以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来，楚天，去杀了他。”

我大惊，身后的翩翩抓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嵌进我的肉里，生疼。我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不置一词。

江四爷看着我动作，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被翩翩抓住的那只胳膊上，淡淡道：“楚天，成大事者须不计较小事，尤其莫要被酒色迷了双眼。人我带走，我容你考虑三日，三天之后，给我答案。”

江四爷便走了，一行人走路带风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不是没有愠怒的意思。我装作没看出来。只有纪老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想这是纪老的某种暗示，可惜我天性驽钝，我看不出纪老到底是在暗示个什么鬼。最烦这些专家顾问了，有什么话又不直接说出来，事情发生之后又说自己已经说过了，他自己具体说的话非常含糊，往哪边靠都可以，怎么样都是他们对。你让他们给个准信他们又不行了，只干脆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样子。

等他们一走，我转身握翩翩的手，“害怕了，放心，我不会去杀人。”

翩翩忧伤的摇摇头，“楚天，我不希望你拥有这天下，天下太大了，你会忽略掉这广阔天地之间这个渺小的我。”

我想告诉她我永远不会忽略她，我已经发过誓了，要放开你，除非是我的呼吸停止在未来日子里的某一天。

可是翩翩不愿听我说话，她挣开我的手臂，“楚天，你好好静一静。”然后翩翩就留下我一个人。

我想我还可以问问慕容析，没等我开口，这个浪漫执着的侠客说出一句特不浪漫的话：“江兄，天下与女人，熟轻熟重，你自己去衡量吧。”

我没想给他解释，我的天下与我的女人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共存。我不需要说服慕容析，我说服的，只是我自己。

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在一种淡淡的悲伤和浅浅的愤怒之中，当然，外表上没有表现出来，我没有悲伤和恼怒的理由，我什么都不缺，我一路上虽然跌跌撞撞但每一步都柳暗花明。我的道路还算顺遂，当然，我比不上那些锦衣玉食的王孙贵族，但是现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都在我眼前，只要我伸出手，我就能拥有。

可是，此时此刻，我的悲伤和愤怒却喷薄而出，吞噬着我的内心。

悲伤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愤怒是因为我发现我拥有的东西我都不在乎。

到底什么，才能抚平我的内心。

让我安静下来，让我心平气和充满感恩的迎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大古瞅瞅我身边没人，便走过来问我：“楚天，想啥呢？”

我说：“想当皇帝。”

大古乐了，说：“楚天啊，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敢想的人，老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一般人。想了就去做吧！乱世就是被你们这些乱人扯出来的一堆乱事，不过，我希望你最终能让这世界不乱。”

我说：“唉，谈何容易？且不说将来我要处理协调的各方面利益关系，眼下我马上就要去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事情。”

大古问：“啥事？”

我说：“杀人。”

大古说：“不想杀还是不敢杀。”

我说：“有点不敢，但更多的是不想，这人曾经对我不错。”

大古说：“兔崽子，你这么烘托一下我怎么觉得你是要杀我呢？小说里经常这样的，我一扭头你的刀子就过来了。”

我说：“怎么会呢？谁让我杀你我一定先把那人给杀了。”

大古说：“这不就完了，不想杀就别杀呗。”

我说：“那就当不成皇帝了。”

大古问：“皇帝好玩吗？”

我说：“不知道，我没当过。”

大古说：“干吗要为了一件你不知道好不好玩的事情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呢？皇帝有什么稀罕？”

我说：“是不值得稀罕，不过我可能又什么都不是了。”

大古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啊。你要是觉得没事做大不了哥陪你把状元找上，咱仨又一起满大街贴反诗去，我就不信咱仨一块儿还能闷得慌。”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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