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夹竹桃开了满满的花,沉尘叠叠都压在枝头。进村的时候,我看见老头子正在往梯子上爬。就着他的方向,我看见一个很大的蜘蛛网,上面沾满了各种小虫子,他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放入自己的口袋。我盯了他好长一会,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朝他微笑,他尴尬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头。
真是个晴朗的天,阳光缓缓地照过来,光影透过夹竹桃照在我身上,我憧憬很多东西,也对一些东西惴惴不安。在这个村庄,他们安详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我的闯入究竟给他们添了色,还是乱了调?时光透过阳光在间缝里缓然消失,我雾迷津渡,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绿色,在尘世中我搜寻了几千年。在这处,它凌然而生。
此日,我是来参观这里。或许用尘世的语言来说,我是第一次到这个村庄“旅游”的。村庄很奇怪,一家离一家挨得不近,他们说,邻里关系不近不远最好。
我见着明老婆的时候,她刚跑回来,坐在桌旁,两脚趴地很开,大口大口地在喝水。她喝完,又倒了一杯,上来递给我,我摇头,她又把这杯水倒到自己的口中。而后,她跟我说,她要去找暗。我跟她说,你要把暗留在自己的心中,晚上做梦或者白天遐思的时候,他就在你的思想中出现。她茫然地摇头。我说,闭上眼睛,看见暗了没?她还是茫然地摇头。我继续跟她说一些听来的关于暗的故事。她恬然地朝我笑。明跟我说,老师,你叫我媳妇不要跑了可以吗?我说,她以后就不会跑了。
钱权女儿叫涟漪,我看见她的时候,想起“临水照花人”的比喻。钱权说,女儿是她的心肝,他想在这几年给女儿找个归宿,可是世界上好像没有人配得上她。我说,这个不用急,爱情这东西讲缘分。他急着问我缘分是什么东西?我说不清,就说我来这里,就是某种缘分,或许某一天,也有那么一个他,在涟漪的世界里出现了。涟漪没有跟我说话,她总是对着镜子梳着她如瀑的长发。我又想起“对镜贴花黄”的古时女子。
他们跟我说,这是老头儿的家,很破,我感觉风雨一来,他的屋子就要塌。老头儿,我想起他的眼神,我感觉他总是在跟我说着一些什么?
我看见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时候,我想起某一篇小说,天在下雨,女人为男人在撑伞。他们热情地让我有点动容,女儿给我泡一种很清的茶,沁人心脾。三个儿子,“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他们跟我说话,我不太能听懂,他们说喜欢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他们说,这里的很多事情,也是故事,他们不会讲,但要趁机会带我去看。
小寡妇叫小红,我看到她的时候,我能感觉我与她心灵的契合。花,满满的花,错综地开在院子里。她跟我说,她看到花就心情愉悦,就是不知道这些都叫什么,就是喜欢。我说,这个像喇叭,叫喇叭花。她反问,什么是喇叭。我把她院子里的花都叫了一遍,她说,老师,你一个个教我。我说,花我不是很懂,但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我顺口说了儿歌:
“正月迎春花样红,二月杏花粉洋洋,
三月桃花红干树,四月蔷薇靠短墙。
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
七月栀子头上戴,八月桂花满枝香,
九月菊花初开放,十月芙蓉正上妆,
冬月水仙案上供,腊月寒梅斗冰霜.。”
她一会就记牢了这些花的名字:迎春花、杏花、桃花、蔷薇、石榴、荷花、栀子、桂花、菊花、芙蓉、水仙、寒梅。
老郎中,小郎中,都没怎么跟我说话。其实,这个的职业,我情愿他们不要跟我说话,我想起某些坐冷板凳的学者,孜孜不倦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奉献着自己。我跟他们说,我听说“叶子是对称的,茎是方状的,几乎是草药”。我走的时候,小郎中说,老师,你能教我识字吗?我想看懂老师床头那本书。我知道,那本《本草纲目》,不是一般人可以看懂的。但是,我愿意教他识字。
老婆子见我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眼睛都没有看我,我也没有看她。晴天、阴天,孙孙子和孙孙女的名。那天一进村就朝我笑得就是阴天。她一直围绕着我转,似乎我们相识了好久。
另外三家,我都不太记得了。我知道其中有一家是村长家。可是,村长很奇怪,只有重要的事情他才会出现,其它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此刻,我在想,这个村庄的布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许是个“一”字,一条线的排着;或许是个“人”字,从一点下来,往两边分流;或许是个“十”字,那么中间的那户,一定是小红家,中间开满了盎然的花;或许,是乱七八糟的,童子智叟,谁也没有精心打理过,只是任凭村庄本身的样子发展。
(2)
第二次讲课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一些我知道花的知识,比如一些用以十二生肖命名、以天地人、日月星辰命名、以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命名、以颜色命名花的名称,大多数人似乎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是,小红听得很认真,她还当场背诵我教她的那首儿歌。
在我没有课的时候,我一天在村里混着,一天在我的屋外欣赏着随处可得的风景,一天就在自己的案头整理着这几天的东西,而后分类,哪些是留给自己的,哪些是留给他们的。他们的还要分类,一些是要上课讲的,一些是讲给他们个人听的。几次下来,村里人跟我已经很熟了。他们跟我什么都讲,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说服他们。
有一日清晨,婆婆又出现。
“你的日子过得好吗?”
“我的日子过着井井有条。”
“记得:做事情要多理性,少感性。”
“嗯,我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想回你的尘世吗?”
“我说,我不想回去,我愿意一直待在这里。”
“缘起缘灭,早有定数。”
而后,瞬间消失。我想她是不是我笔尖的某一粒词语,在我提到它的时候出现,提完便消失。青鸟,它时常出现,它会伴着我进村出村。而后,在我想起关于爱情字眼的时候,它就停在我的肩头。
好多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村庄的脉搏在“怦怦怦”地跳。我知道,他们跳的时候,就有问题问我,我也开始跳。我会担心我的解决不利而忧心忡忡。
比如,上一次,我教小郎中识字的时候,他跟我讲为什么这些字都是方方正正的,不可以往左或往右歪一点吗?我只知道这些字读什么,究竟怎么歪与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好跟他说文字的演变史,从象形文字开始慢慢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听了使命的摇头。还有,很多医药方面的字,我自己也不认识。
比如,小红带我看她从野外采回来的某一朵花,问我什么名字?我怎么也说不出,闻着很香,我就瞎编了个“香如故”,还跟她说“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诗句是它名字命名的来源。她把这种花移回自己的小院,精心呵护。
比如,老头儿从梯子上掉下来,折断了手,老郎中只是给它服一贴一贴的药,我说,上上石膏,再用绳绑着,会好得更加快。可是,当他们问我什么是石膏的时候,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幸好,老郎中听说描述回去研究了好多个天,终于把粘糊糊的东西研究出来。给老头儿上上之后,神奇般地在几天内他就痊愈了。
比如,进村阴天就开始跟着我,出村就要跟我到我的地方去。每次编理由,我都感觉我是在欺骗一个年少孩子的心。晴天说,老师,在你来之前,阴天没有笑过,你来了,阴天一直在笑。她很好学,很多我教给小郎中、小红的东西,她也能记个全。
……
“你可能有一场恋爱,你可以去爱,但你必须在最后别离的时候将之放下。”青鸟把云朵一片片地拉过来。我看见天上,牛郎织女相遇了。爱,我尘世之外的爱情,真的会随风升腾起来吗?
(3)
在我翻我看过书的时候,书中一张纸缓缓掉出来,是我几年前写的《今年小红嫁绿郎》:
寒气消,暖风扬,疏雨绵绵过。
花未红,柳尚绿,只因风未到。
乳燕来,乳燕来,齐剪新嫁妆。
齐呼:
“今年小红嫁绿郎。”
(一)
雪云散尽,放晓晴庭晚。
冰,一瓣一瓣地裂。惊蛰中,“扑通”一声,流水潺潺过。一程一程,阳光撒下金丝,乳燕也来指点半丝在春消息:山那边,绿低低语,红咭咭吟,**芜芜地开。
燕儿,折了一缕青眼的杨柳,蘸上两三滴清泉水,一片片地弥撒。小红,偶得一滴甘露,“阿嚏”一声,惊动了土公公。
呀呀,她像打碎碗的孩子,不知所措:侧着耳朵细细听,蹑着脚步悄悄行。行到水穷处,风儿打着卷,“绿”缓缓而来。
一惊,脸腮顿红,心思在屋前打着转。躲进屋,关上门,一个人偷偷地傻笑。
(二)
晓来,思饶天涯。
风婆婆,恰好传来消息,红晕也在屋顶上如青鸟般打转。
偶尔想些心事,心中如春江蔓延,在涟漪从中泛着的一片绿叶打着细圈,恰好着鸳鸯的小爪丫,逗得情思满江开。
“绿郎”,她小心从嘴角呵出的时候,燕子在屋檐上逗留了一会儿。
依稀记得那晚,风婆婆冲进屋宅,在姥姥耳际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后,姥姥就开始忙活不停了。不巧,她种的屋前柳也芜芜地抽出了嫩芽,眼神与小红对了个正着。
呀呀,她又开始躲。
江南的丝,一根根变成了柔细绢,在姥姥的双手间,偶得成了最艳丽的罗裙衫。
江南,你会江南过吗?
(三)
“小红要嫁绿郎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传,比风婆婆还快。只是,风婆婆再也没来过。
蝶嬉戏,蜂飞舞。小红,等得心慌。她目送了无数缕清风,琵琶声里弹着的锦色年华,难道,折了另一条道?
朱户丛中,姥姥在幽怨地叹着气,如秋风达落满村树是的声音,黯淡极了。
春来,乍暖还寒。浅浅的余凉浸透纸张,她写了满满一纸荒唐的言论。也许,只有乳燕知晓。
虚梦,一场又一场在清幽地月光下升起,不会正好落在广寒宫了吧?
思量处,便是天涯。
(四)
打个“哈欠”,一切依旧晴好。推开小小的门,小红出去寻**。
在疏雨刚过的小道上,飞絮钻入小红的袖口,稳稳地躺着,像是厚重笔墨舒展,而后叠成的佳信。
刚刚长了又被寒风刮倒的小草,又一个个齐刷刷地挺立起来,那所谓坚硬的石头没,也只好“骨碌碌”地滚到了小溪深处。
呀呀,一份心情又在与暖阳媲美,无暇地好。
风,悄悄地落在小红肩膀上的时候,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乳燕在柳枝间嬉闹,一线一线,与姥姥的神态一样。
回眸,**把满山的绿都拉来了,花也在婀娜得开放。红花在绿叶间,宛如碧霄上的仙女,舞着季节的霞光。
“绿郎”,再一次呼出的时候,“咚呛,咚咚呛……”,从远处缓缓而来。
“小红病了,小红病了。”我才踏进村的时候,阴天跑上来气喘吁吁地告诉我。
“老郎中来看过了,说没什么病。可是,她脸色很不好看。”我们一边走,阴天一边向我叙述道。
赶到她家的时候,我看见她院子里的花都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跟阴天说,你去浇点水。
她婆婆公公的眼睛哭得都肿了。我进去,他们就出去了。
“青衣老师,你好好跟小红说说。”
她脸色憔悴,见着我,用力坐起来。我上去扶她,她说:“老师,我不知道怎么了?那天,我到外面去捡树枝,看着满满地绿色,而后心头就郁结起来。回来,就病了。”
我说,“我知道你病的原因,你的心潮在起伏,缘于爱情。”
我跟她说我杜撰的故事:他打江南走过的爱情。我说说停停,虚构着一场古时女子等待夫婿的经典爱情。自然,我提到了一些花,自然还有鸳鸯、青鸟之类属于爱情之内的话题。
“小红,你可能在思念你的绿郎?”她似懂非懂,嘀咕着“绿郎”二字。
接着,我跟她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牛郎与织女的爱情。外面,有小红和绿郎的爱情,小红是花,绿郎是树,红花配绿树。
她先是笑,接着就开始哭。“这个小红不是我这个小红,我没有绿郎,我是小寡妇。”
我用手抹去她的脸上的泪珠:
“宝贝,你有绿郎。
你想啊,你那么爱花,爱花的女子本身便是一朵娇人的花。你身上沾有花的灵气,花们都欢喜你,你便是花中的仙子。
花都要长在绿绿的叶子上,这些绿绿的叶子都是你的绿郎。
在野外,你见了满满的绿色,牵动了你心中的某一个心结,你不懂,忧伤便来了。现在你懂了,你要像爱花一样爱绿色的草,绿色的树。
以前的婚姻,你没有作主。或许,在某一段时间之后,小红真的会遇到真的绿郎。
这便要我们等,我们不能仓促了自己的爱情。”
她信任地望着我,似乎悟到了什么。
阴天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扯着我的衣服要我再说,我说,到了某一个春天,你一定会懂。
院子里的花在阳光下又把头骄傲地抬了起来,青鸟停在某一朵花上,清脆地鸣叫。走过村庄边缘的时候,我看见夹竹桃落了一地,我在尘世的忧伤开始袭击我。
在这里,我已经很熟了,但是,我依旧感觉我没有进入村庄的内核。我依旧感觉像个局外人,看着村庄里的风景,也被他们看着我这个风景。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5章:第五章”内容快照:
『第五章』
(1)祖~传~来再每年五月五的时候,~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祭奠~神。大家都~~~~~的~~,头~~着一棵草,聚集到村~,跳一天的舞,而后回到自己的家。到了晚~,从村~到每个人家,都~点~蜡烛,老人都~早早~了。可是,年轻人的活动开始了:十五岁以~的~子聚集都到河中的船~,轮~唱歌,唱的最好的人今年就~出嫁了。嫁给谁呢,嫁给今年二十岁的~孩子,如果今年二十岁的正好一个,就是他了;如果有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