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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性》

第4章《天性》之4

作者:无的散手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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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将李子树的倒掉与观音像、竹制品的倒掉相提并论,因为它们都伴随着血腥,而且鲜血至今没有流淌到尽头。不管他们怎么认为,至少在我看来确切如此。他们包括刘家湾的大人,甚至包括许多像我一般大小的孩童。但凡卷进去的人们,不管后来发生过什么,或者没发生过什么,都有他们逃不过的劫数。

刘家湾是观音庵村的一部分,观音庵村的得名来自我们屋后马家梁上的观音庵,观音庵里一直供奉着木质的观音像和其他一些菩萨及罗汉,直到他们在一夜之间倾覆。观音庵里曾有一位老尼,每日在塑像前添油念经。但她被迫还俗,并在一个半夜被架走,此后再无消息。她在临走前一路高呼:“千万别碰观音。敬她的人有福,碰她的人有祸!”

当时石仁算是大队会计,他对书记或村长马升和说:“她的话有道理,我们一定要重视。”马升和说:“她装神弄鬼一辈子,却不知难保自身。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该去蹲班房。”第二天晚上,石仁算便被自己的两个儿子绑了,多年后才从什么学习班回来。马升和叫小队长程幺爸作会计,而后计议打倒牛鬼蛇神的事,当然还要割掉谁谁谁的尾巴。程幺爸回家问幺婆,幺婆说:“有些事关系到断子绝孙,你千万别干。”程幺爸又问马升和:“我们是不是缓一缓?”马升和说:“原来你也一个孬种,你不带头我带头!”

马升和召集全村人开动员会,会上他一说起观音像与某某尾巴,就表现得深恶痛绝,怒不可遏。年老的一些人还记得老尼姑的谶语,个个低了头去暗自算计。年轻的一些人热血沸腾,禁不住一次次振臂高呼,发誓说要跟定马书记,铲除旧的坏的恶的一切。会后他们就扛了锄头扁担锤子等等家当,齐刷刷冲向观音庵。观音像前已经没有香火,但黑暗中的塑像仍旧发出幽幽微光。他们面面相觑,不敢下手。马升和大叫:“革命革命,不要它的命,就要你的命!都看我怎么革!”马升和跃上神龛,挥舞大锤接二连三砸下。观音像轰然倒塌,再散成碎木烂料。其他人胆气倍增,争相对其他塑像出手。不多时,观音庵只余一间空堂和一地乱木。马升和说:“大家有功,不如就拿这些木头回家当柴火。”大家迟迟疑疑不敢拿,马升和就自个儿扛了一肩先走。其他人正待轰抢,不料程幺爸在外边大喊:“蛇!蛇!”大家急慌慌跑出来问:“蛇在哪里?”程幺爸说:“在庵堂的大梁上,桶口粗的一条蛇!”大家都往大梁上看,只听得巨蛇滑动的声响,整座庵堂也像要被压塌下来,却压根儿不见蛇的踪影。大家战战兢兢,无不动容变色。

程幺爸又叫:“火!火!”火光从乱木堆中发出,没有人点它,它静悄悄的自燃,很快就将塑像的残木焚毁一空,却没伤及庵堂其他一瓦一木。在火光乍隐乍现、行将熄灭之际,有人说看到火光中的老尼姑了,有人说看到火光中的观世音了,有人说看到火光中的马升和了,不一而足。程幺爸说:“今晚的事你们不宜再提,更不要对马升和提起。”而后大家散去,先前热烈打砸的兴头荡然无存,各人都像失魂丧魄的样子,面色与脚步都十分沉重。后来我问父亲:“那天你干了些什么?”父亲说:“我是全村很少几个读过完小的人,怎能不跟形势走?”我又问程幺爸:“那天你干了些什么?”程幺爸说:“我没和他们一同去,但我尾随着去了。”

到底有人提到巨蛇与火光,马升和不屑一顾:“这是阶级敌人造谣。既然他们还嚣张,我们就继续打击他们的气焰。”他们被押解到观音庵前的空地上,双手都被绳子绑在身后,双膝都裸**来,再耷拉着头颅跪到碎玻璃上。碎玻璃都撒在高板凳上,他们也就高高的悬悬的跪了,随时都像要跌下来。我首先看到他们膝盖上的血,开始是一点一滴渗出,后来就是殷红一片,最后就汇流到泥地上,变成乌黑。接着我看他们的脸,多是中老年人,因为常年累月的饥饿,他们都面黄肌瘦;又因有事没事都在低头认罪,所以脊背大都佝偻。我试图感知他们的罪过或德行,我发现他们身上都有清光,不似马升和的通体黑气。

他们的罪证是堆积如山的竹编,比如笤箕、背兜、烘笼等等日常用品,平日里他们偷偷摸摸用自家的竹子编出来,现在都给搜集到空地上。大人们都在那边开会,马升和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演说正从一**推向又一个**。我与程云逸、刘明益在竹山四周玩耍。他们各从里面拿出一个锅盖圈子,当成车轮在地上翻滚得满头大汗。我先对刘明益说:“你去看看那几个跪着的人。”刘明益跑去看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只管继续把玩他的游戏。我又对程云逸说:“你去看看那几个跪着的人。”程云逸扔下圈子,慢慢挪到一位老妇人跟前。他和她一起咽泪,他示意她站起来不要管那些鸟人,他扯一把青草来擦她膝盖上的鲜血。最后他忍不住大哭,跑去拉出程幺爸说他要赶快回家,不要再呆在这个地方。程幺爸过去同马升和低语几句,便带程云逸离开。我也拉起刘明益往家里走,虽然父亲还在那边帮他们作记录,但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和他打招呼。我们刚走出百十米,马升和已点燃竹山。竹山在大火中倾塌,倾塌的竹山带出马升和们的许多欢呼,也一并带走下跪人的全部心血。

我看到程云逸在擦泪,程幺爸在擦泪。当然我也在擦泪,但他们是为下跪人,我却是为马升和。其实我也不是为马升和,而是为马升和的一对儿女。当人们看到观音庵堂火光中的老尼姑的时候,人们都记起她“断子绝孙”的谶语。现在马升和创造了相关前提,那么其结果呢?我还不能明确感知某种结果,但我就是忍不住落泪。尤其是他的小女,我叫她马小,比我稍大一些,常带我们在后山上挖地根、掏地母充饥,就像是我前生前世的大姐。程云逸也吃过她的烤红薯。程云逸满嘴甜香四溢,眼神却总是无限怅惘,好像感觉到了某种异状。

在砸倒观音像多年后,马升和的长子马大迎来结婚大喜。新娘正好从娘家起程的时候,马小蓦的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马升和急忙叫人绑了担架抬她去檬桠场的卫生所。担架走到半路,恰好与迎亲队伍中的新娘擦肩而过时,马小停止了呼吸。婚礼虽然还得继续举行,但丧礼也一并准备开来。新娘进门的第二天,便随送葬队伍送走马小的遗体。我和程云逸在婚礼上听到噩耗,再也无心咽下喜糖,而是双双跑到后山的锅锅窑边,放声痛哭。锅锅窑由马小亲手堆砌,我们多次在这里拾松针当柴火,而后看她一片片烤熟偷来的土豆或红薯。程云逸的哭声不大,却根本无法收停。我竭力想要先控制住自己,但我也难控制得住。我们齐看头顶不高不远的白云,希望她能站在上边,但白云只是白云。我们又相约小睡,以便她能如幺婆一般前来道别。“她哪里能够不辞而别?”我们都说,“昨天我们还在这里烧烤,昨天我们还说长大了要如何如何,她哪里能够不辞而别!”一觉醒来,我们全身都被地气蒸透,但她仍然没过来。

在婚庆的喜炮响起时,我问程云逸,“你在想什么?”程云逸说:“我在想她并不是死了,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我说:“应该是的,就像幺婆已去的地方。”程云逸说:“但这地方并不是我所知道的,因此我依旧感觉恐惧。”我说:“如果真有地狱,人又真个去了那里,那就不可想象。”程云逸说:“幺婆肯定不去的,她走得舒心安祥,还能倒回来看看你我。”我说:“马小却是凶死,石仁算叫做少年亡。”程云逸说:“可她并没作恶,她与马升和不同。”我说:“也许马升和的恶报,首先应验到她身上。”程云逸说:“即使这样,也一定与我有关系,我总该明白点什么。”他陷入沉思。我恍然大悟:他的沉思将在很多年后才有结果;马小之死虽然有她与马升和的因果,但却更多为了程云逸的未来。我却再也不会轻易说出这类话题与领悟,我虽大体被人视作傻子,我仍需尽可能的保持正常,否则我可能一天也活不下去。

石仁算从班房回来,大气候多少发生了些变化,他虽无缘再作会计,却可大模大样作“神的人”。石仁算对马升和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观音木像拿回来当柴烧。”马升和说:“我是彻底的唯物论者,打死我也不信邪。”石仁算摇摇头,回头看看我:“这话还不如对傻子说。”我冲他一笑,心头却嘀咕:“你也不是好货,别假惺惺的只管卖葫芦里的药。”

两年过去,马大妻仍无生育。马升和渐觉心虚,不断催促马大夫妇去医院检查。每一次检查表明,两人均无问题。又过一年,马升和决定驱逐马大妻,理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马大不同意,但他胳臂扛不过大腿,只能同妻子泪别。马升和给他新娶一妻,人不漂亮贤惠,却健壮得像头小牛,似乎极能生孩子。马大整日里郁郁寡欢,马升和便在小学堂旁开一家副食店,叫他自个儿经营。我和程云逸去那里买过两三回糖果,后来却不再去。程云逸问我原因,我说吃他递过来的糖,就像吃死人送来的糖。我问程云逸原因,他说他一看见马大,就会想起像是孤魂野鬼的马小。

我们同他不再往来的第七天,马大死于这个晴朗有月的夜晚,在檬桠场回观音庵的途中,一堆乱坟旁。乱坟旁边是基耕道,乱坟有几十上百座,谁都不知道里面埋了些什么人,逢年过节也没人给它们烧纸敬香。马大是窒息而死,他的口鼻被泥沙塞满,他便倒地身亡。至于泥沙是谁塞的,附近居住的人都说不清楚,总之那天半夜,他们只听到乱坟堆里有呱啦啦的怪叫,其实和平时的怪叫并无不同。当然此前有过这类死亡的先例,用石仁算的话说,厉鬼既已找到冤家,必定置他于死地;因此那泥沙,表面是马大自己在往嘴里塞,实质是厉鬼在背后操控。石仁算总结说:“马升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观音木像拿回来当柴烧。”马升和听了,依旧冷笑:“儿子死就死了,但我转眼就有孙子抱!”

马大次妻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却在马升和叮嘱她要好生将养的时候,一跤跌倒。孩子流产,女人火冒三丈,把一切责任都归到马升和头上。马升和想要辩解,女人说:“你这辈子坏事做绝,儿子女子都跟你倒霉,现在连我也逃不过劫数!”马升和还想辩解,女人说:“你不配和我说话,你给我滚到偏房,老娘要用大半座房子招老公!”马升和抓起扫帚就冲过去,没料女人早就举起一把菜刀,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势。马升和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而且这对手是他亲自物色来的;她是他真正的天敌,他一世英名可能就要葬送在这女人手里。马升和曾对刘家湾的人说:“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现在,这女人先强迫马升和转到偏房,再将房中绝大部分实物霸占;马升和孤零零的想找一个老伴,可在老妇人才走到院子边,即被女人劈头盖脸骂开,再也不敢踏足过来。

不久,我们这边的一棵白果树消失,马升和极力主张分掉剩下的两棵。他分得不少木板,并指望将来用它们给自己订棺材。但他一块都没得到,木板都归马大女人了,女人很快找到一个男人,男人入赘而来,从没正眼瞧过马升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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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之5』

&n~s~;&n~s~;&n~s~;&n~s~;5<~r/>&n~s~;&n~s~;&n~s~;&n~s~;马大次妻黄六秀自己招来个~,~是石仁算的儿子石二~。人们都暗自纳闷:石仁算仅剩一个儿子,为何还~送出去作~门~婿?石仁算一边故作高~,一边表现得无可奈何。但我一眼就能看~~把戏。在马大才娶黄六秀的时候,石仁算就已经预知:马大必定夭亡;黄六秀必是马升和的克星;石二~必作黄六秀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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