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了淑华宫里，真是感到了“身心俱惫”这四字的深刻用意。一想起今后将会一直同这些尔虞我诈亦或是目中无人的女子打交道，便实在谈不上“憧憬”二字。这一日，在御花园中相安无事地赏花、走动，恍惚也就过去了。

用完晚膳，天已黑了。我靠在窗前欣赏着入宫第二日的月色，如云的青丝散下，任由月儿帮我梳着。“月儿。”我没来由地忽唤了一声。“嗯？”月儿执着梳子，极为轻柔地梳着。

“王爷……”我想说些什么，轻叹了口气，转口道：“在王府呆了半年多，现在突然分开，还有些想了呢。”月儿听我提到了王府，轻声应道：“是啊，王府就是月儿的家，月儿从小都在那长大的。”

我有些讶然地问道：“你不是被卖到王府的？”印象中，丫鬟应该都是被卖至府中的吧……月儿摇摇头，道：“听刘姨说，我自小就是孤儿，在王爷还是皇子时从街上恶霸手中救下了我，从此以后，我就居于王府了。”

我有些唏嘘之意，幽幽道：“难为你进宫了，在外寻个好人家，岂不快活？看来我是耽……”一语未完，被月儿急切地打断道：“主子哪里的话，月儿是真心来陪主子的！”我微笑点头，又望向了窗外。

月儿重新为我梳理着头发，半晌忽道：“主子，我看王爷，似是对你很好呢。”我淡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可既然入了宫，那些事情，也就离我越来越远了。”月儿将绸带轻轻束起我的头发，道：“那……主子喜欢王爷，还是皇上呢？”我摇首失笑，“月儿你怎么会拿他们两个来比，我……”

无意回首，却发现金黄色的龙袍不知何时取代了月儿的位置。我慌忙起身，低首道：“羽卿见过皇上。”轩弈挥袖坐在我方才的位子，“怎么？主仆两人不继续说了？”我暗自焦急，不知道方才的话语给轩弈听见了多少。

“月儿你先下去吧。”我低声道。轩弈龙眉微挑，却也不阻拦，只是望着我，眉间并没有多少笑意。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时，他倒先开口了。

“今晨，见过朕的那几位妃子了？”

“嗯。”我不情不愿地答道。一想起什么安嫔琪妃就头疼。

轩弈微微一笑，“清兄还看得上那些女人吧？”

搞什么……！又想重提旧事，害我难堪啊。

我抿抿唇，低声道：“皇上，羽儿知道以前骗你是不对，可我也不知道你是皇上呀，我……”我无奈只好使出撒娇的招术。

可不知为何，言语一碰到轩弈的炯炯目光，便续不下去了。

轩弈目似含笑地望着我，道：“你第一次在朕的面前自称羽儿。”我一怔，心下却暗暗想，那就演下去吧，免得他总是耿耿于怀。

我后来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轻轻地坐在窗边，和他只有几寸的距离，笑颜如花。“皇上，饶了羽儿这次吧，羽儿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轩弈挑眉，“你承认了？”

到嘴的话还未经思考便说了出来，自然的连我自己都分不出真假。“在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是了。”

温暖的怀抱轻轻围住我，“羽儿，你是自愿的。朕终于得到你了。”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口吻。那一刻我心有些慌乱，不是演戏么？为什么心里会有莫名的悸动？

轩弈的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上，抑制不住心里强烈的感受——我喜欢他的吻，温柔，而不是霸道的。

绸帘摇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而我，也似是在那晚感觉到了幸福。第一次怀疑自己那晚拒绝轩郎，除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否还存在着私心呢？

“在想什么呢？”嗅着我发间的荷香，轩弈问。我释然一笑，“我在想，我还会拥有多久幸福的感觉。”“一辈子。”轩弈毫不迟疑地道，“够不够？”我咯咯地笑出了声。

轩弈搂着我的腰的手紧了紧，“笑什么啊？朕是认真的。”我望进深情的眸子里，果然，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我轻叹一声，靠在他的胸前，“够了，只要今天就够了。”轩弈摇首，郑重地执起我的手，“朕会一辈子守护着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命中的事情任谁也无法改变吧。我笑了，再也不抗拒自己的想法。轩弈，会的，我会为了你试着去争取。哪怕是悲剧，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我和轩弈相拥而眠。

那一晚，我知道，我与他的生命，再也不是毫无牵绊的了。

次日清晨，我缓缓醒来。轩弈竟还未离开，他似是早已醒了，笑望着怀里的我，道：“醒的这么早，嗯？”我摇摇头，温婉地靠在轩弈肩旁，“皇上不是醒的更早么？”

“朕向来浅睡。”轻轻挑眉，轩弈帮我掖了掖被角，忽向外道，“张旬。”门被推开了，张公公恭敬立于门旁。“万岁爷，张旬在。”轩弈起身道：“去告诉那些官家大老爷们，朕这就上朝。”言语充满了玩笑。

张旬面露喜色，恭声道：“小的领旨。”言罢便退了出去。“皇上。”我慵懒起身，替他披上件金黄的袄子。

轩弈的眼光深深地望向我，轻轻在额上印下一吻，微笑道：“朕去对付一下那些百官，晚些再来看你。”我下意识地帮他系上发冠，道：“皇上政务繁忙，不必这么惦记着羽儿呢。”经此一晚，我在轩弈面前似是常常自称羽儿。

轩弈用手拂过我的面庞，低声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言罢，起身披衣，临出殿前，又侧首道：“羽儿好好休息罢，今日便不用去和德贵妃她们请安了。”我心中一暖，微笑道：“恭送皇上。”他微微顿首，离开了淑华宫。

轩弈刚走，我便召来了月儿。“月儿，帮我梳洗一下，我要去承贵宫。”月儿不知缘由，连忙打水为我梳妆。我见她倒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奇道：“怎么了？这么开心？”

月儿将一朵银花**我的鬓旁，笑道：“主子，这可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次晚朝呢。”我一愕，“是么？”月儿笑道：“当然啊，我看啊，皇上是真喜欢主子。”我嗔道：“你的嘴都给我惯坏了。”

“哪有！”月儿将一琥珀色的钗子**我的头发，拍手道：“主子快看看镜子。”我犹疑地望向铜镜，一怔。月儿今日竟将我打扮得如此……

从前我总是让她给我打扮成素的发式，也未曾用过什么金银首饰。可方才我想着轩弈的事儿，也未阻止月儿的举动，此番可……

我看向一旁的滴漏，已经近辰时了，连忙起身道：“你这丫头，我回来再和你算账！”换上件淡蓝色的衣服，便拉上黛儿向承贵宫行去。

【七、宠溺（下）】

等我到了承贵宫后，才知道轩弈让我别来，是多么的明智。众妃都到了，看到我匆匆赶来，面容上都有些尴尬古怪之色。半晌，只听安嫔冷道：“果然是不一样啊，入宫这才两天，就懒于给贵妃姐姐请安了，这要是呆上一个月，还不知如何呢。”

我闻言已知，这些妃嫔们在各宫各处都有耳目，尤其是敬事房，这每晚皇上呆在哪儿，都关切着呢。如今皇上连续两天驾临淑华宫，只怕已引起众人不豫了。

我正待说什么，琪妃起身了，冷声一笑道：“安嫔可别这么说，你看羽贵人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别拂了她的兴。”

花枝招展？我有些犹疑。当下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淡淡道：“羽卿见过安嫔，琪妃娘娘。”

倒不给她们任何答复的机会，回身对德贵妃温婉一笑，“给贵妃娘娘请安。”德贵妃不想琪妃和安嫔那么好于寻事生非，也不好说什么，颌首道：“羽贵人免了。”我微笑起身，坐于一旁，还不忘略含挑衅地对安嫔扬了扬眉。

呵，似乎经昨一夜，我变了不少呢。

其实今晨不听轩弈的话，坚持来请安，就是怕旁人说我骄纵，不知事，现下只要没人闲话什么，就算琪妃安嫔如何说，也无所谓了。我淡淡一笑，抿了口茶。

“皇上驾到——”

正当我甚有兴致地和安嫔你一言我一语地明嘲暗斗之际，一声高唤却传来了。呀！我心里暗呼不妙……若是被皇上发觉我在这，恐怕又是抗旨之罪了。抗旨，欺君，还有什么我不能做的？！

我苦笑。

在场的人闻声大都惊喜莫名，连温柔的惠妃，向来端庄的德贵妃，都面有喜色。久居深宫的嫔妃，恐怕大部分都已很久未面圣了。只有我，在一旁攥着袖口，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只得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发生。

熟悉的金色身影微闪，迈进了门槛。

“见过皇上。”衣裙缭乱，转眼便跪倒了一片。我不得已地起身，想跪下，却已晚了一拍。“羽儿免了。”轩弈微笑道，这才环顾了回众人，“都起来吧。”

我一讶，心知若想锋芒不露，这回是不可能了，也只能无奈地福身，“谢皇上。”

轩弈径自走到我的面前，在我耳畔低语道：“好啊，敢抗朕的旨。”“我……”我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仍然低声道，“今晚回去罚你给朕跳舞，嗯？”我双颊泛红，只得小声道：“羽儿知道了……”轩弈不禁朗声笑了出来。

周围的嫔妃无不讶然，实在不知皇上会如此宠我。不仅当众低语，而且向来稳重的他竟会因儿女情长谈笑风生。我扫了眼众人，尤其是安嫔，眼神快恨不得杀了我。

安嫔婷婷走上前，笑道：“弦灵好久未得见皇上了，恭喜皇上得佳人啊。”说着，盈盈福身。言语中竟无半点不豫，声音也极是温柔动听。我真是由衷佩服她的演技。

轩弈俯身扶起道：“安嫔不必多礼，听说你近日来身子不太好？”安嫔忙摇首道：“弦灵身子无碍，皇上不用惦记着。”轩弈神情里透出一丝怜爱，拂过安嫔的鬓发。“好生休息，莫累着了。”安嫔面露欣喜，轻**头应了。

我眼中不自觉地透出不自然来，为什么呢？我自嘲地想着，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我不会就因为他对安嫔如何，自己就不舒服了吧？暗自摇头，实在摸不清自己想什么。

轩弈不经意地回首看了我一眼，眼里有着一抹深意。旋对众人微笑道：“各位爱妃先回宫吧，别在打扰弦音这儿了。”弦音？我恍然反应过来这是德贵妃的名字。

以前便听说过，傅丞相二女都是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长女弦音，德贵妃；幼女弦灵，安嫔。而傅丞相也因此成为与后廷关系密切的国戚。

众女听闻，虽知要跪安离开，到底还是有些不甚情愿。我也不知哪来的脾气，起身道：“皇上所言极是，羽卿回宫了。”言罢福身，举步要离开。言语中也透着说不出的疏离。

轩弈扬眉，袍袖轻挥，便来拦我。我早有防范，身子微侧，快步往前走。轩弈轻笑出声，反手一拉，便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你……”我想说什么，看着他略有惩戒的目光，忽觉一丝害怕，便不敢续下。轩弈淡淡一笑，“好，朕陪你走。”言罢不由分说地横抱起我，朝外走去。

我面露霞晕，有些娇羞地捶着轩弈肩膀，道：“你，你放我下来……”轩弈只当我什么没说，阔步出了承贵宫。

回到淑华宫里，轩弈的手松了松，我也顾不得一旁偷笑的月儿，连忙从他怀里跃下，整了整纷乱地裙角。轩弈对我有意冷漠的面孔视而不见，挥退了侍女，自顾自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

“怎么？羽儿生气了？”他含笑问道。我冷哼一声，坐在梳妆桌前，摘下珠花。“别摘。”轩弈忽的起身，扶住我的手。“嗯？”我下意识地问道。等我懊恼地意识到自己过于热情时，轩弈已然微笑答道，“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我知道定是月儿干得“好事”，将身子一侧，不予答复。轩弈笑道：“朕将你抱回来，就这么生气？”也不给我答复的时间，又道：“还是朕的弦灵惹你生气了？”

我听他言及安嫔，又是如此亲热的语气，不置可否地起身道：“哪有，皇上喜欢谁就对谁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亦倒了杯茶，擦肩却背对他而立。

轩弈挑眉，“真的？那为什么神色不豫？恼谁了？”语气倒不似方才的玩笑，在我耳畔低喃问道。我心下没来由地一慌，脱口道：“我哪有恼谁，只不过你对安嫔……”话说一半，连忙合嘴，但看着轩弈似有所悟的笑意，我知道已经晚了。

“哦……说到底，还是安嫔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拢过我的鬓发，“觉得朕对安嫔太好，是么？如此，朕便加倍地对你，不就行了？”见我不语，神情却有所缓和，轩弈笑叹着轻拥我入怀。

“羽儿，朕今天只是试试你。你难道还不知你在朕心中的地位？哪是安嫔她们可以代替的！”我心中一暖，偎在他的怀里，嘴上却毫不放过地道：“地位？我当然不知道啦。”语到末了，已带笑意。

轩弈埋首于我如云的发间，含笑道：“山那么高，海那么深。除非天崩地裂，永远不会变。”我吐吐舌头，“你就这么咒你的国家啊……”轩弈搂着我，无声的笑了。

“羽儿，别忘了今晨朕的要求，那可是你抗旨去承贵宫的代价。”入夜，轩弈笑眼含了丝不怀好意。我蓦的想起他让我跳舞的话语，盈盈俯身，道：“臣妾遵旨。”轩弈扶起我，会心一笑。

那夜，轩弈第三次宿于淑华宫。整个璇玑城的后宫都快掀翻了。上至妃嫔，下至宫女，都在低声议论这个新进的羽贵人，如何独霸圣宠，如何常引得皇上开怀而笑，如何被皇上抱回寝宫……

我并不理会旁人怎样作说，只知道自己，愈来愈被轩弈所吸引，愈来愈离不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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