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的喝彩声打断了楚楚的回忆，原来是身着中国古典旗袍的大姐楚君含笑登台了，那含蓄温情的笑和超凡脱俗的美立刻征服了在场每一个观众的心。楚楚惊异于大姐的光彩照人，举止的高贵与优雅，与平日里那个打扮寻常、少言寡语甚至有些木讷的大姐简直判若两人。

大姐表演的是古老的变硬币戏法。她的手仿佛变成了制造硬币的工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魔术营造的扑朔迷离的气氛中楚君像个充满神秘气息、急于让人琢磨与探索的魔女。虽然楚楚对其中的秘密了如指掌，但也不由得对大姐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天衣无缝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大姐一样风光该有多好。”楚楚忽然神往起来，开始怀疑儿时自己的第一个人生十字路口的选择是不是太幼稚、太仓促和冲动。

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是爸爸和姐姐表演的拿手好戏“天马行空”。爸爸身披一袭传统魔术师的黑长袍，姐姐则换上了精练帅气的马裤马靴，英姿飒爽。在轻快的音乐声中，载着爸爸的黑马和载着大姐的白马真的飞了起来，在舞台上空盘旋。观众激动得起立鼓掌。

尽管楚楚一直留心，但出身魔术世家的她一直没有看破其中的奥秘，她不得不从心底承认，魔术真的是一门伟大玄妙、令人琢磨不透的艺术。

楚君在空中骑马的姿态很美。爱幻想的楚楚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她穿着圣洁的白纱裙，骑着一匹神俊的白马飞向星空，飞呀、飞呀，一直飞到月亮的身边，消失在朦胧的月影中。飞到哪去呢？就飞到传说中迷人的翡翠谷吧，翡翠谷所有的臣民正列队夹道欢迎最令他们尊敬的小公主的到来，还有，蓝科舅舅不是说过，只有翡翠谷英俊善良的小伙子才配得上她们姐妹四个……

楚楚脸上展**醉人的微笑。

魔术表演结束了，当剧院只剩下楚楚一人，她突然感觉到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与悲哀。当她回头，吃惊地看到门口并肩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印度男人，表情同样古怪。老的矮胖秃顶，目光深不可测；年轻人有一双大大的充满灵秀的眼睛，正痴痴凝视着空空的舞台。

更令楚楚吃惊的是，当她再回头，这两个人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楚楚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大姐楚君笑着从幕布后面走出来，说：“可爱的小公主，今夜魔术的魅力有没有打动你的芳心啊？”

楚楚说：“快告诉我，爸爸究竟想出了什么聪明的办法，使马能在舞台的上空久久飞旋？”

楚君的脸上恢复了严肃，说：“只要你肯学，总有一天，爸爸会告诉你其中的奥秘。”

晚餐时，楚啸天为几天来表演的顺利与成功感到格外高兴和异常兴奋，饮了少量白酒表示庆祝。

见爸爸心情很好，早看出妹妹失落的楚君乘机说：“爸爸，楚楚终于发现了魔术的可爱之处，什么时候让她正式拜师学艺？是不是，楚楚，你日夜都在期盼？”

楚楚呛口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楚啸天看了小女儿一眼，说：“那可真是个不简单的转变啊，好像太阳从此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只要楚楚愿意，随时可以拜师学艺。”

楚楚说：“爸爸，我想登台表演，像大姐一样，包围在鲜花、掌声与崇拜的目光中。”

蓝素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楚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要太心急。”

楚啸天说：“见识一下也好，毕竟啸天魔术团未来的天空是需要你们展翅高翔的。明天你先参加“高空飘荡”的表演，熟悉一下舞台。”

楚楚和楚君相视一笑。楚楚心头吹进的春风刮走了停留已久的片片乌云，高兴几天来的无所事事终于可划上一个句号。

突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一声一声清脆有力，好象除夕的夜晚，一家人陡然一惊。

“是不是蓝科舅舅又回来了？”楚楚说，然后跑出去开门，吃惊地看到竟是剧院散场时那个驻足在门口留恋忘返的印度青年站在门外，秃顶矮胖的老人却没有同来。

“我能进去吗？”印度青年彬彬有礼地问，“我是专程来拜访魔术大师楚先生的。”他的中文说得流利清晰。

“进来吧。”楚楚实在找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印度青年腼腆局促地站在餐桌前，接受着楚啸天审视的目光。

“尊敬的先生，我叫桑吉。”印度青年勇敢地抬起头，“我从小喜欢魔术，发誓将魔术表演作为一生唯一追求的艺术。您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了，我愿随您到天涯海角，刻苦钻研魔术。”

“可爱的年轻人，我已经看到你追求魔术艺术的一颗炽热赤诚的心了，但遗憾的是，我还不能肯定你拥有一颗为追逐梦想而百折不挠的心。年轻人，非常遗憾，请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楚啸天摇摇头说。

那个叫桑吉的年轻人一脸沮丧，说：“尊敬仁慈的先生，我可以暂时不要任何报酬，只要让我成为啸天魔术杂技团大家庭中的一员就可以了。”

“爸爸，我们正缺帮手，为什么不留下他？”楚君对年轻人有几分好感，应该这样说，她对所有热爱魔术的人都有好感，说，“您看他的目光是多么真挚和渴望？您忍心打击这样一颗年轻充满梦想的心吗？”

“他不能留下。”楚啸天果断得似乎不近人情，“年轻人，我很抱歉。但我相信凭借你的聪明才华，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拥有更辉煌的前途。”

桑吉苦涩的笑容中透着倔强，说：“尊敬的先生，我没那么容易放弃，正如您所说，我拥有一颗为追逐梦想而百折不挠的心，我会让您看到它在我胸膛永不疲惫地跳动。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享受午餐的美妙时刻，我还会再来的。再见。”他微微欠身，有礼貌地退了出去。

“为什么不留下他？”蓝素问丈夫，“我看不出这男孩有什么地方令人厌恶？”

楚啸天皱起眉头说：“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感到我的心狂跳不止，一种不详的预感强烈地警示着我的灵魂。相信我的直觉，这个男孩，不那么简单。”

三天后啸天魔术团在印度新德里的第四场演出又拉开帷幕。楚楚即将首次登台亮相的前三十分钟，还在后台醉情忘我的构思着她首部魔幻小说的故事情节。虽然她的身体是静止的，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的紧张的工作状态。可在别人眼中，她是在愣神无疑。

“楚楚，‘天马行空’马上要开始了，你必须提着花篮提前站到高台上去。”楚君匆匆赶过来，说：“我可爱勇敢的小妹妹，站在高台上记住千万不要低头向下看，十米的可怕高度会动摇你的信心，摧毁你的勇气，在你脑海中无情掀起畏惧及眩晕感；抛洒**时记住千万不要用力过猛，稍有差池都会夺去你年轻宝贵的性命。永远不要忘记最后一点，我们的身上没有捆绑万一不幸发生时能阻止我们迅速下降的安全绳。”

“你的话，爸爸已经对我说过一遍了，一字不差。”楚楚眉飞色舞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在十分钟前，一部伟大的魔幻小说诞生了：故事发生在几亿年前遥远的史前部落时代，人类建立了父系社会，拥有着大自然赋予的种种神奇的超能力。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野光部落活动在黄河流域，当年迈的野光部落的酋长预感到妻子腹中的胎儿是个女婴时，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王子的美好愿望一瞬间灰飞湮灭。怎么样，大姐，你觉得这个故事有趣吗？”

“很好。”楚君平静地说，“但你现在必须首先向父亲证明，你表演魔术的能力，和你构思小说、驾御文字的能力一样出色。”

楚楚站在高高的台上，向台下扫了一眼，十米的高度并没有使她两腿发软，然而一身天使的幼稚可笑的打扮以及机械地向台下抛洒清香的茉莉**和粉红色的玫瑰**却令她感觉自己像个大傻瓜。与在空中荡来荡去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赢得观众阵阵掌声和尖叫声的爸爸和姐姐天差地别。

楚楚突然有种小人物郁郁不得志的辛酸与苦涩，然后便一边抛洒**一边沉浸在小说故事情节的创作中，惟有在自己的小说里，她才感觉到自由自在和自己的重要性，她是小说里每个人物的朋友，更是他们命运的主宰，是她在安排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而他们则是她精神世界最大的依赖和宽慰。

楚楚渐渐入神：年迈的酋长很清楚如果他的妻子生下的是位公主，将会带给他怎样的恶运，部落将重新选举一位新的领导人，而他的政敌是最有可能获胜的人选。他用了一生的汗水、泪水和血水苦心经营的王国在他死后将不复存在。可怜的酋长该怎么办呢？他是接受命运的安排还是主动向命运发起挑战？

楚楚停住了撒花，怔怔地构思着下一步故事情节的发展，突然大姐楚君从空中荡到她眼前，轻声说：“这可不是编故事的好时候。”

楚楚陡然一惊，脚一滑，从十米高台上摔了下去……

观众席中顿时响起惊呼声和尖叫声，有的观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楚楚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她停止了降落，漂浮在半空中，然后耳边响起父亲低低的声音：“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楚楚向下看，没错，她在飞，却并没有长出鸟儿的翅膀。她张开手臂，像个真正的天使一样飞翔在舞台上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一个人的身上，甚至爸爸和姐姐也回到高台上严肃默默注视着她。当楚楚徐徐降落在舞台上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美，她的心因为兴奋和激动而颤抖。

剧院里寂静了几分钟，然后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很多观众甚至激动地起立鼓掌。

楚楚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掌声和崇拜的目光，虽然这成功来得有些蹊跷，她不断向观众鞠躬致谢，最后一次鞠躬起身时看见剧院门口又站着那一老一少两个神秘的观众，目光幽幽地注视着自己……

楚楚向他们顽皮地一笑，内心充盈着从未拥有的巨大的满足感。

楚楚从酒吧出来，烂醉如泥，在街头蹒跚而行，她的耳边响起父亲严厉地斥责：“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长这么大，父亲头一次这么凶的对待自己，楚楚眼中，始终滚动着委屈的泪花。自从爸爸和蓝科舅舅不欢而散以后，爸爸的脾气像泛滥的河水一样一天天暴涨。

楚楚的身后，跟着个幽灵般的身影。

楚楚爬上一座吊桥的横杆，拽着桥上的绳索慢慢站起来，在风中傻笑说：“瞧，我会飞！我会飞！我又飞起来啦！我是来自翡翠谷的小天使！”然后她撒手，却向后倒去……

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抱住她，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对她说：“可爱的姑娘，如果你真是折断了翅膀被迫留在凡间的天使，迫切地想返回天堂，我可以考虑重新把你放回吊桥上。”

楚楚认识她的救命恩人，就是拜师学艺不成的印度青年桑吉。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跟着我？”楚楚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神智有些清醒。

桑吉笑了，他的笑看上去比头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还要清纯可爱，说：“尊敬美丽的姑娘，请不要急于打听我的底细，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请允许我送你平安返回家园。请放心，我是不会将你现在的样子告诉正苦苦寻找你的踪影、并时刻为你担心的你的家人的，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满身的酒味几乎将我熏晕。”

楚楚已经在桑吉沉默的怀抱中睡着了。

“我会飞。”她喃喃呓语，“我有天籁女神保佑。”

“你是怎么飞起来的？”桑吉问。

“我怎么知道？”楚楚说，然后彻底沉入梦乡。

楚楚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她放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然后耳边传来妈妈亲切的声音，好象遥远的呼唤：“睡吧，我的小天使，但愿在梦中你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和烦恼，当你醒来后，一切又重新开始。”说完妈妈在她额头轻轻亲吻了一下。

泪水，从楚楚的眼眶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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