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镇.军医百合
我在一个师范学校谋了个职位,也有了一点成绩。那是1939年的事――德义在他的回忆录里,讲到这段往事时,开头说――玛莎在她父亲的俄罗斯侨报当美术编辑。当局派了个日本人冈村到报社去监视俄国人,为此玛莎的父亲葛利高里常和他争吵。可笑的是他们都援引满洲国的法律。有时冈村也不得不让步,不是因为他理亏,因为他在追玛莎。我知道这矛盾早晚要激化,只是等待时日罢了。
那年为了准备溥仪第二次访日,满铁要办一个所谓“王道乐土”、“日满亲善”画展。宣传满铁沿线风光,对满铁株式会社来说,当然有它经营的意图;这也迎合了军方和当局宣扬他们战绩和政绩的需要。满铁的藤野是一个很会造势的人,他自愿筹备“白山黑水绘画展”。我的老师把我推荐上去,那时他身体不好,有肝病,都是伏特加让他遭的罪。当局和藤野看中了我,让我参加。我乐得借此机会去山里写生。就这样我去了长白山,准确说是长白山的一个支脉张广才岭。
老师知道我要进山,给了我一支贝加尔湖牌的双筒猎枪。这是苏联伊尔库什克造的,走私进来的。俄国侨民爱打猎,多用它。这枪比一般火铳射程远,散度小,杀伤力大,可以对付狗熊。我和老师外出写生有时带着它。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这次要去的地方有战事。进山怕要限制,我便把它拆卸了,放到画箱底下的夹层里,那筒弹的大小正好可以伪装成颜料。
我乘哈尔滨开往绥芬河的火车。从半夜到次日上午,走了十多个小时,到了山下的一个小县下了车,这条线我和老师来过。日军为了讨伐抗日联军在铁路沿线集结了大量部队。到了县城我又去交验证件。接待我的是一个日本女人,二十多岁,穿着军服。按满洲国的宪法,日本人可在各级政府任职。她亲自审查了我,当看到我证件的身份和签发的机构时,她意味深长地给了我一个**。噢,画家。她微笑地说了一个词儿,日文:浪人。我的日语没有俄语那么好,但我也知道,她没把我当成艺术家,视为和她们的艺伎差不多。记不得哪个俄国诗人说过,动乱岁月激起人们的热情。我知道,这时候,扮演一个她所期望的角色,比你强调自己是正经人更有用。我也就顺势扬了扬眉。于是顺利地从她那领了一张进山的通行证。再没对我进行检察。
我在一个小客栈里住下之后,便带上画板到街里去转。这里说是县城实际上连南满的一个镇都不如。多是土坯房。几乎家家都有一个个劈材和树枝的柴垛,有一家正在往夹板墙间夯土。也有一些砖瓦结构,集中在街心,土路,坑坑洼洼。可是这儿,对于一个久居大城的我,确有一种新鲜感受。这个季节,夏日,在北满,特别是这儿,有着群山背景的村镇,茅屋、山道、班驳的田野、高大的树木,叶子在风中喧响。这一切令我兴奋,我放下马扎,开始写生。一些穿着破烂衣服的孩子,渐渐围拢来,用呆滞的眼望着我。
正当我专注地取景速写时,一个日本兵过来了,示意我跟他走。我又被带到那个办公室,又是她,她看了我的画,笑了笑,摆手示意我坐下。
“我们是警备区。此地正在剿匪,前线是不准画画和拍照的。”
我只好点头。她又说了:
“你只喜欢画树和石头?难道对女人就没兴趣?譬如画我。”
我斯文地笑了笑。这是我在舞会上学会的。
“当然,夫人。”
“你应该叫我小姐,你的日语很纯正呢。”
“可以开始吗?小姐。”
我给她画了一张速写,像我在舞会上画的那种。她告诉我她叫百合,在画上签了名。她说她原来是护士,临时在这儿负责。
“怎么,护士也来杀人了?”我开她玩笑。
“哪里,因为这儿要建个医院。我是院长,协助筹备。临时在这里管事。”她要我签上作者,我便写上彼得。她笑说,彼得,你是侨民吗?我们还会见面吗?我支吾了两句,告辞了。
小铺王掌柜
走到街上我思想转了一下,也许她是要验证一下,我是不是画家。管它,这动乱的时候,身处是非之地,多认识几个管事的,也许有用。可是,我这一个月住在哪里为好?是山里还这个小镇呢?
我到一个小杂货店里坐下来。这里卖油盐酱醋日用杂品,还收购药材、毛皮等山货,卖给城里来的老客。这儿也卖酒。柜台外面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权当酒巴。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汉子,姓王。戴一顶毡帽,此地虽说是夏天,早晚还是很凉的。我要了一瓶从哈尔滨运来的白兰地,独自饮着。街上少有行人,屋里也只有我们两人。
“客官,您是哈尔滨人?”店主问。
“是的。”
“兵荒马乱跑到这儿干啥?”
“画画。”
“这儿不让画。”
“刚才知道的,我要到山里去画。”
“那更危险,是抗日军和日本人拉锯的地方。”
“没办法,有任务。”
“有任务?”老板诡秘地笑了一下,“先生,恕我冒昧,您不是日本人的探子吧?”
“你看像吗?”我笑了。
“像,就不是,不像,就是。”店主也笑了。“日本探子,抗日军探子都在我这喝酒。问啥,我说啥。说实话,没罪,对吧?”这掌柜显示他的油滑,一下子便能解除对方的警觉。
“那你告诉我,这小火车,进山的,有啥时刻表?,走多长时间?”
于是他详细告诉了我,每天的班次。早晨七点从此地发车,九点半到山里,下午三点从山里返回六点就到了。
“不对呀,去时上山为何还快些?”
主人乐了。
“去时是空车,回来拉木材。”
“噢,在山里呆的时间这么短,干不成事,看来我得住在那儿了。”我低声自语。喝了一口酒。
“你跟劳工住一块儿吗?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怕先生您受不了。”
“那有什么办法?”
“你每天下午四点到我的店里来,等山里来的一个人。猎人,如果你们谈好了,你可以住他那。”他掐了掐指头。“过不了三天,他会来的。他卖我毛皮,换些粮食,弹药。”
“小火车不是六点到吗?你让我四点来,莫非每天让我来喝酒?”我开他玩笑。
“喝我酒,那当然好,老客,如果你愿意,还可以给我画个像。请你四点来,是因为那老倔头常常自己走来,他嫌火爬犁(小火车)绕弯,慢。有时他走着上、下山,一趟也就两个小时。”
就这样说定了,当天不到四点我就到小店来了,一面喝酒,一面给老板画速写。他看了看我的画,竖起大姆指,你真是个画家。随后,我一面画,他一面讲起了我要会面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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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盖和~老伴儿』
4巴巴盖和~老伴儿德德玛大婶他是一个蒙古人,这地方蒙族人多。――王掌柜这样开头说――我们~他巴巴盖老爹,是个猎人,五十多岁,住在~里,经常到我的店里拿~皮换火~、散~、粮食和油盐。一个蒙族大婶~他狗熊。她比他小几岁,人称德德玛大婶,早年和一位汉族老伴磨豆腐为生,后来老伴儿病逝了,儿子当劳工,伐木也~了。她便和巴巴盖搭伙过日子。这老两~蒙古人的脾气,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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