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逝去,黎明的曙光已现,整个城隍庙前前后后全是预伏的高手,就算是一只鸟也休想飞出去,可冯香主这只老狐狸不知发觉哪里不对劲,竟压根儿没来,害他们白白守了一夜,慕容寒终于下令结束行动,让各人回去休息,另行打探。燕云飞回到住处,简单吃了些饭菜,一觉睡到薄暮冥冥,才精神焕发地自然醒来,换了件宽松的蓝衫,他打算出去散散心,顺便和四哥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燕云飞沿着曲廊悠闲地走,这处扬州分坛总院,当年是由一户官家别墅改建而成,少不了曲池花苑,一到晚上,到处黑影幢幢,如果有敌入侵,真的很难发觉。他早已想跟四哥提些改建的意见,却因钱庄被劫之事一再耽搁下来。
忽听“哎哟”一声,好似一个女子在树后摔倒了,燕云飞立即追踪过去。黑暗中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咕哝着:“该死的石头,什么破路嘛!”他立即辨出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女子,她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她竟是敌人派来的卧底?只见她私私密密地专捡无人处走,乱走乱撞的,竟让她闯到围墙边。她在墙下的一棵大树下站住,左转右转,好像要爬到树上去,八成是想缘树越墙而出。但看她那笨拙的样子,就算是让她爬上墙头又怎样,墙那么高,墙外又没有树等着她,难不成她还敢往下跳?他决心看个好戏。
楚婉儿一边诅咒上天,一边试图爬到树上去,无奈试了几次都掉了下来,实在失望之极,想不到千辛万苦地逃到这里,还是被围墙挡住!她忍不住扶着树干,失声痛哭起来。燕云飞见她纤瘦的肩膀微微颤动,不禁心生怜悯,他轻咳一声走上前去,温和地说:“婉儿,不要怕,是我,燕云飞。”楚婉儿连忙止住哭泣,用衣袖擦擦眼泪,转身语带哽咽地说:“燕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燕云飞温柔地瞧着她,轻声劝道:“婉儿,你别哭,我都看见啦,你想做什么呢?我帮你好啦!”楚婉儿道:“我想——”侧头望望树顶,觉得难于启齿,她总不能说“我想逃走”吧。
燕云飞见状,微微一笑,知道她不好意思说,上前轻轻揽住她,双足一点,已抱着她跃上树干,稳稳落在两枝粗杈中间。楚婉儿害怕地抓住他的衣襟。燕云飞在一根主枝上悠然坐下,又给怀里的楚婉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笑着说:“婉儿,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楚婉儿倚在他结实的胸口,心里又羞涩又惊喜。
“首先,你是哪里人呢?”
“就是扬州人啊,我家住在城西,家父是行医为业的。”
“那你怎么会到这儿的呢?”
“金兵洗劫居民人家,在逃亡中我和家父走散了。正巧遇见了教主,是他带我来这里的。”
“哦——那你为什么还要逃走啊?”
“因为——教主他不准我离开啊。可我得去找我父亲。”
“嗯,为什么不准你走呢?”
“我无意中看到了你们云教的什么内功心法,他生气了,就不准我走了。”楚婉儿心有余悸。
“噢,现在我比较清楚你的状况了。我想我可以替你向教主求个情,要是不做婢女的话,你愿不愿意继续留在这儿呢?”
“不,不愿意。”
“那你离开这里以后,准备到哪里去呢?”
“建康啊,我伯父在那里有个绸缎庄。”
“建康?不行,那儿也遭到金兵洗劫了,能不能找到你伯父还保不准。”
“那,我就自己一个人生活好了。”
“一个人!那你依靠什么来谋生呢?”
“我会治病,我是个医生,开间小药房就好了。”
“本钱呢?你总要先买一些常用药吧?还有屋子,你到哪去找?”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帮我是吗?”
“嗯,想得不错,我是——可以帮你。问题还有——你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
“这——找几个家丁呗!”
“家丁们都是男子,万一他们中也有坏人呢?”
“啊——你真的好烦呵,我哪有那么倒霉!”
“我是在为你考虑周详啊,婉儿你不要太任性喽!”
“不,我不跟你说话了,你尽打击人家,不理你了。”她喃喃自语,困意渐渐袭来,眼皮开始打架,头一侧,她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燕云飞低头看着怀里睡着的人儿,她睡得多么恬静柔美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密密地遮住眼帘,嘴角弯弯,好像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她是多么依赖和信任他呵!一时间,万千感觉涌上心头,燕云飞暗暗发誓,他要用一生来呵护这个在他怀里安然入眠的女子。
燕云飞看看怀里婉儿的脸,不禁陷入沉思,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是四哥的人,要想让她摆脱她目前不愿呆的位置,恐怕还得通过教主。若今晚自己贸贸然带走她,又不是金屋藏娇,那四哥早晚还是会知道。隐瞒决非上策,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可是怎么跟四哥说呢?“四哥,小弟喜欢上你的一个婢女了,求你将她赏赐给我吧。”想到这,他不禁微微一笑。四哥带她回来,想必也是一时怜悯,那让她有一个好归宿,也应该不会反对。
燕云飞将婉儿轻轻抱起,跃下树来,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间,轻轻的除下她的鞋子,安顿她睡好,她居然也没有醒。
慕容寒**外衣,正准备就寝,忽听门被轻敲了几下,一个声音在外说:“四哥睡了吗?”慕容寒道:“五弟?进来吧,我还没睡。”燕云飞推门而入,来到圆桌前坐下。“小弟有些话想跟四哥说。”“哦?”慕容寒在对面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慢慢倒了两杯水,“喝点水,慢慢说,什么事?”说着将茶杯递过去。
“听说四哥前天带回一名婢女?”燕云飞伸手接茶。
“嗯——”慕容寒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有这回事。”
燕云飞放下茶杯,迟迟疑疑地说:“这个——小弟正巧遇见她两次,这个——嗯——”一时不知怎么说才是。
慕容寒道:“见过两次?哦,你今晚特地来找我,是因为她?”
“是,噢——不是,唔——这个,这个嘛,小弟——”
慕容寒皱起眉头,望着这个一向嬉笑人生,但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十分利落的师弟,觉得他今晚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慕容寒道:“五弟有话直说好了,你既是为了她来找我,想必是——你喜欢她?”
燕云飞顿时红了脸,“这个——我——”
“怎么?不喜欢?”
“其实是——唉,就算是喜欢好了,小弟——”
“那好。”慕容寒打断了他的话,很快地说:“我正不知怎么安置她才好,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燕云飞大喜,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忙起身施礼,“多谢四哥!那小弟就不打扰了,小弟告退!”
慕容寒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燕云飞送到门口,向右一指说:“她住在西厢房,你这就去找她?”燕云飞面上又是一红,讷讷道:“这个倒不必,她,她此刻正在小弟的房间。”言毕匆匆去了,他想快点儿回到婉儿身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燕云飞没有看见,此刻的慕容寒俊面上结起一层寒霜。她就在五弟的房里?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俩人已经……一种不悦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他从来没有觉得她对他有什么重要的,可此刻他却有一种找到她当面质问的冲动,只是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他想起他刚刚已经把她送给燕云飞了,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伤脑筋。
缓缓地关上门,本想睡觉,可脑海中不由浮想起她可能将与燕云飞亲昵的画面,这个想法不知怎的竟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看五弟喜不自胜离去的样子,这结果恐怕也是她所盼望的吧?慕容寒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烦躁地走了几步,他抓起床边的外衣,迅速穿上。不行,他得去看个究竟,无论如何都要去!
阵阵持续不断的颠簸让楚婉儿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被裹在一条棉被里动弹不得,更奇怪的是,自己好像正被人扛在背上奔行。也许是怕她被捂死,裹她的人让她的头留在被外,她可以看见左右不断倒退的树影,还有头上满天的星光。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下大急,燕云飞呢?她记得自己明明就是跟他在一起的啊,怎么变成了这种状况?她断断续续地喊:“喂,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啦!”但扛她的人充耳不闻,似乎奔得更快了。
转瞬间,他们奔进了一片竹林,楚婉儿忽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扬州城方圆百里内竹林虽不少,但有如周围这般成大气候的竹林却只有北郊三十里外的小戚庄竹林。忽然“砰”的一声,被卷被扔到了雪地上,直摔得楚婉儿几乎晕去。雪光映照下,只见一个脊背微驼的矮小男子抱拳一礼,道:“属下耿明参见程堂主、冯香主!”声音充沛,远远地送了出去,但寂静的竹林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
少顷,两条人影从竹林深处缓缓现出,一齐落在楚婉儿的身边。其中一人道:“耿明,这是什么?叫你去打探情况,怎么带回这么个东西?”驼子躬身一礼,道:“是,程堂主责备的是!只是这个女子,属下发现她时,她正在燕云飞的**睡着。当时燕云飞正好急匆匆地出去,门也没锁,属下就想趁机进去翻找一下,不料却发现了这个女子。”驼子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属下闻知那燕云飞一向不近女色,身边从无女子,而这个女子竟能在他的卧房里睡觉,想必是一个对燕云飞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属下认为她对我们有些利用价值,所以就把她带来了。”程堂主“嗯”了一声,转脸问道:“冯香主,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燕云飞笑容满面地推开房门,灯烛依旧,窗幔轻挽,他喜孜孜地向**望去,本以为会看到一幅美人沉睡图,不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空空如也,不要说美人,就连被子也不见了。他急得扑上前去,手在床铺上乱扑,明知人已不在,还是脱口喊出一句:“婉儿!”盼着能听到一声回答。
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了,燕云飞大喜,急忙转头,“婉儿——”语音顿住,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不过不是婉儿,却是一脸严峻的慕容寒。
燕云飞起身迎上前去,也没想教主为什么这么及时就出现。“婉儿不见了,四哥!我一回来她就不见了!”慕容寒走到床边,弯下腰,轻轻提起一双女子布棉鞋。燕云飞急道:“是婉儿的!我先前帮她**来的!她怎么鞋子也**就——”燕云飞忽然惊惧地顿住了声音,“难道——”“她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掳走的。”慕容寒平静地说,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
“云飞,你有镜子吗?”
“当然,四哥,但你要镜子干什么?”
“快去拿来给我,我们要争取时间。”
燕云飞不解地拿来自己常用的铜镜,慕容寒伸手接过,走到桌边,将镜子平放在桌子上。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双手悬在铜镜上方,薄唇紧抿,俊面霎时变得雪白。燕云飞看出他在使用内力,不禁心念一动,难道四哥已练成本教无上神功“闲云劫”?他不由**地盯着铜镜的镜面,只见那青铜的表面忽而起了一层雾气,渐渐地凝成水珠,镜面忽而变得光洁透明,一幅场景在镜中逐渐清晰,白雪,夜月的暗光,斜**云的粗大竹枝,三个不同方位的人影,地上一团物事。“北郊小戚庄竹林!”燕云飞失声说道。
镜中场景复又模糊,慕容寒缓缓放下双手,调整了一下内息,面色又渐渐变得红润。他眼神一冷,道:“我们走!”烛火一暗,室内已空无一人。
冯香主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带着她无疑是个麻烦,我们在云教的势力范围内,自己还得小心行藏,不如就把她留在这里好了,耿兄你再去辛苦一趟,发个帖子让那燕云飞前来自投罗网,到时候我们就在这女子身上附上炸药,只要他一抱这个美人啊,哼,管教他尸骨无存!燕云飞一死,就好比砍掉了慕容寒的一条手臂,嘿嘿,到那时候,我们再——”说着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三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忽然,“哼”的一声冷笑,尖锐无比地传进三人耳朵,寂静的竹林里只见人影一闪,向东南方向飘去。“追!”三人不约而同地纵起身形,迅捷无比地猛扑过去,但那身影更快,不论三人怎么追,始终在前方够不着。
楚婉儿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下,耳中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密谋,想着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诱饵,还可能害了燕云飞,不禁焦急万分。但面前三人忽然像见了鬼似的一下子全都不见了,不由使她非常诧异,还没等她弄清楚,又一条人影向她扑过来,她不禁大惊失色,喊道:“谁?你不要过来!”来人身形一滞停了下来,只听他急急说道:“是婉儿吗?我燕云飞,我救你来了!”上前**拥住楚婉儿,好似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发现楚婉儿的身子有些僵直,燕云飞伸手在她肩上一拍,一道内力传过去,被封的穴道登时解开了。婉儿软软地倚在燕云飞的怀里,一时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也泛起了委屈的泪光,她说:“燕公子,你到哪里去啦?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燕云飞就将事情始末一一说给婉儿听,听得她破涕为笑。燕云飞又道:“教主他说,他说把你赏赐给我啦!”楚婉儿闻言,生气地推开他,道:“什么赏赐?难道婉儿是件物品不成,任由谁赏来赏去的?”燕云飞急忙赔礼,道:“不是!婉儿怎么会是物品?只不过这样一来,教主他就不会再叫你当他的婢女了啊?”楚婉儿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换成当你的婢女,还不是一样!”燕云飞宠爱地看着她,伸臂将她揽入怀里,温柔地说道:“乖婉儿,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婉儿抿着嘴嫣然一笑。又听燕云飞说:“不过啊,我却不介意来做你的仆人,我啊,给你梳头,服侍你起居好不好?”言毕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楚婉儿羞道:“呸!呸!呸!谁要你梳头?谁要你服侍!”
慕容寒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你推我搡地笑闹,浑然不知他已站了多久。刚才他率先现身引开三人,好让燕云飞来救她,而那三人见他轻功那么高,没追多久也就识趣地转向逃了,他本想反追过去,立即将三人劫杀,但心中终究记挂着楚婉儿的安危,才又折了回来,不料给他瞧见这卿卿我我的一幕,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慕容寒轻轻咳了一声,道:“五弟,我们该回去了。”燕云飞闻言,急忙放开婉儿,整整衣襟,道:“你回来了?他们呢?”慕容寒淡淡地说:“逃了。”燕云飞有些惊异,一向冷酷的教主竟然放过了这样大好的歼敌良机,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不过他一定是担心自己这边救人能否成功吧。燕云飞道:“四哥说的是,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这就回去吧。”说着来拉楚婉儿。楚婉儿后退一步,说:“燕公子,我——我不要回去!”燕云飞不解地问:“为什么?”
楚婉儿还不及回答,一旁的慕容寒已“哼”了一声,道:“你偷看了本教的内功心法,岂能由你自由?从现在起,你由燕云飞负责监管!”又对燕云飞说:“五弟,此事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长袖一展,修长的身影已然离去。
燕云飞耐着性子问道:“好婉儿,不回去,你想去哪儿啊?”楚婉儿低下头,轻声说:“我——我想回家,把父亲的药房再开起来。金兵已经走啦,说不定有一天,父亲他还会再回家来!”语未毕,颗颗热泪已簌簌地落下。燕云飞掏出巾帕,为她轻轻擦拭,心中又是疼惜,又是为难。“可是婉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教中事务繁多,四哥又少不了我,我怕万一又像今天……那我会难受死的!”
楚婉儿抬起泪眼,瞧着他,“你说什么?燕公子?你……”燕云飞轻轻握起婉儿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地说:“没错,婉儿,我喜欢你!我要一辈子都照顾你,呆在你身边!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得到你!所以,嫁给我吧,婉儿!我要娶你,答应我好吗?”
楚婉儿听到这么一番告白,顿时呆住了。喜欢我?可是这……过了好似半个世纪之久,她终于慢慢地说道:“对不起——”燕云飞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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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定一医堂』
往昔繁华的扬州城内,此时虽已不复是~风十里,但~~~固的家园观念让大~分逃亡的人们都逐渐回~,一些店铺重制了招牌,坍圮的墙垣又被建起,街~又开始有人群往来,虽说不过是三三两两。清晨的时候又有了高~的~卖“烧饼!”沿街~的一些早点铺也~起了久违的蒸蒸~气,在笼屉里包子面~四溢的氛围中,这个重伤的城池也在渐渐苏醒,开始显出与生俱来的韧~。战火,可以毁灭有形的一切,却摧不垮一个古老大城无形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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