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叫我若兰,其实我知道,我原来是叫蓝若的。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甚至,不能算作人,只是占人躯体的妖孽。
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是通过转世投胎来到这儿。当时的我虽然只是一缕幽魂,六识浑噩,但依然清楚的看见,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已经死了。
于是我迫不及待的扑上去,附在她小小的身体上。
她的确是死了。说句实话,她早就死了。
在文英、兰太皇夫一行离开岭南,转战香溪的时候,她就死了。
甚至在兰太皇夫还是兰贵君的时候,在他倚在兰亭的春凳上,一脸幸福、一脸希冀,温柔的抚mo着腹部的时候,她就死了。
我从那时候就跟上了兰贵君,寸步不离,只等孩子一出生,就强夺她的身体。
对了,那或许不能叫“强夺”,因为女婴的灵识早就弥散,根本尚未结成精魄。未成精魄,便算不得人.
要问我一个凡人,怎知这些玄理?那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我前世死后不愿喝那孟婆汤,推倒了三生石,踢烂了黄泉界碑,只往轮回之外逃窜。当时心里害怕的紧,却不由生出几分孙大圣的豪气,如今我也学他闯了回阎王殿。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一不小心被轮回盘的齿轮勾住头发,跌下六道桥,直直的朝桥下欲海堕去。
若是六根清净之人,落入欲海,还可挣扎一二。我一凡夫俗子,立刻被那欲海化出的美妙幻想所迷惑。这一沉沦,便是万劫不复。
也许我是幸运的,一个白发老妪救了我。她自称骊姬,是仙帝宠妃,因与我的本源有些许纠葛,特来渡我。
我望着她脸上的鸡皮、色斑,心中只是冷笑。宠妃?除非天界再无女子。纠葛?莫非我也是仙帝的妃子,是你的情敌?脸上却不露半点讥诮的神色,恭敬的说:“谢仙姑救我。”
但我总感觉那老妪似乎能看出来,我心中另有一番心思,不由惶恐。
正待做些言语弥补,却见一个笑容从那些皱纹里绽放出来,没有显见的光,却照亮了她身边的青岩、血藤和彼岸花。
我愣在哪里,失神的望着那个笑容。老妪微微欠身,将脸凑到我的眼前,问道:“怎么样,我美么?”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美!”这并不是假话。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美,我话音未落,那些光就寂灭了,老妪的脸又恢复到令人惧怕、厌恶的样子。
她用手中的竹杖敲了敲我的头,大笑着说:“痴儿,痴儿!子欲何时归?子欲归何处?”边笑边朝前疾走,消失了踪迹。
我茫然无措的站在欲海中的那块礁石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那老妪回来。四周是昏暗的天幕,脚下欲海翻卷着怒涛,不断冲刷着我的脚。我一咬牙,又向海里跳去。
对我而言,沉沦欲海,永世不得翻身,也比在黑暗中无尽的等待要好的多。
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六识,惊讶的发现自己并非身处我所认知的欲海,而是躺在巍巍宫殿的台阶上,四周黄钟大吕齐鸣,官员宫侍林立,肩舆华盖穿行。那些人目中无我,只管三五成群的争吵、推搡,广场之上一片混乱。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更看不清他们的脸。
难道这也是欲海幻化出来的虚境?就如《镜花缘》里的铜钱眼,若是钻了进去,一生便在弹指间挥霍虚度?这可如何是好?
在殿前徘徊了半天,我心道:“明知欲海无涯,我都跳了,还怕这小小虚境?何况我这一生已结,现在活着已是赚了,立刻死了也不亏!”
想到这里,心中大定,往殿内走去。
穿过一些长廊、曲桥、石子路,眼前出现一片花海。这举目能及的地方似乎只有一种花,蓝色的,薄薄的**,饱满的圆弧向两侧张开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似乎有人在指引我,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忽然听见耳边温婉的男声:“宝宝,母皇和父卿的小心肝。。。母皇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还有个姐姐,她叫文英。。。等父卿去天上陪你母皇了,就由她来照顾你。。。”
什么人?为什么我能听见他的话?我还能看见他的样子,很美的男人,婉约,明秀,一如包围着他的花。他温柔的微笑着,轻抚自己的平坦的腹部。
精神病?臆想症?看一个男人做出孕妇的动作,很是怪异。我撇了撇嘴,暗自扼腕,这么美的男人,怎么就疯了,真可惜!
刚想离开,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喂,你不想重生了么?真就做个魂魄,飘飘荡荡,直到有人收了你?”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来,果不其然,是那救我出欲海的老妪。此时她正佝偻着背,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心知那男人必然是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她,索性走上前去,指着男人,问那老妪:“喂,是你带我来的?来见他?我还在欲海之中么?”
老妪故作神秘的一笑,说:“对啊,他是你爹,你是他女儿。”
我不禁莞尔,这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我今年是二十四岁,如何做得他的女儿?却猛然想起现在自己已经死了,只是一缕幽魂,莫非是要投生到他妻子腹中?
老妪摇摇头,说:“不是投在他妻主那里,而是投在他腹中!”
男人生孩子?他没疯?我疯了?还是这老妪疯了?
不由想要放声狂笑,忽然意识到我先前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不由叫起来:“你果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老妪面容严肃,毫无玩笑之色,郑重的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你!”
我大惊,心中恐慌,嘴里却冷冷的说道:“故弄玄虚,无知小儿才会被你这妖婆迷惑!”
老妪也不动怒,只是举起竹杖,又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那腹中胎儿灵识逸散无踪,并未结成精魄。未成精魄,便算不得人,空有一具肉身罢了。现在你便是那肉身的主人!若想重生,只此一次机遇,你好好把握,好自为之。”
我被那竹杖敲的头痛不已,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要等那胎儿出世,便可附上去,再世为人。连老妪何时离去也不知道,更忘了追问她自己是否仍旧沉沦欲海。
自那天开始,我如影随形的跟在那男人身后,从兰亭,到朝阳殿,到岭南,到香溪,再回到朝阳殿。
一路上,我渐渐能听清其他人的声音,看到其他人的样子。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知道怀孕的男人是栖梧先皇的遗孀,兰贵君。
而男人口中的文英,是现任女皇,只不过因为忙着对付叛军,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她是个坚强的令人心疼的小女孩。
我也慢慢了解了这个女尊男卑的怪异世界。
不知过了时日,叛军终于被尽数歼灭,文英班师回朝,举国欢庆。
但是我高兴不起来,能让我复活的肉身至少要三个月后才能降临人世。而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兰贵君身体日渐衰微,活不过三个月了!
老妪,老妪,你在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神叨叨的念个两句就消失不见,算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居然让太医给他催生。太医们都不肯答应,在床榻前跪成一圈,大气也不敢出。
“女皇驾到!”
明黄色的衣摆飘过,一个女子冲进来,揽起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男人,一脚将跪在最前面的太医踢倒,怒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太皇夫怎么会知道催产之术?”
我悄悄凑到她耳边,嬉笑着说:“姐姐,是我告诉他的呀!”
当然,文英听不到。
是我,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本禁书移动到男人能看见的地方。他一见世上居然有此医术,欣喜若狂,立刻召见太医,询问催产之事。
本来以为他身子如此娇弱,必定胆小怕死,还得我另花心思。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父爱的力量!
老天保佑,还算顺利,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男人终于把女婴娩出。
稳公将婴儿从血泊中抱起来,没听见哭声,只见那孩子紧闭双眼,似乎并无呼吸。怔了一下,口气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皇女好像。。。”
我抓紧这空挡,冲上去,狠狠地把自己撞在女婴的身体上。一阵晕眩过后,我眨眨眼睛,愉快的笑起来:我成功了!
**半死不活的男人伸出手,朝我探过来,惊慌的问道:“皇女。。。皇女。。。怎么了?”
稳公正在冒冷汗,却发现怀中的婴儿正笑得灿烂,不由松了口气,笑着改口道:“皇女好像很精神、很高兴的样子呢!”说完将婴儿用黄缎子裹了,交给乳公,让他抱到男人面前,自己转身退下。
男人死死的盯住婴儿的脸——呃,也就是我的脸。我有些心虚,莫非他看出什么来了?都说骨中骨,肉中肉,父女连心。。。
文英也走过来,强作欢颜,说道:“是女孩呢,母皇说过,生女孩就叫若兰。”
她扶起男人的头,让他离我更近一些。我扭了扭腰——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动作,不安的往后缩。
男人神色激动,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才触碰到我的脸颊。他声音嘶哑,一句话说起来要喘几口气,那神情、语气却是无比的情深、难舍:
“若兰。。。若兰。。。父卿的乖宝宝、小心肝。。。让我再看你一眼。。。
子衿,好可惜,你没有亲眼见到她。。。不过不要紧,我就来陪你了。。。
我来说给你听。。。我们幺女的样子。。。她的面容。。。就像你最爱的蝴蝶兰。。。
文英,好好。。。照顾她。。。你。。。发誓。。。好好。。。”
温润的指尖从我脸颊上划过,砸在床沿上。
内监总管凄厉的念白,文英虔诚的发誓,群臣叩首高呼万岁,而我木然的望着那死去的男人,心中像被针扎一样的难受,一股热气冲出喉咙,竟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文英将我搂紧,抚慰我,叫我别哭,自己却也滴下泪来。
她哭了么?因为那男人死了?他总是要死的,而我要活下去。。。
我挣扎着抽出手臂,想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手指却无力的蜷缩着。于是换了种方法,用手背往她脸上蹭,反正是一样的效果。
文英似乎明白我的心意,展颜一笑,温言道:“若兰,姐姐不哭,我还有你。。。”
那微笑,连同死了的男人在兰亭轻抚腹部时的神态,老妪在欲海岩上展示的刹那风华,还有那些堆满了轮回盘、六道桥、黄泉路的彼岸花,在我眼前反复闪过。
垂下眼帘,将心思藏在睫毛的阴影里,我对自己说:“好吧,从今天起,我就是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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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心事』
一转眼,莫离兄弟已经在竹楼住了七八日。“哥,你的伤~都好了!天哪,简直不可思议,等回去了,爹看到你现在的~~,一定不相信你~过伤,有这么~。。。”莫离一边比划着,一边兴高采~的说着。莫旦宠溺的看着弟弟,心想:“还说经过这次劫难,他能长大一些,怎么还是老样子。。。不过,那天,他不肯独自逃命,~是背着我,跳~~涧,真是难为他了。。。”想到为了保护他们,被~盗残~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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