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侍候着婆婆吃了，又喂了孩子，把孩子托给婆婆就依着婆婆的摘了新鲜的果疏和些个鸡蛋专程送秀才。

秀才家不远，绕了前面的一片枣林过海子家不到百十米就是，秀才家五间大瓦房，前后两个院落，春夏秋冬都是一股子香，娘儿们在秀才娘子还没去逝时没事总爱去里面窜个门闻闻香或是站在院子外聊个天什么的。秀才娘子没了，院子冷落了许多，秀才父子并奶娘老夫妇，常是大门不开的，开了必是乡亲有事找上求助的。

秀花走路利索，一点不像大肚子的孕妇，这是因为乡下人不贯娇气，做贯了活的。路过王海家顺便问王海妈安，又跟巧妹闹了一阵嗑，时间也就快到了晌午。她抬眼天，日头移的高高的，忙辞了巧妹。

秀才布置了儿子功课郁闷地坐在庭院的瓜棚下想心事。

昨天王大户带着儿子王小户来拜访，套大半天的近乎，言下之意也不过是他王大户家有根基，他这个远簇应该引以为荣，他该常走动才是，最好是也加进国民党一同谋进退。如果他愿意到省城谋个一官司半职也不是不可能。

他想着。

秀才家和王大户是远族却是二三十年没往来，但昨天王大户突然造访。他遵循父亲遗训与事无争，守着自家几亩薄田度日。王大户父子搅乱了他的心绪，尽管在此之前他常去城里，去闻闻城里的风声，摸摸城里的气息，共产党已进驻临沂大部分山区村庄，日本军在县城横行霸道，整个山东省各道路口设关立卡，雕楼城堡林立，情况不容乐观，民族陷于危机四伏中。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怅惘若失。

也就在上月中旬，他去城里探望一个中学同学，绸缎铺子的小老板黎，黎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消息，他们一班的两个同学，左明凡和陈长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激动他兴奋。左明凡和陈长明在他们中间一项就是活跃分子，“五四”时期闹学潮他们就是组织与策划者，父亲也就在那时把他招回乡，一者老人病重，二是老人防止他参加学潮闹出事来。……

他长叹一声，谨小慎微半辈子，寄情与山水间却仍是躲不开乱世纷争……他若还是血性男儿，他怎可以坐视外族在这块土地上烧杀抢掠，南京大屠杀令他发指，而他无所作为，龟缩一隅，日本军没有放过那弹丸之地，一样虎视，一样蚕食不让。

他痛心疾首，痛恨当局者的腐败……可有济于事吗？

他一夜无眠，思维极度混乱。他向往左明凡、陈长明的大胆人生，救民于水火。他苟且偷安着，偷安在四方势力下，何去何从？王大户父子把课题下了，他该如何交这份答卷？

快到秀才家，秀花闻到桂花香，**甜甜的笑容，伸长了脖，想看里面探出来的花枝，还真有几枝木芙蓉水红水红向她展着粉面。“多好看，秀才娘子真有福，可是福太深她没能享受，真可惜。”她步子又快了，朝爬满野蔷薇的院墙望，望到院门开着。秀才在家呢，她紧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地敲门，身子已探进来。秋季里，秀才的院子仍是花草繁盛，十几色的菊花在墙根下摇姿，两棵碗口**的桂花在院门两边，剩余的空处除去屋前的丝瓜棚就是各色草药。看到这些草药，秀花别提有多亲切，秀才就是用这些草药配了药给她婆婆喝。

“秀才叔您在啊，没出去呀，宝棣娃儿呢，王奶奶又上园子里了吗？”她一口气连珠儿似的问。

秀才抬眼，笑：“秀花啊，有功夫看秀才叔了，你婆婆好些吗？”

“谢谢您记挂着，喝了您前儿配的药好多了，烧也退了，精神也许多了，她让俺摘了些新鲜果疏谢谢您呢！这不！”她笑捧上前：“您千万别嫌弃。”

“说哪里话，乡里乡亲的，秀才有今天不全靠了众乡亲？”说着顿下：“这些个你仍拿回去，你婆婆身子弱需要些营养，药,果然有效，我仍配几济断断根，别说好了就停了，这样容易复发病情。

“嗯，这些您无论收下，也不是什么希罕物，又不值几个钱，婆婆想要吃还多着呢。我给您放里间了。”秀花笑着走去放在厅堂的侧边小客室。

她出来不自然环眼厅堂，木质结构，雕梁画栋，甚是精致。

“秀花嫂好，您咋不带田宝来玩，我有好多日不见他了。”秀才的独子宝棣做完功课从书房出来，看见秀花问好说话。

“宝棣娃儿，田宝也念着你呢，说你很多日子没找他，俺跟你爹说让你去俺家玩耍玩耍。”

秀才听见笑示意儿子可以跟去，宝棣高兴坏了。秀才又问了些秀花福顺和海子的一些情况就去后院采草药。秀花携了宝棣一起跟到后院。后院大过前院，有百十方大，一应地种植着草药，高高低低，香气袭人。

秀花笑：“秀才叔，赶明儿有空您也教给俺学点学问好不？”

秀才回头：“你对这感兴趣吗？”

“俺就怕没您聪明学不会，你笑话俺呢，几次想说也不敢开口。”她微微有些羞涩。

秀才欣喜：“我也是早有教你的意思，只怕你不肯呢？”

“是吗？”她无不惊喜而又惊讶。

“你是少有的聪明，我教给你几次用药就能给邻居用，还在山上田埂边采了那些药草去。”

“这您也知道？”她腼腆起来。

“小王村有多大？不过巴掌大罢了。一言就这样说定了，你有空就和你婆婆和孩子过来，你婆婆来，王妈也有个说话的。”

“好哩。”秀花接了药草牵着宝棣去了。

秀花走出秀才家不远，王大户的儿子王小户领着十几个家丁来了，一眼瞥见秀花在林子间的背影，婉若扶柳弱风，倏地就电了一下，身子骨从头酥到底，哈喇子都掉下来了，想：这娘儿们放在城里要眼红多少男人？合着今天俺有眼福，不，他娘的只是眼福不是亏了俺王小户王鲜棠的名头。想着正待开口，早有王春看出他心事笑：“少爷，您还不知道吧，她是福顺的娘儿们，叫秀花。”

“是吗？”王小户眼睛不错直盯着秀花影子没入林子那头，转向王春：“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知道，少爷不开声，俺们都知做了，早有孝敬您的意思，又担心坏了您来这干的正经事。”

“蠢才，这难道不是正经事？脑子就不会转点弯儿，不刚好来个一箭双雕？叫他八路军有口莫辩。”一脸狡邪恶狠：“今天我真是来着了。进去。”

王鲜棠让王春敲门入院，装着欣赏院内花草，摆出一副绅士之态。秀才忙迎上拱礼作捐，寒喧一处。

王鲜棠也是个饱读新旧书的一个学士，很有一些文才。精精瘦瘦的，带副文明眼镜，鹰勾鼻子下一双狼眼。这刻他不谈政事，只讲些风月，只吟些大江东去，说些三国义气，唐宗宋祖，竹林七贤，六朝遗恨，无不感慨，抚今追夕，实令人伤怀啊。

秀才一旁静听，历史触动他心弦，不免与王鲜棠一起嗟怀叹息。

王鲜棠认真地盯了几眼秀才，像是考虑了很长时间，很慎重地：“新棠兄，你我本为亲族，而上辈因为一些子误会，二、三十年无往来，你我都是新时代的人，都是微有些见识的，是否就此划了勾痕？昨天老父同来就有化解之意，今日我再来也是诚意拳拳，望请新棠兄……”

“哪里，哪里，新棠有愧，新棠折日定当上门拜访老仙翁。”

“是真？”

“岂敢有戏言，七日内必将造访。”

“静候仙踪，鲜棠就此别过。”

喻芷楚（梵园梅雪妃）

200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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