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初春，南方城市X市新绿初上、咋暖还寒。

早上的十一点钟，煦和的阳光照在高耸威严的乐东区人民法院大楼。被太阳折射出的大楼影子落在法院门前的空坪上。

一群人从刚刚闭庭的民二庭走出来。先行出来的原告方亲友围着委托律师，不停地询问。一个50多岁的男人说着说着竟悲愤交集地哭了起来，他扯着着委托律师的衣服问：“道理明明在我这边，为什么会输呢？”“对不起，我尽力了。”委托律师双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

一个30多岁、长发飘逸、身材高挑、穿着米黄色风衣、提着棕色公文包的女人从这几个人身旁走过，听到律师对当事人说：“别伤心，我们可以上诉。”女人细长的柳叶眉向上挑了挑，双眼皮的明亮眼睛闪过一丝忧虑，她拿出一副墨镜架在高高的鼻樑，加快脚步离开。

此时，从民庭又出来几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个子男人快步追上女人：“于律师，谢谢你，中午一起吃饭庆祝啊！”“谢谢！我中午约了人，不好意思啊！”女人薄而红润的两片**稍稍一掀，**洁白整齐的牙齿。女人有一张秀丽端庄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她就是x市正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于艳，西装男人是她的当事人，她刚刚帮他打赢了一宗民事纠纷诉讼。在民庭门口哭泣的男人就是原告方亦即败诉方的当事人。

“对方可能会上诉。”于艳地对当事人说。

“我早就料到了，告到哪我也不会输。”当事人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随即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头了，转而满脸堆笑地对于艳说：“如果他要上诉，希望于律师关照帮忙啊！”

“我会做我应该做的事。”于艳的话语和表情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对当事人恃势欺弱的嚣张气焰也熟视无睹。

“谢谢于律师，谢谢！”当事人讨好地笑着连连点头。

“再见！”于艳向当事人挥挥手，迈着快步离开了法院的门口，她觉得在阴影下站着有点冷。

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初春的太阳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于律师慢走。”当事人目送着于艳，几个男人走到当事人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哇，这女人好酷啊！”

“她刚才在法庭里那口才真厉害，我们不赢才怪！”

“不赢能对得起我的钱吗！”当事人拍了拍夹在腋下那个涨鼓鼓的黑色公文包。他怕于艳听见，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个人马上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话题还是绕回了女人身上。

“听说她30多岁了还没结婚是清高还是变态？”

“你懂什么，现今有文化高收入的女人都流行单身，你有本事就搞定她啊！”

“……”

于艳听到身后的议论声莞尔一笑，作为一个女律师，一个未婚女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议论。

于艳走下长长的石阶来到停车场，她碰到了刚从经济一庭出来的旧同事杨志诚。

杨志诚陪于艳走到于艳的小车前，说：“我没开车，能坐你的顺风车吗？”

“没问题，上车吧！”于艳打开银色丰田凯美瑞的车门，两人坐上了车。

于艳发动汽车，驶出了法院。

“怎么没开车呢？”于艳问。

“唉━━”杨志诚摸了摸凌乱的头发，苦笑着摇摇头，说：“最近都不敢开车，我的一个当事人和他的亲朋好友看到我的车牌就追着我……”

于艳朴噗的一声笑了：“莫不是当事人看上你了？”

杨志诚没有笑，脸上蒙着一层阴云，他向于艳大吐苦水：“我帮当事人打赢了债务官司，为了尽快拿回败诉方的欠款，当事人申请强制执行，还托我送了5万元给法院执行局的局长，但是半年过去了，欠款仍未收回，当事人以为我侵吞了5万元，追问了我好几次，我又不敢问局长━━谁能证明我给她送过钱啊？！”

“执行局局长，徐春燕？”于艳问道。

杨志诚狠狠地啐了一口，说：“就是这破娘们！现在我见了当事人就躲，整天害怕当事人告我……”

“早提醒你不要走这些歪道……”

于艳把下半截话吞了回去，她想起刚才的官司，她胜诉了，但她高兴不起来，甚至替对方当事人难过：被告是有钱煤老板，收到传票后即委托正阳为其辩护，梁正义指定于为被告的代理律师，于艳认为证据对被告不利，很可能会败诉，梁正义却肯定地说一定会赢。于艳知道被告花了钱请梁正义搭通了所有的路子，但是她没有作声，除了做一个律师该做的事情，她无力去抗衡什么。果然，法庭以“适用法律错误”判原告败诉。作为资深律师的于艳心里明白，原告的委托律师为了自己的利益与被告方当事人或者第三人恶意串通，出卖了当事人。此刻，她感觉自己作为正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没有底气对同行现身说教。

“我也不想这样做啊……如果当事人告我，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杨志诚越说越气，忍不住爆粗骂道：“他妈的，人人都以为律师赚钱很容易，有谁知道律师有时连狗都不如啊！”

于艳知道杨志诚心情相当不好，静静地听他发着牢骚。她理解杨志诚作为律师的苦衷。这几年x市的律师常常感叹打官司难，官司赢了执行难。徐春燕是中院院长的情妇及她认钱不认人在行内是公开的秘密，律师们都怕和她打交道。

杨志诚见于艳一直在听自己讲，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了，他望着于艳，眼神有些复杂，有失落，有羡慕：“还是你活的滋润，满脸红光。”

于艳望了一眼老同事，笑笑说：“咱俩是同行，这些烦恼不光你一个人有。”

“但你能守住律师的道德底线，这点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我的牺牲很大啊，少赚了很多钱。”于艳作了个苦笑状，话语里却显轻松。这两年她见过太多权法交易，钱法交易的黑暗内幕，但是她从来不充许自己做违背原则的事。

“你说律师是什么？法官又是什么？”杨志诚一脸茫然，像是问自己，又似是问于艳。

于艳没有答话，x市时下流传着一句话“吃完原告吃被告”，说的就是法官；律师的口头禅“官司打的就是证据”，现在却变成了“官司打的就是钱”，谁有钱谁赢。许多老百姓甚至律师自己都说，律师就是当事人给法官送钱的中间人。

一种令人心寒的失望和无奈涌上于艳的心里：法律工作者自己都不相信法律，这是多么可悲啊！

前面的货车突然急停，于艳忙一脚踩了刹车踏板，杨志诚的身体向前倾了一下，他从发呆状态醒来，骂道：“这两年机动车增加了那么多，政府也不投资升级交通设施。”“x市一怪‘坐车还不如走路快’！”于艳说，脸上**讥讽的笑容，她把头靠在坐椅的头枕，望着前方的机动车道：只见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在停着的汽车间隙左行右穿，喇叭声此起彼伏，汽车的喷出灰黑的尾气在道路上飘散。于艳眉头微皱：这几年x市的司法环境也和交通道路一样混乱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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