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嫔拉光绪坐在一张黄缎椅子上,把右袖子挽上去,“皇上饿不饿?要饿了,先给你做个菜吃。……那奴才接着学做这道菜,皇上做个监督吧?”光绪点头,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坐好,瞧着珍嫔丰腴灵动的背影。光绪每次看到珍嫔这般面色红润、血气旺盛的样子,就会觉到一种生气,感到生活的美好。
田太监朝执事太监、景仁宫宫女们递个眼色,众人上来打扇,宫女端奉茶水。景仁宫后殿前一株大榆树落下巨大的树荫,罩得宫里非常清凉。两个宫女将大羊肉稍微翻转些,珍嫔提起小刀在上边剔剥了会儿。光绪瞧她们有些扭捏,便道:“刚才怎么样就怎么样,只当我没在这儿。”珍嫔回头笑笑,拿起大刀,说道:“皇上可别吓着了。”便“咣咣”砍起来。光绪欠身看去,一块大羊肉被砍成三段,每段五斤左右。另一个宫女在灶上支了个铁架子,捅了两下火蹿出晶亮的火星。空气的温度立时升高了。
“皇上,”珍嫔过来俏皮地拜了个万福,“先要做烧羊肉。会很热,你先到院子吧。哟,对了,让菲儿给你弹曲古筝可好?”
光绪的确有些疲累了,起身来到到院里。太监们搬凳移茶,宫女抬来桌子,摆上桃子、苹果等时令水果。他围着大榆树转着瞅,只见树皮上嵌着一个个小皮壳,无数蚂蚁在其间爬上爬下。一扭头看见菲儿搬来古筝坐在前殿后屋檐下,想:“倒很少见,主子挽了袖子割肉,宫女却闲静地弹曲儿。”不过珍嫔入宫快两年来,多有常人所无之举,他权作有趣罢了。
“皇上,要奴婢弹什么?”菲儿启齿一笑那样儿,娇羞里透着些朴实的味道。
“还是《高山流水》吧。”
菲儿团衣坐到矮凳上,两臂同时提起,小脑袋自然地歪到一边,右手指降到弦里,朝上反驳一下,院子里响起饱含古意的“铮”然一声。光绪在新搬来的藤椅里躺好,轻轻摇晃,听着乐声流淌,在脑海里化做嶙峋起伏、远远近近的山水图画。一会儿鼻子猛然闻到炙肉的浓香,睁眼看见珍嫔在雕花窗格子里用木叉子举着羊肉,放在焦炭上烤。珍嫔发现光绪在瞅她,调皮地做出几个鬼脸。光绪觉得布满疮洞的心一下子平复了,在波云诡谲、人心险恶的深宫大内,他第一次享受到生在人世的惬意。
午饭快到了,田福印问光绪:“皇上,御膳是传来景仁宫?”
光绪点头。太监们正要把三张御桌安在正堂,光绪摆了摆手。等御膳传来,传膳太监先查看每道饭菜中银制的三寸试毒牌变色不变色,再亲口尝尝,然后垂手对光绪说:“皇上,请用膳。”光绪随便吃了两筷子便赏给了太监、宫女们。他预备了大胃口准备享受珍嫔的美味。两个人在前院正殿的西次间,算是珍嫔的寝宫兼客厅用餐,除了烤羊肉,还有葱丝拌肉丝,又有一个红煨羊肉,一个汤是羊肚羹。这几个菜都是特为放凉了送来。
“全是你做的?”
“嗯。皇上饿了吧?快吃吧。”
珍嫔又重新梳妆了一番,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个髻,两鬓又松又软地垂下来。光绪先吃了两口已经凉透的烤羊肉,又香又脆。他指着羊肚羹汤,“膻不膻?”
珍嫔作个鬼脸,“皇上,尝尝嘛。”
光绪品了一匙,有点微微的膻味,可是正因此味道非常美妙,真不知比御膳房那些手艺强了多少。
“珍嫔,真不知你还有这门手艺。”
“手艺不算怎么样,是肉好。皇上,这可是正宗蒙古草原的羊肉呢。”
光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年春,奴才有一次去颐和园给太后请安,碰上内务府上驷院大臣那彦图的福晋荷子。无意中说起皇上爱吃羊肉,那时候我还不知该做什么。荷子福晋说正好府上有人要回科尔沁草原老家,平常不知该孝敬皇上点什么。这次让他们回来时捎些肥羊,再带上蒙古的草料,养在那府里。几时要用,她就派人送来。”
光绪听得心里热乎乎的,但突然想起一件疙疙瘩瘩的事来,道:“荷子福晋听说有孕了。你记着派人给她送些补身子的东西去,东西我让内务府安排。唉,那彦图还有心思给我准备羊肉,那尔苏死了,他得多悲伤啊!”
原来内务府上驷院大臣那彦图是光绪小时学骑射的伴读,大光绪四岁,今年二十四。两人从小长大,感情深挚。那尔苏是那彦图的外甥。虽是外甥,那彦图却比他小七岁。提起那尔苏知道的人不多,但提起他的爷爷,在整个大清朝却是妇孺皆知,如雷贯耳,便是蒙古亲王僧格林沁。据说他长得象大清之祖努尔哈赤,道光皇帝驾崩时,僧格林沁为顾命大臣之一。咸丰九年(1859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军节节进逼,咸丰帝命僧格林沁至天津督办大沽口和京东防务。僧格林沁在大沽口督军力战,重创英国海军。这次胜利是清廷自1840年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入侵以来,中国军队拒侮的第一次重大胜利。此事激起世界性影响,甚至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克思也知道了,给予充分赞扬。
僧王死后,儿子伯彦讷谟祜继爵,人称“伯王”,领内务府大臣。伯王之子,就是那尔苏。苍狼之血与白鹿之乳,培育了他丰神俊逸之姿。去年三月,颐和园竣工,慈禧移驾西行时,因那尔苏的马受惊冲撞鸾轿,本该重罚没想因祸得福,不多久父子二人均告晋升。原来英俊的那尔苏被慈禧看上,安排他做了颐和园护卫都统,暗地里则成了她的泄欲面首。那彦图知道外甥的事后,曾当面向光绪告御状。光绪也不敢作主,出了个主意,让那尔苏在去年八月十五南苑秋狝时“不小心”断指。那尔苏的手指在和野猪搏斗时咬掉了,光绪趁机改任他为德胜门提督,从颐和园调开。哪知慈禧不死心,李莲英又用“水车藏人”之计频频把英俊的那尔苏拖到慈禧的**。到了今年春二月,那尔苏再也不愿背负门耻,与伯王回科尔沁草原祭祖时,死在祖宗陵前。这事,光绪作为那彦图的“学友”,想起来就愧疚。但这事属于宫廷机密,除了几个当事人,谁也不知道。光绪也不想因此太过失态,极力装作高兴的样子,又一连吃了两筷美肴。
“哎呀,真是好吃。”
“皇上,奴才其实从小没沾过灶。只是见皇上宵衣旰食,身心劳累,就寻思着能奉上点好吃的。”
“从哪学的?”
珍嫔起身从床头上拿过一本书来。“呶,这上面。”
光绪翻了翻,叹道:“怪不得好吃。我记得翁师傅说过,这《随园食单》是我朝著名诗人袁枚所作,号称厨者必备宝典。从哪儿得来的?”一边问,挑了块大烤肉放进嘴里。
“是奴才闺家时的老师,今年的殿试榜眼——”
“文廷式!”光绪立即接道,“这家伙总是出手不凡,教人厨艺都拿本经典来。”话有些赞许,但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了。珍嫔虽然才十五虚岁,但自幼长于深宦世家,入宫后又在大清国最复杂微妙的圈子里浸泡,思想境界已不能跟同龄人相比。她不再说话,但面上怎也掩不住失落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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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愤怒的养心殿(1)』
“拖~去,打,~地打——!”光绪甩~将一只薄胎双层瓷杯掷出,愤怒的吼~直透养心殿屋脊。所有人惊呆了。这位面容清峻的皇帝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这么~狠劲还很少见。养心殿总管太监田福印~打个哏,~一挥,几名魁梧太监立即趋前将一名肥胖太监反拖出去。这太监脸~~着茶~,似乎还有点不相信,~里“嗳嗳”~着。拖到正殿往南~~厦的门槛那儿,一只鞋给别了~来,小太监跑着~来两指一捏拎到门外。~了院里胖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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