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走后，高飞打开手中的包袱，有一袋水和半袋粗粮，他狼吞虎咽般开始吃起来，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虽然空无一菜，但是有水，任何东西吃起来都是最美味的。不一会功夫，他就把半袋粗粮吃个精光，水还剩半袋。水足饭饱之后，高飞恢复了不少体力，他又开始上路。

　　午后时分，太阳已经偏西，他在沙漠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不知还要多久才走出这片沙漠？此时，沙漠摧毁了他寻宝的信心——也许早被别人找到了；恐惧振作了他生存的欲望，也许老天注定他不是发横财的人，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片生命的禁地，去到一个人海聚集的地方，像“春花楼”那样的繁华场所，让他继续呆在那里做王大娘的店小二也比来这里瞎逛强。

　　高飞加快了脚步，希望在天黑之前走出这个鬼地方，此时，他又听到前面沙丘背后传来轰轰的声音，像是一群人马正在飞奔而来，他立刻跑到前面的沙丘上俯身察看，下面果然是一群人马正在向左边奔去，共有十一人，有几个中原人士打扮，另外几个和尚和道士。高飞看到前面为首的是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他认得这人正是黄山三友之首钟乾坤。这些人想必也是为了寻宝而来，看这形式，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宝物？正火速离去？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正立刻赶去报信？想不到这荒无人烟之地竟会有这么多人光临，先是两个白衣人男人，后是两个黑人女人，现在是一群人马，不知道这样走下去还会遇到什么人。

　　前面的人马已经远去，天上出现了美丽的晚霞，泛红的火烧云，红得像是用人的血泼上去的一样。高飞走下沙丘，没有方向的往前移动，走了很久，这一路风平浪静，再没遇到什么人，连一只蚊子都没有。他又感到口渴起来，剩下的半袋水已经喝完，饥饿可以忍耐，而最不能忍耐的是口渴，他已彻底失去了寻宝的信心，沙漠吞噬了他的意志，他巴不得前面出现一个繁华的镇集，然后他去到一家食店狠狠吃上一顿，再舒服地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如果有个女人就更好了。他幻想着睡醒后有个美人陪在身边。

　　高飞走走停停，一步一摇，他停在一处凹地，前面又是一坐沙丘，他抬起头来，希望看到一丝繁华，但前面终究不是一处喧闹的市集，沙丘上没有一间屋子，没有一条河流，更没有来往穿行的人们，但是当他再次抬头盼顾的时候，他看到了暗红的天空有一缕青烟直指云霄，他立刻被这不绝的青烟激起了求生的意志。前面有人，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高飞穿过沙丘向那缕青烟走去，最后他看到了前面有间木房子，那道青烟正是从这小木屋里升起的。他慢慢向那小木屋走去。近了，他看到小木屋的房檐上插着一面三角旗，上面大大的写了一个“水”字。

高飞立刻朝那间小木屋走去，来到木房子前，外面有个草棚，棚子下有两张桌子，一张靠墙而立，上面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坛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水还是酒；另一张桌子刚好摆在棚子下正中央的地上，四方各有一张长凳。

　　有个大汉正坐在其中一张长凳上酣睡，他虎背熊腰，头大如斗，四肢发达，身着考究的丝袍，他双手抱头趴在桌上，酣声如雷，嘴角不断流出长长的口水，显然这大汉是睡着了。高飞悄无声息的走到大汉的对面坐下，他把刀放在桌上，双手连袖盖住刀身，开始侧耳倾听，他朝里屋看了看，里面很安静，空无一人，有堆柴火正噼里啪啦燃得火旺，上有一口锅，锅里的水在咕嘟咕嘟冒起阵阵白雾，里面像是煮满了一锅肉，香飘四溢，沁人肠胃。高飞忍不住吞了一口水，看那大汉睡得正沉，恐怕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老板，买酒！”

　　高飞喊了一声，那大汉没有醒来，他又叫了一遍。

　　“老板，我要买酒！”

　　那大汉听到有人叫买，悠悠地醒来，他抬起头，揉揉眼睛，突然看到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年轻人，他脸上漂过一丝诡异的微笑，显然他并没有因为别人的打扰而心生埋怨，从他那不易察觉的诡笑中，似乎他还因为别人的打扰而感到兴奋起来。大汉站起身来伸了个腰，然后坐下。

　　“老板，你这可有酒卖？”

　　高飞看那大汉醒来，继续问道。

　　“你没看到屋顶招牌上那个字吗？我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酒”

　　大汉爽快地回答，他的声音高亢有力，中气十足，宛如钢铁落地，高飞一听便知他是个功力深厚的会家子。

　　“没有酒有什么？”

　　高飞继续追问，他并没有因为大汉那不同凡响的声响而被摄住了心魂。

　　“我这有水，食物，还有汤，不知客官要什么？”

　　高飞感到疑惑，有水不奇怪，还有食物，这从何而来？更疑惑的是汤，那大汉专程从市集把汤运到这里来？他的用意何在？难道真是为了做买卖？

　　“你的水是什么价？烫又如何卖？”

　　价钱是他最关心的，一开始他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水是淡而无味的水，一两银子一碗，烫是滋阴补阳的养生汤，十两银子一碗”

　　“食物怎么样？是不是卖得比水和汤更贵？”

　　“食物是延年益寿的养身肉，二十两银子一碗”

　　高飞听到这大汉的天价食物，不由大吃惊，一碗肉可以换一头骆驼了。

　　“哦！你卖的这些，价钱都不便宜！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就算有，他们买得起你你的黄金食物？”

　　“我是生意人，我们生意人通常都很清楚哪里有人，他们有什么需求，有需求的东西就有价，你要知道，物贵不在价高，价高贵在需求，所以，我从不担心我的东西卖不出去”

　　大汉说得头头是道，但高飞还是听得不胜明了。

　　“你知道这里有人？这些人会来光顾你的“水”店？”

　　“我当然知道这里有人，我还知道很多绿林好汉都来到了这片沉寂的沙漠，这里有人就有我的生意，感谢这片干涸的大地，有人在这里需要水，所以我就供应水，此地我的水店独此一家，别无他店，它的价钱当然要比其地方贵一些”

　　“你遇到了所有人？他们的生意你全都做了？”

　　“不！我遇到了很多人，遇到谁我就做谁的生意”

　　“你把价抬到这么高，不怕他们不买你的东西？”

　　“如果你有很多银子，在银子和性命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我当然想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的价抬到再高也是应该的，而且合情合理，你想想，我把这些东西弄到这里来要费多大的劲，如果没有我的水和食物，那些人有再多的银子也是枉然，毕竟银子不能像像水那样喝下去”

　　“这样说来，那些以高价买你食物的人不但不会说你不厚道，还要感谢你，感谢你救了他们一命”

　　“是的，如果你以这样的价来买我的食物，你不但不会觉得吃亏，还会觉得很划算，因为我的东西救了你的命”

　　“可是你的价还是高了，只要你的水有价我就觉得太高了”

　　“难道你要吃我的白食不成？这可是我们生意人的大忌”

　　“我不是要吃你的白食，如果我身上有花不完的银子，我不但不会觉得你的价昂贵，还会觉得你是在博施济众，拯救苍生，可是现在我手里别无长物，不名一值，所以你的价还是高了”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你是个穷鬼！”

　　“对！我是个穷鬼，甚至连穷鬼都没有我穷，连来沙漠我都没有足够的钱去买食物，更不消说享受坐椅”

　　“我曾经也遇到过像你这样的潦倒白面小生”

　　“通常你对那些像我这样的白面小生是怎么打发的？你是不是大发慈善之心？不计较他们有没有银子就把食物赠予他们？”

　　“不！你错了！”

　　“我错了？”

　　“是的，你错的非常厉害，要知道，我们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只有那些有需求有银子的人才是我们看中的对象，那些有需求而无银子的小白面我们通常不会对他们大发善心，更不会不把自己苦心经营来的利益泼洒在他们身上，要知道，我们的仁慈和善厚也是一种投资，若没有利益可图，我们绝不会轻易对某个人大发仁慈之心”

　　高飞听得心里发毛，原本为所有人不耻的作为，经这大汉一说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就像这件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一样，难道这就是生意人的人性和本质吗？若真是这样，那么是不是所以做买卖的都像他这样惟利是图？

　　“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没有银子的人遇到你们生意人都会有什么结果？”

　　“视而不见，不闻不问，让他们走自己的路，就算等待他们的是饥喝和死亡的威胁，我们也绝不会动一点恻隐之心”

　　大汉说得理所当然，坚定无比，似乎他以前根本知道见死不救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现在更不会觉悟到把人推入火坑就是把人活埋。

　　“现在我遇到了你，是不是我也只有像他们一样就这样走？”

　　“是的！你别无选择”

　　“我是不是得不到你的丁点救命之物？”

　　“是的，你此时此刻遇到我就是在奈何桥上遇到那只飞向天堂的大白鹤，我不会载你飞到光明的地方”

　　“你不是飞向阳间的那只白鹤，你是来人间催命的黑白无常”

　　“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能不能求你？”

　　“怎么求？跪下来给我磕头还是叫我爷爷？”

　　“如果我给你磕头叫你爷爷了，你是不是就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不？我还没有儿子，在沙漠这几天却无端有了很多孙子，他们都想给我磕头叫我爷爷，如果他们一这样做我就给他们东西，那么现在我还能有水可卖？恐怕早已是个穷光蛋了！”

　　“我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人！”

　　“我能不能换个方法求你？”

　　“什么方法？”

　　“我求你拿你的食物和我的东西交换！”

　　“你身无一物，还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的”

　　“我身无一物，可是我有这件粗布衣服，你看它能不能换你一碗水”

　　“如果你那件布衣能换我一碗水，那么我在地上捧一捧沙是不是也可以换你那件东西了”

　　“这么说来，你真是个当之无愧的生意人！”

　　高飞想方设法去换去大汉的一碗水，而现在所有能想出来的法子他都用过了，却屡试屡爽，他不由得灰心丧气，心灰意冷，说话的语气开始变成了讥讽的口吻。

　　“承蒙夸奖！”

　　那大汉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丝毫听不出高飞话里的讽刺意味，又或者他原本就是个心智高明的智者，以其人之话还其人之身，大智若愚罢了，高飞的讥讽就像是一刀砍在泥土上，他希望把大地劈成两瓣，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泥土无恙，而刀沾满了尘土。

　　“看来我只能就这样走了！”

　　“是的，因为你没有钱，因为你遇到了我”

　　“好！你不是我的救星，我走！”

　　说完这句话，高飞起身，顺手把桌上的短刀往肩上扛去，疾步离开。

　　卖水大汉心硬如铁，表里如一，说一不二，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多么不仁义，似乎每天都有很多这样的人从他的店离去，他已司空见惯。

　　大汉盯着高飞渐渐远去背影，他把目光移向天边的云彩，泛红的云朵如画般美丽，而他就像那个刚刚离去的年轻人一样毫无兴致去欣赏这落日的美景，他甚至还像那个刚刚离去的年轻人一样眼里流**无尽的失望之色，他为何失望？他在等谁？没有人知道。

　　高飞慢慢消失在深红的云彩下，渐渐变成一个移动的黑点，大汉把最后的余光斜斜瞥向那个远去的黑点，前面有一道金光向他眼睛射来，他知道那是那年轻人肩上那把刀反射过来的光线，突然，大汉就像看到了一只吃人的猛兽，他眼里的瞳孔开始收缩，双目放射出奕奕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一件令他兴奋的珍宝，又像是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开始思索，思索一个隐居江湖的老人，一件很多人都已遗忘的旧事。

　　高飞不想死，可是别人见死不救，把他置于死地；他想好好活下去，可别人却不给他这个权利，他去求人，可别人连求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知道其实他还有一条路可走，那是极端的做法——你不给，我就自己动手，但他同样也知道那样做绝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举动。更何况他没有战胜那大汉的把握。

　　人若不欲，勿施于其，这是他的江湖原则。

　　高飞刚走出了很远远，他突然听到后面那卖水大汉叫他且慢的声音。他停下脚步，那大汉走了上来。

　　“如果你那件衣服能换我一碗水，那么你看我身上这件丝袍是不是也可以换你那把刀了”

　　“我的刀？”

　　“是的，你的刀！”

　　“你对我的刀感兴趣？”

　　“是的，非常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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