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已心平气和,当又一片熟悉的景色被夷为平地,废墟上冒出浓烟抑或炊烟般的沙尘,敲打声、钻心钻入末梢神经的电钻声,它们灰头土脸却一股气宇轩昂的架势,然后就轰轰烈烈树起钢筋水泥的森林。森是面庞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林是俏然屹立目光无法穿透的林。它们一幢一幢、一片一片错落有致,有主有次地纷纷面世,骄傲地宣称时代的进步。儿时才有的复杂心境却越走越远,那种失落、憧憬、期待和不着边际地跟着惊喜,那种周而复始,别人不需要,自个还在那儿跟自个较劲的认真,那种单纯的快乐,不求结果……这是否值得遗憾?
林小翘边寻思边移步,最后一个走下机场巴士,中袖外裸**来的皮肤上顿时拂过一丝清冷,她打了个寒战,和已钻进的士的同伴挥手告别。这个大路边的小站只孤独地竖立了一个站牌,在浓浓夜色中很容易被忽视,却不能被忽视,毕竟是市中心,理所当然地没道理需讲。到处是光影,远一点某酒店建筑高高立在那里,头顶几个红色霓虹灯的字非常夺目,显出莫名的冷;近处的高层居民楼里灯光星星点点地亮着,房顶的巨型广告倒是热烈执著地做些牙膏、化妆品的宣传;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些装饰灯,彩色的光束从中心发散出去,又收回,再发散出去,倒是很有点静中有动的点缀。林小翘觉得自己衣服上的星空图案非常适合这晚,静谧而清冷的。她向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又往回多走了几步,正在犹豫间手机响起。是啊,刚到,没看见什么大转盘,往东走?哪边是东?看见你说的大转盘了,等等。她一手费力地拿着行李,另一手握着手机,边走边找边费力地说话,大转盘就在几米开外,她却赶在一辆的士转弯前冲了过去,生怕大转盘跑掉似的。对方突然收了线,林小翘喂了几声,就发觉自己的声音被车流声淹没了,是的,大转盘上去就是二环,大小车子漠然飞驰而过,划出深夜中异常喧嚣和寂寞的一笔。这就是林小翘曾经以为熟悉却一直陌生着的北京,她做了个深呼吸,心中竟清凉凉地漾出几分暖意。
一个身影背光向她走来,带几分急促,脚步时快时慢倒似有点犹豫。是他,她猜到,想迎上去倒似被粘住了脚底,只顺风稍稍倾斜出一点点肯定的态度。他的西装外套下摆随风敞开去,隐约映出个好比拥抱的轮廓,这让她绷得**的心弦如滴上了水滴似的,慢慢温润开来。也就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走到她跟前并接过手中的行李,还顺带说了点什么。林小翘恍惚间没有听清,本想仔细再看看他的脸,却突然意识到这样打量人的不该,于是问等很久了吧?可不,他说,刚刚跟乘凉的老头借了个马扎,一坐就是半个钟头。他还接着刚才的速度向前走,刹不住闸似的,弄得两个人倒像是对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什么是马扎?她大声问。他哈哈大笑起来,就是板凳,中间带帆布条可以折叠的那种。你还真信,这季节谁疯疯癫癫跑出来乘凉,还在这噪音十足的大道旁?林小翘没在意,只兀自寻味着“马扎”一词的可亲,这个词带着把说话的人都染上股可亲的味道,想着又悄悄侧头将他打量。他的头发有点长,软软的,更配合出可亲的基调。眼睛不大,一单一双,笑起成缝却分不出单双来。他两颊那里还留着青春痘的痕迹,不多,却有那么几个标出男性的粗犷和不经意,还有潜伏在皮肤下年轻的躁动。他个子很高,行李在他手中就显得不那么沉重,漾起衣角的西装外套下是他**的身体,有力坚实,张扬出大孩子般的那股韧劲儿。
林小翘想起曾说过的种种话语,禁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是的,其实她很喜欢他们之间这种熟悉可亲却又陌生遥远的感觉,可近可远,可缩可放,要么胜券在握,要么稍纵即逝。对,他叫刘迈,他说是豪迈的迈,她却嗅出这个北京男人身上独有的麦子味道,想着竟脱口而出:叫你麦子吧。
啊?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想,也许这个时候他刚好没有主张。
他是真把她当作江南女子来对待的,说话间已走到一家杭州菜馆,菜是碧绿碧绿均匀切成段的,摆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入味却又清淡,如吃水果般闲情逸致。他和她对面坐着,杯子却各有各的颜色,她说不如我们换一下。他呆了呆赶忙递上自己墨绿色半透明的玻璃杯子,换来她满足的笑容,流光溢彩。
林小翘并不饿,刘迈也刚吃过,等冰块化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站了起来准备下楼。沉重的实木凳子往后倾斜了一下子,没有退后的意思,林小翘却已迈出左脚,就在这一刻墨绿色的餐布牵动墨绿色的杯子,连可乐带冰块倾泻在林小翘身上。本来精致的晚餐就被自己败了,林小翘擦着衣角,沮丧也跟着悄悄蔓延。
抬起头,发觉他正出神地望着自己,干吗呢?
吗呢?不知道他在重复还是询问。
干吗呢?她又问,这一句吗呢,听起来亲切得彻骨,她鼻子那里甚至闪过一丝酸楚。多少次在电脑屏幕、手机上看见这两个字,这是他固有的开启话题的方式,是亲切的源头。吗呢?她哧哧地笑着重复。
你吗呢?还傻站着乐什么,走吧。他一把扯过她的胳膊,说,这里叫囚,不信你看这脚下踏的铁地板、栏杆上挂的手铐,还有链环制的门帘。多少人被囚在这里,还乐在其中。
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其实囚在这里未必不好。林小翘紧迈几步,先挑起沉重的铁门帘,跨入门外一松手,果然有种重见天日的轻松。
囚毕竟是囚。如果,他顿了一下,如果你热爱自由。就在这时,身后的道口开出一辆车子,两束强烈的灯光晃过他们的后背,在他右侧笔直地射向前方,显得那么义无反顾,又那么光明灿烂。似乎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动的灯光了,林小翘**背包望向刘迈,看见他伸手拦住了这辆的士。
深夜的电台正播放一首张楚的老歌,悠扬的乐曲缓缓流淌,张楚也就慢慢地讲述起一个爱情故事,有点落寞,有点伤感,很配合的路灯下无人的寂寥。听着听着,他们也就失去了话题。
……
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
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
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
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
刚好这时候你没有什么主张
刚好这时候你正还喜欢幻想
刚好这时候我还有一点主张
我想找个人一起幻想
……
车直走出一大段,又兜回小半圈。乐声中他只说过一句话:往回开好吗?去我那里。
他掏钥匙的声音很轻,只有开锁的那一声十分清脆,甚至挑了下林小翘的神经。她走进屋,看见床、壁柜、沙发和衣橱,就那么紧凑又齐整地摆在一间屋中,几件衣服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提电脑还连着电话线。他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头,坐吧,终于从这里走了出来。他指指电脑,手顺势滑下她的手臂,再握住她的手腕,灼热的温度。等这个温度一寸寸灼烧到她的腰间,她就眩晕起来。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阻拦灼热的他和自己。他只**把她搂在怀里,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该怎样。
林小翘闭上眼睛,麦子在田野里正茁壮地成长。
也许刚好这时候,正喜欢幻想。
上一次躺在一个男人身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林小翘没有说,说他也不会相信。
你总睁这么大眼睛看我干什么?黑暗中幽蓝幽蓝的,我都不敢闭眼睡觉。刘迈低声问,怕吵醒谁似的。想什么人,什么事?
她轻轻摇头,悄声答复:心里空空荡荡。眼睛一闭上,张楚的歌又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缓缓走过来,踏在最迷惘的那根神经上,起起伏伏,有点刺痛,有点像放MTV。
……
我说,我爱你
你就满足了
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
你说这个城市很脏
我觉得你挺有思想
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
我看着你,就信了
我躺在我们的**
床单很白
我看见我们的城市
城市很脏
我想着我们的爱情
它不朽
那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我明天早上打算离开
即使你已经扒光了我的衣裳
你早上醒来会死在这**
即使街上的人还很坚强
……
最后一句歌词似乎是回荡又回荡着离开两个字,林小翘试图思考,却无奈无法思考,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酒醉后的甜香,月光投射进来的树影如同一张大网,网在床后那面干净的墙,还有他和自己的面庞。风起时,它就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降落。最后一个念头是第二天清晨如何离开,大概是吧。
离开……离开……离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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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之隔』
庄好坐在~沿~打~,林小翘就隔她一个桌子,静静地看她打~。说看,是因为~表情十分丰富,远比话语更加引人注目。庄好的皮~仍旧晶莹白皙,很难想象它居然有能~跟北京的风沙斗争,而且大有把斗争~行到底的劲头。她有什么必须婉转的吧,薄薄的~~突然换了~形,那句话又在~脸~打~几个转,待到她眼角的笑纹~漾,就顺利地从~间~出。眉头那里拧着几分~言又止,眼珠转动的频率出卖了她正打着小算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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