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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神》

第4章第三节 父亲是个“国民党”?

作者:华汉针神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1958年,郑明德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户县第五中学。

第五中学是户县有名的重点中学。由于他在班里学习成绩优秀,十三四岁的郑明德,已经官居“要职”,当上学习委员和大队部宣传委员了,他加入了少先队。

在学校,郑明德是老师们的骄傲,因为他每门功课都是五分。学校初中部一年级共有四个班,老师们常常在同学中说,你们四个班,哪个班有像郑明德那样,门门功课都是五分的!

而郑明德自己,进中学后却开始感受到了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

郑明德在学校是班干部,什么事情他都要带头去做,也必须带头去做,而自己的学习还不能落在其他同学的后面,所以时间就很紧张。1956年后,中国开始全面进入社会主义建设。1957年9月,中共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了《农业发展纲要十四条》(修正草案)。这实际上就是农业“大跃进”的纲领。同年11月,毛泽东在莫斯科提出要在十五年内钢产量赶超英国。1958年5月,八大二次会议上钢产量由1200万吨提高到3000万吨,粮食从5000亿斤上升到7000亿斤。大会结束后,“大跃进”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展开。1958年8月17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的决议。此后,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运动便在中国迅速开展起来,几乎每个中国人都陷入了极度的**之中。在城市,像文化部、外交部等部委院内都支起了炼钢炉子;在农村,亿万农民把家里凡是跟铁沾边儿的器具全都拿出来,然后点燃熊熊高炉,不分白天黑夜,拼命炼起钢来。

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郑明德所在的学校自然也加入了这支炼钢大军当中。为了大炼钢铁,学校停课,专门组织学生们到河里去淘铁沙。所谓“淘铁沙”,就是学生每人拿一个脸盆,站到河里去,利用河水的流动,把脸盆里的沙子淘走,剩在脸盆里的就是黑黑的铁沙,然后再把这些黑黑的铁沙送去炼钢铁。

学校东面不远处,有一条河,叫太平河,河面比较宽阔,水流并不湍急,正是淘铁沙的好地方。于是每到上课时间,郑明德和同学们不是走向教室,而是拿着自己的脸盆,走向教室外的太平河边。

郑明德是班干部,什么事他都总是带头干。何况,从小父亲就教育他,做人要勤劳,不能偷懒。所以,每次走向太平河时,他总是第一个走在前面;而每次结束淘铁沙时,他又总是走在最后面。

户县的冬天非常寒冷,河水冰凉冰凉。但郑明德顾不了这么多,他不畏寒冷,总是第一个跳进河里,又总是最后一个上岸。连续几个月下来,郑明德得了严重的关节炎,严重得不能坐下去,一旦坐下去,就很难站起来。

看到儿子成了这样,母亲抱着他心疼地哭了,甚至害怕儿子的腿将来成了残疾。而已经成为当地名医的父亲,则比母亲冷静得多,他很清楚,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赶快给儿子治病。于是,父亲一方面自己给郑明德开药方,一方面带着郑明德四处求医,最后才渐渐有了好转。但这个病并没有完全根治,多年之后,郑明德的关节炎仍然时有发作。

也许是受那个年代的影响,从小喜欢唐诗宋词的郑明德,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中,竟忙里偷闲,悄悄喜欢上了诗歌。他喜欢拜伦、雪莱、高尔基、普希金,尤其喜欢上了苏联玛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对普希金的《自由颂》,也是爱不释手。这些诗人们的诗成为郑明德全部的课余生活。于是每当星期天的早晨,或者淘铁沙结束后的傍晚,郑明德总是喜欢站在校园的杨树下,或者太平河的河岸边,面对朝霞或落日,大声朗读普希金的《自由颂》:

走吧,从我的眼前走开,

柔弱的西色拉岛娇弱的女皇!

你在哪里,威胁帝国的风暴,

自由的歌手?你把自由歌唱。

来吧,把我的桂冠摘去,

打破我这柔弱的诗琴……

我要为世人歌唱自由,

我要惩罚皇位上的恶行。

请给我指点那崇高的高卢人

留下的高尚正直的足迹,

在那众所周知的忧患中,

是你激励他写出勇敢的颂诗。

颤栗吧!玩弄命运的宠儿,

统治世界的专制暴君!

而你们,沉沦在痛苦中的奴隶,

鼓起勇气,听吧,起来反抗!

…………

郑明德读得很入神,很投入,完全将自己置于诗文描绘的情境中,沉浸在诗歌的情怀中,而忘了身边的世界。有时,太阳早已西沉,夜色早已降临,郑明德的心却依然沉醉在诗文的天地里,内心始终奔涌着一股无以遏制的对生活、对祖国、对人民的热爱之情,越是朗读,越是**难抑。

啊,沙皇们,要记住这个教训:

无论是刑罚,无论是奖赏,

无论是牢房,无论是神坛,

都不是你们可靠的宫墙。

你们必须首先在法度的

可靠庇护下把头低垂,

那时,人民的自由和安宁

将成为皇位的永恒守卫。

…………

念着,念着,郑明德禁不住热泪盈眶。

又一个星期天的傍晚,郑明德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读,突然,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声叫道,哎,你在这里呀,害得我到处找你。

正满腔**的郑明德突然被打断,一时回不过神来,愣愣地望着同学,不知发生了什么。

发什么愣呀,快走,老师找你呢!同学说着,拉着他就走。

什么事呀?郑明德边走边问。

去了就知道了。同学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

两人匆匆忙忙跑到老师办公室门口,那个同学突然止住脚步,对郑明德说,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陪你了。

郑明德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啦,咱们都是班干部,平常老师找我们商量事,不都是咱俩一起去的吗?

那个同学冲郑明德摇摇头,说,不,不是班里的事,是你自己的事,老师就叫你一个人去。

会是什么事呢?郑明德一边走,一边品味着这个同学的话。他突然想起来了,前一阵,学校发展共青团,同学老师都推荐他,在老师同学的一再鼓动下,他交了入团申请书。看来一定是这个事了。

一想到入团的事,上进心很强的郑明德的心情一下变得明朗起来。上中学后,他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就是争取早一天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主义共青团!而老师和同学也都看好他,说他学习成绩优秀,工作表现积极,家庭出身也好,第一批入团没有问题。所以一想到自己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都加快了。

来到教研室门口,郑明德由于过于激动,没有急于去敲老师的门,而是先在门口平息了一下心境,让自己安定下来后,才敲门喊道:报告!

进来吧!老师说,

他进去了,一眼就看见老师正背冲着他,在收拾桌上的东西。老师扭过时,他惊诧地发现,老师的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表情沉重。老师目光与他短暂接触后,便很快移开了视线。直觉告诉他,今天老师找他,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郑明德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他木然站在那里,等着老师跟他说话,刚才还激动不已的心情,已经平息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室内的灯光很暗,窗外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明德,过来,坐下吧!老师指了指椅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郑明德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老师望着他,突然问道,明德,你了解你的父亲吗?

郑明德奇怪地看着老师,他不理解老师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他自己的父亲,怎么不了解呢?当然了解了。父亲是一个善良正直而又勤劳的人,父亲不仅要求自己要好好做人,而且还教育他也要好好做人,他从小就是在父亲耳濡目染下长大的。于是他说,我爸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老师怜爱地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说,孩子,老师相信你的话。不过你入团的事得先放一放,学校暂时不会研究了,老师也帮不了你。

老师的语调极其平淡,可这句话却像一盆冰水,泼到了郑明德滚热的心上。他多么渴望入团呀,他一直对自己入团的事充满信心与期望,转眼间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他绝望地看着老师,希望从老师那里得到答案。

老师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拉住他的手,亲热地为他擦着脸上的汗珠,然后才细声细语地说道,经过我们调查,你父亲……你父亲是国民党党员!

什么?父亲是个国民党!?

老师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重重地击在了郑明德的身上。刹那间,郑明德满脸通红。一方面,他觉得老师不信任他,怀疑他的诚实;另一方面,他又为父亲的不诚实感到羞愧。父亲不是经常教育他做人要诚实吗,他自己为什么不诚实呢?

许久,他才喃喃问道,这是真的?

是的。这事你不用怀疑,不会有错的。因为你入团的事,关系到你的前途和命运,学校组织进行了调查,怎么会有错呢?孩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能理解,等你长大了,你就能理解了。不过,老师不会因为这事改变对你的看法,你还是一个好学生,还是一个好干部。你一定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今天老师找你谈话也是这个意思。不要辜负了老师对你的期望,知道吗!老师的语调依然很温和,好像生怕伤害了他。

郑明德哪里还听得见老师说什么话。什么期望,什么命运,现在全都被父亲毁了!最令他气恼的是,团入不上也就罢了,没想到父亲居然是个国民党!国民党就是坏蛋,就是反革命,哪个同学不知道啊!这么不光彩的事,让他今后怎么做人啊?

郑明德走出门去,他一边走,一边想,父亲怎么会是国民党呢?他为什么不加入共产党,而偏偏要加入国民党呢?

郑明德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居然走到了太平河边上。太平河水咆哮着向北流去,卷起阵阵波涛,尤如郑明德的心情,时而平静,时而激动,时而愤怒。父亲的形象渐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面前,郑明德内心开始画出一个个的问号。他难以相信,像父亲那样一人,怎么可能是国民党。如果是,父亲为什么要对他隐瞒呢?郑明德内心矛盾重重,一会儿责怪父亲,一会儿怀疑学校,一会儿又后悔生在了这样的家庭。

郑明德不知在河边上站了多长时间,直到太阳落进太平河,夜幕开始降临,繁星已经闪现,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决定周末回家,找父亲当面问个明白。

这是春夏之交的一个夜晚,从学校到家,有几里的路程,这几里路,郑明德不知走过了多少次。两年来,郑明德每个周末回家,都要走这条路。因此,这条路哪儿有草,哪儿有树,哪儿该拐弯,哪儿该过桥,他都非常熟。由于急速行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的郑明德满脑子都是“国民党”“国民党”,所以一路上竟然走得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尽管是在夜晚,尽管他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尽管他独自行走在崎岖的路上,却因为迷茫与愤怒,居然没有一点惧怕。

然而,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且变幻无常。刚刚还是夜空如洗,突然阴云密布。郑明德大概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一场憋闷已久的暴雨就倾泻而来。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像鞭子一样抽在郑明德身上。但郑明德挺着摇晃的身体,紧咬着牙关,脚下的步子反而在风雨中加快了速度。

郑明德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村里的狗停止了叫唤,田里也没有了蛙鸣,整个村子仿佛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唯有郑明德的家中,还亮着一盏油灯,时而有风吹来,油灯忽闪一下,随即屋子又是冷冷的沉闷。油灯下,父子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吐一个字。

到底怎么回事?父亲看着郑明德,关切地问道。

这时的郑明德,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凝视着父亲,不放过父亲表情中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他想,即使父亲说了谎,他也看得出来。

我不能入团了!他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父亲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慈爱与真诚。

郑明德不语。

孩子,没关系,这次入不了,下次还可以入嘛!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点,世上没有过不了的河。父亲安慰着他。

爸,你知道我为什么入不了团吗?郑明德问父亲。

父亲摇摇头。

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会因为我呢?我怎么啦?父亲一脸愕然。

你真的不知道?郑明德问。

父亲摇摇头。

他们说你加入了国民党!郑明德的声音很低,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在发抖。

父亲突然愣在那里,脸色苍白,像是突然遭到了雷劈,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吗?郑明德又低声问道。

父亲还是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终于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

原来,解放前父亲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因为有文化,就当了文书。但壮丁的生活非常艰苦,而且还有生命危险,父亲便偷偷跑回了老家。当时,农村实行的是保甲制,保长看他是个文化人,非常重用和提携他。不久,国民党为了壮大自己的队伍,到处集体发展党员,于是父亲在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就被集体发展成了国民党党员。由于父亲从来没把这事当回事情,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所以这么多年来早就把这事忘了。没想到,这陈年往事现在竟让人给翻了出来,让儿子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听完父亲的讲叙,郑明德不再说话了。在他幼小的心中,党是伟大的,党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父亲。可在那样一个年代里,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很想入团又不让他入团,除了暗自伤心落泪,又能怎样呢?

在那个年代,经常有批判“地富反坏右”的斗争大会,每当这时,郑明德就会格外烦躁。他总觉得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每时每刻都在网着他,使他身体再也无法舒展,心灵再也没有自由。每当他抬头望天,天总是阴沉着脸,不像从前那样明朗;每当他低头看路,路也总是坑坑洼洼,不似从前那样平坦;甚至连每日呼吸的空气,好像也都凝固了,令他感到窒息。

好在,老师们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郑明德的看法,依旧喜欢他,把他树为同学们的榜样。但他总是感到心里像长了一株发霉的蘑菇,黑黑的,怎么也无法抹去。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郑明德的心灵开始有了阴影。这阴影一直伴随着他,纠缠着他,直至“文化革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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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选择西工大』

初中毕业后,郑明德以优异的成绩,考~~县一中。六十年代初,在~县,在陕西,乃至在全国,~县一中都是很有名的。因为~县一中不仅高考升学率在全国名列前茅,而且考~全国重点大学的比例也很高。郑明德能考~这所中学,无疑迈~了一道最好的学习门槛。郑明德考~一中时,一中刚调来一位贺老师就任副校长。这位老师被人称为“高人”,他最初是一所小学校长,因带的学校升学率奇高,被~格提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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