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牛

“我们还是走了吧？”公牛对母牛道。这是一头很健壮、很结实的公牛，它是这一群野牛的头领。在它的一生中，率领群牛在草原上纵横，在原野上叱咤，它的牛群成了最庞大的一个牛群，它也成了最伟大的一头公牛。它常在夜里，想起过去的风风光光、轰轰烈烈，想起昔日所有的野牛见了它都会恭敬的尊它一声：金角！但，它，现在，已经，老了。

它是老了的“金角”，但它一身金黄的鬃毛仍旧辉煌。

在它的身旁卧倒着一头娇柔的白色母牛，这是它的妻子，母牛中最美丽的一头“玉角”，它最最疼爱的“玉角”。

“金角”比“玉角”大许多岁，在“金角”已是一代雄主之后，“玉角”还很小。但不论怎样说，它们的结合是很般配的。最伟大的“金角”和最美的“玉角”结合正是上苍的安排。

但现在似乎上苍也不再眷顾它们了。

在这“金角”已老，“玉角”有孕的现在。

牛群中第二勇士“银角”在觊觎“金角”的地位，“玉角”的温柔。“银角”是一头很高大、很雄壮的大野牛，也是一头很鲁莽，很狂野的大斗牛，它那一身闪亮如银丝的长毛如一袭斗篷，在无尽萧瑟中自有无穷力量！

“银角”自恃功高、体健，更多的是年轻力壮，欲向“金角”挑战：生死决斗。若在数年前“金角”绝对会应战，一定会打败“银角”，因为那时它还值壮年，当然那时“银角”也没这个胆子挑战“金角”。

但现在已不是数年前，而是数年后了。“金角”自己也知道，年老力衰，它不会是“银角”的对手。倘若应战，难免一死。可就算是死，也要去！这本是一个勇士的信念。宁死不屈！“金角”一世豪杰，可不想让别的野牛瞧不起。

但是，“玉角”却已有了身孕，腹中已有它们的精血结晶。

“金角”知道，自己一死，“银角”肯定要强迫“玉角”随它，“玉角”和它是恩爱夫妻，定不相从，也唯有以死相报，那它们岂不是无后？！

权衡再三，它们决定连夜出逃。逃到一个“银角”发现不了，奈何不得的地方，只要能活下去，总是有办法的。

它们逃走了。一去不回头。

草原上，草枯草黄，春来秋去，一晃就是数年过去。

“银角”近来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体力也越来越差。它很清楚：它是已经老了，每当一念到此，它都会想起数年前被它赶走的“金角”和“玉角”夫妻俩，不由在心头感慨不已：原来老了是这样可怕，唉，当初我又何必赶走它们？

它现在老了，却才知道老了的滋味如何的不好受。

自从，数年前，它发现“金角”夫妻逃走，它遣数十头野公牛四下追捕却一无所获，大怒之下顶死两头在牛群中口碑颇好，影响颇大的公牛后，牛群对它就变得又怕又畏，敬而远之了。所以这数年来，它高高在上，早已脱离了牛群。更无法达到它的宏图大业。

如今，“银角”的白毫如银，已不再亮丽夺目，“银角”的尖角如今也不再威风凛凛，它开始感觉到危机四伏。

原来，“五角帮”这只最大最强的牛群中本有五只角，可自从“金角”“玉角”夫妻被它逼走，后来又一怒顶死了“铜角”，剩下“铁角”自知性命难保，也星夜出逃，“五角帮”便只剩“银角”独力难撑大局，已成凋零之势，一如秋后的草原。

而近来，据传，出逃的“铁角”仗义结识了许多勇士，扬言要除暴安良，铲除“银角”！而“银角”手下大多老弱病残之辈，绝难抵挡。一想到这里，“银角”已按耐不住，怒吼两声，冲进了黑夜，在草原四下狂奔一气，方才回头。

“银角，你出来！”一听到这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大吼，银角就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它毫不迟疑的冲出草丛。纵然这一出是死，也要死得光荣。

它一冲出来，就停住了步。

数百头雄赳赳、气昂昂的野公牛把它和它的牛群包围其间，一排排如刀的尖角齐齐指向它和它的群牛。

正中一头黑的发亮，亮的发光凶猛大公牛正傲然而立，正是昔日的旧将，被它逼走的“铁角”。

“银角”惊惧万分，却不显**来，强作镇定，怒喝：“铁角，你想犯上作乱吗？！”一听之下就知色厉内茬，心虚胆抖，中气不足。

“铁角”怒吼一声：“你好意思说我，当初，你又怎样逼走了老头领‘金角‘的？”

“银角”一呆，恼羞成怒，大喝：“放肆，今日不是我死，就是……”

“铁角”冷冷一笑：“还是你死！”

“银角”低头、蹬腿、发力冲出……若似不减当年威猛，果然不愧“银角”！

“铁角”不动，冷笑，傲立。它根本不想动，今天的“银角”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根本不值得它出手。“银角”也比它大了“好几岁”，银角成名时，它才初露锋芒。

更何况以它今日的权势，也无需再由它亲自出手，自有勇敢斗士拼死效力。

这时，已有四头凶猛强悍的大公牛迎上扑过来的“银角”，从四方包围合击。

刹时间，蹄声如重锤击鼓，一潮不息，一波又至。狂喝，怒吼，惨呼，“哞哞”之声不绝于耳。场中尘土滚滚，冲击搏刺……

“银角”果然是“银角”，四头大公牛已有三头倒毙于地，剩下一头仍苦苦拼杀。“银角”身上已受了几处伤，流出不少的血，它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对方还有无数的勇士前赴后继，可自己这边呢？它偷眼回头一看，手下的群牛动也不动，冷眼旁观漠不关心的看着它在生死搏斗。

原来，我已众叛亲离至此！“银角”这一下的打击比方才四头大公牛对它的冲击来的要沉重许多，心中的苦楚远比身上的伤来得更痛。一时间，大汗淋漓，再无斗志。

这时，又有几头牛冲上来，眼看“银角”就要丧命乱角之前，乱蹄之下。

就在这时！

一抹薄薄的玉色，一道淡淡的金光，如从天而降，似破地而出，横在“银角”和冲过来的几头大公牛之间。

顿然之间！

那几头勇猛狂野的大公牛齐齐煞住了奔蹄，一直喧嚣不安的数百头野牛，也完全安静下来，一时间，大草原一片静谧，只听轻风吹细草。

一头长相颇为奇特的年轻大公牛正斯斯文文，温温雅雅的立在“银角”和几头大公牛之间，谁也想不到，方才那一痕闪电，一道炸雷就是它！

它身披的长毛一边淡黄，一边玉白，头上一对角儿，一只如金刀，一只如玉剑。

看到这年轻公牛的异相，“银角”和“铁角”心中一动，不由齐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牛牛。”年轻公牛腼腆的道。

“我还知道你们是谁。”牛牛不那么忸怩，道：“”你是‘银角’大叔，你一定是‘铁角’大哥。”

“银角”一呆，“铁角”一愣，异口同声问：“你怎么知道？”

牛牛没有直接回答，却道：“金角是我爸爸，玉角是我妈妈，我是它们的儿子。”说到这里，它的语音充满了自豪，像是为了有这样的父母而骄傲。

“原来真的是你。”“银角”和“铁角”一看这样的金玉宝相，就猜到了几分。

“我爹娘叫我到这儿来帮助你们统一大草原，以免同类相残，互相伤害，那可多不好呀。”牛牛笑道。

“金角是我们的老首领，你是它儿子，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大伙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办。”“铁角”大笑道。

“不，不，我可不行，我什么都不懂呐。”牛牛摇头。

“有我帮你，怕什么呢？”“铁角”哈哈道。

“你爹娘怎么样了？”一直沉默的“银角”忽然问。

牛牛的笑容一下消失了，沉痛道：“有一天，我和爹娘不幸遇上大漠狼群……”听到这话，“银角”和“铁角”神色大变，要知道大漠狼群是千百年大漠中最凶猛的一个大害，狼群有几千几万头饿狼，所过之处，再凶猛的野兽也无一幸免，饶是“银角”和“铁角”悍猛非常，一听到狼群，也要发抖。

牛牛缓缓道：“搏斗中，爹娘都不幸遇难，临去前吩咐我要找你们……我为了不负爹娘嘱托，拼命杀出狼群，到了这儿……”

四下一片静寂，牛牛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每一头野牛的耳中，令它们又是敬佩，又是叹服。要出狼群中逃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可眼前这年轻的牛牛却做到了。

沉默在草原中飘荡。

“铁角”走进两步，道：“我代表这里所有的野牛请求你做我们的首领，希望你不要推辞。”又一顿道：“我们要集结大草原上所有野牛群去对付大漠狼群，为老首领报仇，为世间除一大害，希望你允许。”

牛牛望着“铁角”诚挚的热情的双眸，终于点点头。

“铁角”大喜，回头对牛群大呼：“从今天起，牛牛就是我们的新首领了！”

群牛方才见识了牛牛的风姿，听了牛牛的神奇，尊敬崇拜之心早生，一听此言，都大喜狂呼：“牛牛！牛牛！……”不仅“铁角”手下这样叫，“银角”的部属也这般喊。

牛牛微笑点头，答谢致意，一边的“铁角”也笑逐颜开。

“银角”这时却如跌进冰窖，一动也不能动。

牛牛回过头，见“银角”正低头垂首不言不语，便走过去，对“银角”道：“你也来帮助我吧。”“银角”本以为牛牛是过来为它父母报仇雪耻的，心道：“完了，今天完了。”知道不是牛牛的对手，但却没想到牛牛说出这样一句话。

“银角”呆住了，忽然双眸滴出两行热泪：“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我要走了……”说着再不回头，大步走开。牛群默默让开一条道，也不阻挡，放它出去。

牛牛大感不解，父母从没对它提过“银角”对它们的迫害，牛牛正准备追上去，却被“铁角”挡住了：“让它去吧，它不会留下来的。”

牛牛和“铁角”看着“银角”走远，走远……

“银角”向大草原的深处行去，听到身后如海山呼：“牛牛！牛牛！……”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顿然有一种解脱和失落。仿佛世界已被它远远的抛在身后，世界也远远的放弃了它。

它如一个流放荒漠的囚徒，在独行……“牛牛！牛牛！……”山呼海啸。

牛牛猛的冲出牛群，对“铁角”呼喊道：“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放蹄向“银角”远走的方向疾驰而去……见此情景，牛群的呼喊更高更大：“牛牛！牛牛！……”在草原回荡，在天地回旋……

一九九四年八月十四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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