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最浅的地方，能在夜晚隐约看见明月的大概影象，朦朦胧胧地穿过波光，在湖面有风吹过的时候，便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片，荡漾开来。

但能够看到这幅画面的人，在这种时候，所拥有的并不是能平静地欣赏美景的心情。相反，总有肃杀之气在这座讳莫如深的水底宫殿弥散着。头顶的风光再怎么变幻，怎么美伦美奂，这些人都看不见。防备随时可能从身边任何一个地方刺过来的剑已经来不及，哪有闲暇去注意无意义的风景。

但也有人是例外的。

夏至，一个刚从月乌最血腥的地方拼杀出来的俊朗青年，并没有像其他刚出来的人那样肆意喝酒作乐。甚至没有痛快地睡上一个相较之下还算安稳的觉。他极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抱着他的剑，仰头看着头顶这一片瑰丽景象。在旁人看来很悠闲的样子，但事实上，他的耳朵正捕捉着周围一切声响。更确切地说，他是在听他所在的这个小院里每一个房间里的声音。从这些房间里传出的每一点细微的响动中，他辨别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形大小，内力深浅。脚步重一点，或者轻一点，每一个动作都在透露这些信息。

等到从中找到认为最适合下手的目标，他便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身形一动，脚尖轻轻一点，便借力跃到了几丈之外的目标所在的房间门外。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花落不留痕，正是他从当年那个仅仅短短执教数月的女教师那学来的。暗杀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轻功，她讲过许多式，这一式只是浅浅带过了，能记住的人很少。不过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总能从这些繁复多变的武功招式中选出适合自己的，然后深深记在脑海里。

他的手已握住剑柄，但并没有**剑来。此刻拔剑，即使能做到没有声音，剑光闪过，同样逃不过房内人的眼睛。如此便会失去先机。

从脚步和呼吸的轻重判断，房内的人，年纪并不比他大很多，应该同样是使剑的人，脚步轻而迅捷。只不过比起其他人，呼吸中隐隐地带着些沉重的**。应该是身体有种顽疾，影响到他气息的平稳。

思索片刻，他猛地踢开门，门开处，他的剑已指向了正在屋中一边踱步一边喝酒的敌人。对方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反应并不慢，手中的杯子已被当作武器，凌厉地迎着他的剑锋打了过来。杯子并没能阻挡住他的**，在还没碰到他的剑时已被气流打碎了。不过却为敌人争取到了拔剑的时间。可惜却没能使出一招半式。拔剑的一刻，他的剑已到。如此快的剑，竟然没有马上流出血来。直到他跪倒在屋里，看着水若柔的眼睛说：“大人，照你所说，以后这里就是夏至的房间了。”身后兀自站立着的死人的躯体，才猛然倒了下来，一条血线在他的脖子上显现出来。

“很好。”水若柔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老部下，“挑选最不济的一个，以最稳妥最快的方式下手，争取不受到任何抵抗，果然是从地下城出来的一等一的好学生。我本以为你会有所不同呢。看来，还是一样啊。”不咸不淡地说完，然后突然靠近他的脸，低声说，“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杀手。我会好好教你的。”

“谢大人不吝赐教。”他再次埋下头去。

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了水若柔由近而远的声音：“倒是个听话的学生。”然而跪在地上的夏至却长久地跪在原处，一动不动。大量的血开始从死人咽喉处的伤口流淌出来，一直蔓延到他脚下，打**他的衣襟，他的膝盖，他撑着地面的手。有人从外面走进来，抬走了尸体。只留下那些鲜血渐渐凝固在地面上，如同一条大地裂开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抬起一只手来，将五根沾满血浆的手指，缓慢且无意识地送到嘴边，一一添舐干净。口腔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他的眼睛里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冷光。

直到早晨微弱的阳光开始投映在湖面上，他依旧跪在那里。手中的剑已经被反复擦得寒光逼人了。但他的手仍然没有停下来。一杯酒水顺着剑刃倒下去，然后用质地轻柔的绸缎慢慢地擦过每一寸。他周围的一方地面已滴满了酒液，擦过剑的方巾扔了一地。粗略数来，已有二十多条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然后在他的门外停住了。他抬起眼，警惕地盯着房门口。房门缓缓被推开了，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门后：“大人。”少女的声音甜而清脆。但等到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却失声尖叫起来：“你是谁？”同时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端的小铜盆也跌落在地，将里面的水都洒尽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冰冷的眼睛仍看着她。一低头看到满地鲜血，少女更是手足无措：“你到底是谁？大人呢？”见对方仍不说话，紧张的心情似乎稍稍平复了，心知在这月乌城自然除了杀手不会再有别人，这话倒是问得蠢了。况且虽然是女子，但入了这里，对死亡这样的事不应当再大惊小怪了，又何必多问前人的去处。“你是新到的大人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却依然毫无反应。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见到满屋的血污和丢得到处都是的方巾，便迅速打扫起来。不过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看他的眼神依旧流露着惊惧和疑惑。

“大人，方才奴婢不小心打翻了洗脸水，现在再去为大人打来。”少女冲他鞠了一躬，刚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想必大人不太了解，事实上杀手队的正式队员都有自己的使女，负责照顾大人们的饮食起居。我就是这间房的使女，我叫花晨。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花晨。”偷偷从眼角看了看他的表情，居然还是一样的冷峻，不由得有些泄气，再次点过头施礼以后，便退出门外打水去了。

他猛然转过脸去。那片无法擦净的血迹中，站立着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通体透白，唯有脖颈处有一条红线隐约能看见。不甘心吗？他看着它。也只有这样了。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