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三十八岁，在我过去三十八个春秋的记忆里只有两个字——悲伤！

父亲和母亲是中国传统式的农民，除了中国农民所共有善良勤劳的特点之外，就是大字不识一个，更谈不上懂什么科学技术。如果你在他们面前谈论科学技术，一定会遇到他们一大堆的发问：什么是科学、科学有什么用、它和我们种地有什么关系等等。

因此，父母种地只能用祖上传下来的那套“刀耕火种”或是牛耕来进行劳作。落后到掉牙的耕作方法，再加上一些外界因素，一年到头所产的粮食能勉强不饿肚子就拜佛烧香了！

家中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母亲喂养的那头猪。在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那有什么额外的粮食去喂养它，所以猪长的特别缓慢，并且非常的瘦小。记得有一次外村有人开玩笑说，如果在我家的猪身上穿根线，再有足够的风，一定可以将“猪”像风筝一样放飞上天。

在当时那样窘迫的情况下，更别说什么新衣服了。一件衣服往往是老大穿了老二穿，最后又拿给老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我们兄妹那时所穿衣服的真实写照！甚至有些时候这样的衣服我们兄妹也会抢夺着穿，不然就得光屁股。

我们一家就是这样勉强艰难的度日！

父亲和母亲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四男两女，而我是最小的一个！

孩子生了病，父母总是很着急的用民间的一些古老的土方法来进行医治，在治疗无效的时候，他们就会认为是中了邪，于是请来住在村口的巫师，进行驱邪治疗！

巫师来了，她便会一手拿着一把桃木剑，一手拿着一个铜铃铛。一边舞动着桃木剑，一边摇晃着铃铛，嘴中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一显灵，妖魔鬼怪全滚开等等一些我们似懂非懂的天魔符咒。

巫师走时便会向父母拿走一笔“可观”的钱财，并说：我已经给太上老君打好招呼了，太上老君一定会帮某某战胜妖魔鬼怪，度过难关的，你们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父母自然很高兴，有了太上老君的帮忙，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能除掉！于是，父母便不在为孩子的病情而操心，只是等待。等待着太上老君的显灵、等待着太上老君的帮忙。

就这样病情一再的耽搁，得不到及时的控制与治疗，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先后夭折三个，现在只剩下我，二哥和大姐。

在我五岁那年，这时候我们兄妹六个都健在。也许是父母鉴于他们不认识字而遭到周围人的欺辱与嘲讽的缘故吧,一天晚上他们将我们叫在一起说：“我和你妈决定送你们去上学……你们都应该去上学读书……这样才会有出息。”

我们都很惊讶，也很奇怪，父母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在我们村上过学的没有几个，就是上学也要到好几公里外的隔壁村去，因为那里才有老师、才有学校。

母亲接着说道：“孩子们，做农民苦，做不认识字的农民更苦、更艰难。让你们去读书上学，不为别的，就为你们不再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越过越窘迫，一代不如一代……”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已哽咽起来了。

此时的我们不再是惊讶或奇怪，而是震惊。

震惊父母那种一心为儿女的决心和勇气！

尽管我们都很小，但我们都知道，以我们家现在的状况，如果我们兄妹六人一起上学，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所以父母的决定遭到了我们兄妹集体的反对。

父亲接着说道：“孩子们，让你们去上学，就是希望你们将来有机会到村子外面去看一看，不至于在回家的时候不认的‘路’……”

我们都明白父母的心思，可我们不能将父母“逼上梁山”！

一直在沉思的大哥说话了，道：“我们兄妹多，如果一下子全部都去上学，以我们家现在的状况是吃不消。所以我认为我们兄妹不能一起集体去上学，但也不能不去上学，我们应该抓重点来培养，只要培养出一个认字多的人，也是我们家集体的光荣与荣誉……”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孩子讲出来的话，甚至有些怀疑，如果我是大哥，那时能不能讲出这样老到的话来！

那一夜，我们全家都没有睡觉，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决定：哥哥姐姐们每人只上两年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帐目就行；每年送一个，直到我上学读书，将我作为重点培养的对象，至少要到初中毕业。如果到时候家里状况会好一些，还要供我上高中，读大学。

我有些“不平”，怒嘴说道：“不行，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一直上学，哥哥姐姐也要去！”

父亲的脸色很是难看，道：“这都怪我太没什么本事了，不然你们几个都去上高中，考大学……”

“上学和你有没又本事有什么关系？”我傻傻的问道。

大哥苦笑道：“因为你是我们家所有人的希望啊……”

“为什么我是我们家的希望，而不是你，还有大姐他们？”

“因为哥哥姐姐们都太笨了，太笨的人是没办法上学读书的。”大姐眼圈都红了，凄苦的说道：“而你是我们家最小的一个，也是最聪明的一个，所以你才是我们家的希望，才会让你一直读书，直到初中毕业。”大姐的眼圈由红变的**润的，就像久已干涸的泉眼突然渗出了一滴久违的甘露。

在我记忆中大姐从来都没有哭过，即使那次被蛇咬伤了，痛的大姐脸色发白，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奇怪的问道：“大姐，你为什么哭啊？”

大姐扭转过身子，用她那破烂的衣袖察试着已夺眶而出的泪水！

大哥笑着说道：“没什么，刚才有只蚊子撞到了你姐姐的眼睛上，揉一下就会没事的。”

我当时可真的是傻到家了，居然相信了。那时正值冬天，那里会有什么蚊子，只要稍动一下脑筋的人都会知道，大哥在骗的。

可我——

就这样，我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这“片面最惠儿”的待遇。

之后，每年都有哥哥或姐姐陆陆续续辍学回家，跟着父母做“童工”，上山下地、挑水劈材。

现在我晚上做梦也会梦到他们，尤其是我那已故的三位兄姐。总觉得我欠了他们、是我剥夺了他们上学的机会。

好在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这或许可以告慰他们已故的亡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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