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桃源镇

昏黄的天空下，老街象一口幽深的井，从东头望去，只剩下夕阳下一道道细瓦屋檐的黑影。我就这么一个人站在这条小街的东端，向里看看，一个人都不见，甚至连狗叫虫鸣声都听不到。心里有点怵，可是，隐隐约约地，我就觉得，应该进去。

自从昨天清晨，她突然不见了，我就一直在找，找了一天，就是找不到。桃源镇就那么大，可是，偏偏就找不到她。不应该，那么美的一个女子，全镇的人都说她美得不象是人间的人，可是，就是没人看到她。奇了，桃源镇在昨天晚上已经炸了窝，都在传说李家公子相好的漂亮女子不见了。连家里老黄都拖着瘸腿出去找她了。可是，一整夜过去了，就是没有消息。

就在我绝望地站在东阴河上大哭的时候，那个老人出现了。

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桃源镇的人。自从一五九七年发生在辽东的一场小伏击战之后，李家，不，应该是李家的一支（另外两支都绝后了）就躲到了桃源镇。那场战斗规模并不大，就是一群辽东的鞑子杀了明朝一位带头追击的将军，然后匆匆逃走。可是不幸的是，那位将军恰恰就是我的先祖。临死前他向他的副将留下了什么遗言。那遗言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爹知道，爷爷临死时告诉了他，却没有告诉我。而自从先祖的副将带着先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另一辈先祖远远地躲到桃源镇以后，从明朝到现在，几百年了，桃源镇就没有来过一个外人。只有出去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事，可是，没有一个外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一个躲过了人间几百年战乱，无数次屠杀的地方。不，不对，曾经有那么一个，一个倭寇，个子小小的，拿一根歪歪扭扭的枪，进来了。怎么进来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当他那支枪冒了火，东村老四爷家的鸡死了之后，他就死在那里了。怎么死的没人看见。只是有人说，我太爷爷的手动了一下。

手动了一下是什么意思，我也一直不知道，直到我爷爷死前才说，那是太爷爷手里的一枚围棋子，飞进了那个倭寇的脑门。然后，我爹就得到了那本家传的书。什么书我没看到过，反正，得到这本书的人，就是桃源镇的头领，就是族长，就是所有人都尊敬，都得小心翼翼地说话的人。书我虽然没有看到，书里的东西，我已经学了不少。可是现在，什么都没用，她不见了。

这是我李家的奇耻大辱。几百年来，李家没丢过这么大的人。还没有一个人，一条狗，能够在桃源镇消失而我李家不知道的。可是即使我连心听都用上了，连老爷子都拿出阴阳盘算过了，却只有一句话：“她不是这世上的人，别找了。”什么话？老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功力不够，拿瞎话糊弄我？不过，看他一脸灰白的样子，我不忍说他什么。可是我还要找。又找了一个上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那个老人出现。

老人出现的时候，正当中午。阳光透过他雪白的胡子，照到我流泪的脸上，照得我睁不开眼。他说：“想要找到她，得去东阴河，河边有个阴风镇，镇东头，老柏树下，古井口，有人等你。”

当我还在揉着被阳光剌痛的眼睛时，那老人就不见了。

虽然我知道，几百年来没有人敢违反族规越过东阴河，可是为了找到她，我还是过来了。河并不宽，一眼就能看到对岸，可是我抱着那根木头游过来时，却好象费了很长时间，过河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现在，阴风镇就在眼前，可是，这里却一点不象有人住的地方。为什么？我叹了一口气，他娘的，进！

阴风镇，果然是阴风阵阵。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一丝丝的阴冷的风，从我裤腿直往上钻。寂静，绝对的寂静。每往前走一步，我都得鼓起最大的勇气。手，也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把。这剑是母亲给的，绕指之柔，叫“铁骨柔肠”。缠在腰里，倒是挺方便。就是软剑练起来难了点儿，得一年，还得是我这样的。

突然背后一声大喝：“站住！”吓得我一个哆嗦，软剑转瞬间出鞘，指尖用力，剑尖立即笔直地剌向后方。

那里，街口上站着一个人，日光昏暗，看不清是什么人。可是我再一回味那声断喝，怎么听怎么象我老爹的声音。于是我收起剑，问：“爹，是你吗？”

“小畜生！再敢向前走一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我真有点不明白。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族规之类的话，却不想说出这么一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来。于是我没有动。只是收起了剑，听爹怎么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不知道。”“这里是无常界的入口。”

我又不明白了，什么无常界？入口？爹显然知道我不明白，说：“多余的话我不说了，反正，你要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儿子，听我的，李家几百年单传一脉，是这三界间的定律。你不能，不能去，天有道，不容犯。那女子，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注定要回去的。或者，我怀疑这是个阴谋。她来，就是要带你走，你去了，李家就断了，李家断了，这三界就乱了。听爹爹的，回来！”

爹说着，似乎已经流泪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算了，管他的，二十年不是白练的。爹说过，李家祖上，个个都是大英雄。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英雄是什么滋味呢？我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爹要拦住我有多大机率。三年前他追上我要一个时辰，现在——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要想进去，不用多，一步，我就能打倒你。”

看来爹是发了狠心了。可是，不见到她，我……

我决定了，去。心随念到，我已经飞出去了，向东。耳边也同时响起了围棋子的呼啸声。可是，没有打中，不是打不中，三百尺内，没有人能躲得过。可是，我躲过了。我悲哀地知道，父亲下不了手。在我飞速地奔跑之中，我听到父亲声嘶力竭的喊声“回来！明阳——回来——”

爹没有追来，我可以不把族规当回事，他不能。

镇东头，老柏树下，古井口。就是这儿了。可是，没人。

这时才想起来，爹说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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