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测站上和母亲再次相遇,注定了他俩的缘分。
父亲就决定和母亲结婚。原来,母亲一直跟着她表姐,她表姐就是常大婶。常大婶来外省已经3年了,到了外省第二年就嫁了个河南人,河南人常大叔为人还算忠厚,又是个吃国家饭的工人,常大婶就觉着自己没嫁错人,这辈子没白活。回了一趟家就被村里人当花木兰一样的围着,大家问东问西,都想着出来。当时的母亲正担任村里的妇女主任一类的小头目,专门负责村里的妇女工作。当她听着表姐说:外省那地方遍地都是工作,出去不消3年,都可以成为拿公家工资的人,母亲就心动了。当国家的人多好,总比一辈子在田里干活好吧。
所以,当常大婶就是我妈的表姐要离开家乡回外省时,母亲说她跟着她去。她走时才16岁。
当时,来小城的人大都安排了工作,但那些人大都是男同志。父亲那年到测站时已经是正式职工了。母亲想,我来外省不就是想和表姐一样找到一个有铁饭碗的人吗?
所以,当常大婶把父亲的意思告诉给母亲时。母亲羞红了脸。没有做声。
母亲就嫁给了父亲。这种单纯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文人墨客的花前月下没有似水柔情没有信誓旦旦那些浮华的语言装饰统统没有,只是为了找一个家。男人找到了女人女人找到了男人。这种单纯的婚姻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自觉地承担起家的责任,从一开始双方都明白就是娶妻生子好好地过日子。有些包办婚姻的性质,侥幸的是男女双方还都挺满意挺愿意。因此又有些民主和自由的意思在里面。但这种唯一候选人的选择颇和一些国家的大选异曲同工,惊险的意味自然而生。因为买了鞋子回家才穿着不合适那就完了,那时候商家不提倡“三包”。婚姻而一样。夹脚就夹脚,大体上能走路就行。凑合的婚姻比比皆是。所以偶尔一个不是凑合的反而成了奇迹。父亲母亲的婚姻堪称奇迹。
婚礼就在小站上举行。父亲和母亲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钱去添置。只花了很少的钱割了几斤肉。
那些天周围的老乡们和父亲一起为父母用泥巴糊墙,老乡们用他们特有的建筑方式,用木条架起房屋的构架,然后再将一些泥巴一层一层地抹到那些木条上,糊好了泥以后,再用稻草盖上去,再糊一层泥。新房很快就建成了。
而妇女们则帮助母亲剪窗花,缝被子。母亲说,结婚那天只有被子是新的,其它的包括衣服都是从家里走时做的衣服,洗洗就当新衣了。
结婚总要热闹些。放几挂鞭炮。周围的老乡们都来了,给送几个搪瓷碗的,送个暖水瓶的。大家非要父母亲当众亲给嘴,父母表现出刘胡兰怕死不当共产党员的性格硬是几个人按着头也没有表演这个节目。
闹腾完了。
父母才进了一个屋。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俩人都有些羞涩。谁也没有**服就躺下了。后来半夜里,觉着不**服太热,就脱了。刚脱了,就听见床底下有声音。父亲就拿个木棍捅捅--里面就穿出告饶的声音了--原来是几个小孩躲在床下面准备捣蛋。拿出几个糖打发了他们--一出门,就听见那些孩子的声音,王叔叔光腚呢,好大呀--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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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屋子里没有什么,除了有张床,一个表姐送的暖水壶,真得什么也没有。身上穿的是出门时赶做的粗布蓝色衣裳。原来出门是长辫,结婚就成了剪发,像电影上的江姐。
当时,我无依无靠,跟着表姐过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正好就遇到了你父亲。你父亲自己也不会表白什么。他就只是在这一年的年末把自己积攒的100元钱全给了我。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实在人呢?母亲说。
就这样,第二年,哥哥终于堂而皇之地走到了这个世界上。紧跟其后的就是王阿三。
生哥哥时在测站的小屋里。那时候没法到小城的医院去,父亲王闯为了每天7角钱的补助,想自己学点接生知识说不定有用。于是,在哥哥降生前他就通读了有关妇科的一些医书。在母亲怀孕期间,他跑遍了附近的大小村落,买了许多的狗肉给母亲吃。所以,怀孕期间的母亲明显地显得异常健壮。
戈壁深处的测站是那么的凄凉,周围除了砂石就是砂石,大风整日呜呜地从房前屋后刮过。这里的风沙决不同于父亲的黄羊镇,也不会和母亲的四川有什么相同之处。那风刮起来像张开了无数张**,嚎叫着从你的头顶你的房屋经过。那风是绝对能够搬动整个村落的大风,是能够把一个小屋掀走的。在风中,我们时常会想到狼,这种恐惧的动物,他们会出没在这里戈壁的村落边上,尽管直到现在我还一直没有见到一只狼的形象,但那时候,随着大风的刮起,母亲讲过的狼的故事总会和大风一起来到。多年以后当阿三倾听着大风的声音时,他还是很恐惧,那种冤屈的声音一阵一阵地袭来,让他无端生出想逃离的梦想。如果是在雨夜里,更会蒙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瑟瑟得颤抖布满了童年的记忆。
为了迎接哥哥的到来,父亲在那些日子整日心神不宁,他会在工作的间隙,时不时跑回来,趴在母亲的肚皮上仔细倾听。那些个日子,他老是注意母亲喜欢什么。当母亲说喜欢吃酸杏子时,父亲几乎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些个日子,远远近近当地民族的村落父亲都跑遍了。父亲是逢果园便进。进去就对园主说:“可怜可怜我吧,我妻子生孩子需要吃杏子,能让我摘杏子吗?”
当地人都有个规矩。吃可以。你可以在果园里从早吃到晚。但不准带走,也不会卖给谁。
但听了父亲的话就让父亲爬上树去摘了。
父亲在那些日子里如同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不停地采摘着西部这天然的无边的杏子。母亲天天有了许多杏子吃。母亲就说:你是准备让我生出个杏子吗?杏子怎么能吃得了那么多。
酸儿辣女。你就好好吃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于是在那年的9月,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出世,那是阿三的哥哥,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母亲是不可能到医院生的,父亲就成了接生婆。
也就在同一个月,常大婶的孩子军军也降生了。喜事一件一件开始来到了这个戈壁小站。
寒冷是从十月开始的,尤其是在早上和下午。先是泼出去的水马上就结成了冰,接着就是窗玻璃上结出了冰花。紧接着就是河流开始结冰,打吃的水都成了一个很困难的活。人们得拿了铁管和榔头到河面上砸冰钻眼,然后把桶伸进冰洞里打水,这样做比较危险,一般是两个人结伴去。因为总在冬天听说,谁家的孩子去打水,结果掉到冰窟隆里了。出门的人一般要用皮大衣裹紧,戴棉帽子,戴皮手套,穿上皮靴子,脸上还要围个围巾,只**眼睛来。屋里就必须生炉子,在外省没听说不生炉子能过冬天的。所以,在屋子里必须生炉子。还需要打一排土火墙取暖。
父亲在这个冬天来临前就打好了一段火墙,屋子里烧的热乎乎的,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她做母亲的日子。父亲在那个时节早出完归地去打狗。在戈壁上一些狗是没有主人的,或者说有主人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沦落为野狗。父亲每到了冬天总是全副武装出发打狗,每个礼拜至少能有一只。父亲把狗吊在场院里开始扒皮,然后切成小块拿到清水里煮。所以母亲在月子里吃了据说有五只狗。
但生活就是这样,干什么都得使劲。没有蔬菜。因为大多数地是盐碱地,只有在很小的一块地上种萝卜。但即使是这样,萝卜也很快就吃完了。没有蔬菜吃的冬天简直无法忍受。父亲整天不能为了觅食而耽误工作。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大河边去,站在吊箱里测量水的流速、含沙量等。吊箱由一个固定在河岸两头支架上的钢丝绳吊起,一般离水面只有2米左右,河水涨了,就会时不时喷溅在父亲的鞋上衣服上。父亲每次出门母亲总忘不了叮咛几句:河水大,看清点,别掉下去了。
母亲在月子还没有做完就起身下床。她不愿看见父亲一个人整天忙碌着。在一年中分站总有车来几次,送来一些蔬菜。母亲也会在一些时候专门去城里拣些菜来。尤其是冬天,冻白菜到处都是,好些可以吃的白菜梆子就被人扔了。母亲收集了好几口袋。她把这些白菜梆子洗净然后放在坛子里腌起来。我可以想见当还在月子里的母亲背着满口袋的白菜梆子从长途车下来走向小站的情景。风吹起她的短发,她结实的脚步那么踏实。她的脸上写满了欣喜和自豪。
事情就发生在那年冬天,哥哥两个月了,而与此同时常大婶的孩子刚刚出世,常大婶就开始做月子。母亲这时更要出去觅食了。她知道自己到城里去找菜是在为两家人找食吃。她就感到了自己在这个大家中的价值。她内心中一定这么想了。所以,当她出门时,心里满是希望。脚步也越来越快。母亲那次到了一个菜场,她很快就拣到一大包白菜梆。本来她是想再多拣些,但她碰上一帮小孩,小流氓。他们欺生不让母亲拣。母亲就准备再到别的地方看看。可半路上,母亲突然摔倒了,她好像听见了房子里哥哥的哭声。走的时候,母亲把哥哥交给常大婶看着。现在她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母亲再不敢停留,赶紧搭车回了小站。
母亲背着白菜梆赶回小站时已经是晚上9点了,天开始暗下来。母亲朝大门走,走得很急。她的脚下绊了几次。母亲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呜呜的哭声。
格登一下。母亲的心都提起来了。
她旋即跑起来。她边跑边在心里说:老天爷保佑吧。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是有什么灾难就让它到我头上来,别吓唬我的儿子。
她很快就看见了父亲,一声不吭地站在表姐的房门前。她赶过去。她看见父亲的怀里抱着的正是我哥哥,小家伙睡得正香。她接着就看见了姐夫,跪在一边,**躺着表姐,静静地,好象也刚刚入睡。她的身边躺着刚刚20天的孩子。
母亲看着看着--她明白了--她冲着表姐的身体扑过去,她抱起了那个孩子,那个还没有满月的孩子。冰凉的小手,冰凉的小脸,冰凉的呼吸。
母亲原来想表姐出事了,孩子可能会没有事,她绝对没有想到死神已经一次就将这娘俩一起带走了。
是火墙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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