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东方出现一丝肚白，浓烈的海腥在身上结了霜，人们打着哈欠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尽管疲惫和寒冷在深夜割裂人的身体，他们还是深沉地睡去。他们跺着脚恢复曲倦麻木的腿脚，舒展一下脖子和手臂的关节，也抖落了全身的黏潮，便从行李中翻找出碗盆瓦罐去找水，却被水手粗暴地骂了回来：

“哪里有水呀！早被你们这群猪给分完了，现在就等着喝尿吧！”

他们嘟囔着、咒骂着心中的不满，回来用甲板上的钩子吊着水桶，趴在船舷上钩海中的水喝。

“爸爸，我渴！”国菁在苗仁庆的臂环里，舔着干涸的**模糊地说。

“乖孩子，那些水是不能喝的！”苗仁庆看着孩子哀求的目光，心中象吞了一把盐巴，但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这样敷衍地应着。

“给，我这里有一些水！”那个小男孩捧着破碗走了过来。

碗底部一汪清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刺着人的眼睛。

“你是从哪里来的？”苗仁庆满眼的感激，从他身上联想到丢失的孩子，又不由得伤感和沮丧起来。

“我接的露水！”孩子天真和自豪且小心翼翼地说。

“那也是海水呀！”

“有的喝就让孩子喝吧，至少这比海水好一点！”夏国权给怀中的孩子整理着衣服。

苗仁庆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过那只破碗，看着孩子一口口地喝下去，然后无神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小男孩看着国菁一口口地吞下碗中的水，裂了裂干涸的**笑了笑，拿起碗向远处跑去。

五月的阳光摧毁海潮的最后一丝凉爽，撕裂海的雾裳，**裸地打在人们的身上，象火烫的一般。船就象滚油上的锅，从底部泛着热气，熏蒸得人睁不开眼睛，烟囱中飞扬的灰尘落在船体上，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人们就是在这样的雨雾中挺立着。

有人开始了呕吐，他们撕裂身上的衣服，揉着眼睛，拼命地把大口黑色的腥臭液体从船舷上向海中倾倒，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船舷上流泪。

“停船，有人掉到海里了！”

船尾有人喊，人们纷纷顺着喊声围到船尾探着身子向下看，指点着那拼命挣扎的身影议论纷纷。

船员依然置若罔闻，船体依然加速地向前行驶。

甲板上开始有人从呼叫变成抢天呼地地痛哭，人们颐指着船员的没有良心，一边劝说着寻死的哀者，无可奈何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在前面闪出一片陆地，就在人们绝望到崩溃的边缘，绿色掩映着几栋隐现的房屋，烟囱中冒着黑烟，和狗隐约的狂叫声。

就在人们的欢呼和庆贺声中，几只快船拦住他们行驶前进的道路，船体上飘着五颜六色的三角旗帜，中间的旗杆上卷着一面褪去颜色的星点或条状的旗帜，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用三角喇叭喊话。

船体上的人静了下来，船员们从驾驶舱里钻出来，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白色旗，同时降下船杆上的旗帜，升起了一面白得刺眼的旗帜。

那几只快船在大船身边盘旋着，呼喊着一种类似土著的话语向一个环湾的码头驶去。

码头在一个海湾中修建着，周围是坚硬的堡垒，不同的枪械从炮眼壁孔中伸出来，瞪着肌腹中的猎物。几队牵着狂叫猎犬和拿着枪械的士兵在码头上挺立着，草席搭就的窝棚下，几只简易的木制桌子后面坐着几位懒洋洋的军官，他们拼命地摇着手中的帽子，简易的竹棚并不能给他们带去凉爽，光秃秃的脑门汗淋淋的，像一只只淋了油的鸭子。

一个船员打着白旗从船上跳下来，朝着他们跑过去，然后挥手让人抬过几只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他们面前打开，是一箱箱的金子。那些鸭子便蹒跚地从桌子后面转过来，贪婪地看了看，便满意地和他们握手。

船员们跑了回来，站在甲板上喊：“下去吧！排好队，到码头去登记！”

“这是哪里呀？”有人在不解地问。

“印度尼西亚，以后我们的家！”

一队士兵牵着狼狗跑上船，拿着棍棒开始向下驱逐人群。

“我们不是要去台湾吗？”

“我也想呀，但现在那是不可能了！”船员协助着军队排好队伍向下走。

那几只肥胖的鸭子从桌子后面探出头，一面登记着，一面指挥着士兵搜索着上岸人群的身体，他们把搜索出来的金银细软、首饰布匹扔到身后的竹筐里，然后驱逐着哭泣的人群向岸上走。

“土匪！”苗仁庆抱着熟睡的国菁，忍着心中的悲痛，厌恶地咒骂着他们的行为，并暗地庆幸自己身上的一无所有。

“没有办法呀，人弱被人欺！”夏国权在身后叹息着，一边悄悄地把两根金条塞到儿子的内裤里。

“你过去吧！”

一个士兵从苗仁庆父女身上搜不出什么，又接过男孩手中的破碗端详了半天，然后对着探望的油鸭做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表情，在油鸭的失望眼神和默许中赶他们向前走。

油鸭失望地把伸长的脖子曲了回来，懒洋洋地掀开手中的登记本。

“我叫苗仁庆，是苗族人，这是我的女儿苗国菁，这是我的儿子，叫——”他回头去看身后**跟随的小男孩，打算找一个借口。

“我叫黎族的，我叫闵诚！”男孩麻利地挤了过去，抢过话去。

“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油鸭瞪着小眼睛，怀疑地盯着他们。

“他是老苗的干儿子，也就是领养的孩子！”夏国权过去，陪着笑说。

“是，是，”苗仁庆惊慌地点着头，同时厌恶地看着那个孩子，恐怕他的嘴里再迸出一句听破魂灵的话语。

好在，这个黎族的孩子不再说话，他抿着嘴巴拉着自己的衣角。

“你是谁？这里有你说的话，到后面去！”油鸭气急败坏地喊叫着。

一个士兵匆忙地跑过来，狠狠地朝着夏国权的屁股踢了一脚。

“把他拉到最后面去！”油鸭命令着。

苗仁庆满怀愧疚地看着夏国权，然而夏国权朝他宽容地笑了笑，然后一瘸一拐地被押解着向队尾走去。

“过去吧！”油鸭把手中的凭证扔给了苗仁庆，然后有军队上来驱赶着他们上了一辆军用卡车。

车子渐渐地装满了人，几个士兵关上车门，跳上驾驶室向前驶去。

等他们被驱赶下车辆，已经是深夜时分。

“今晚你们就先自己找个地方住，明天参加劳动！”军官在旁边狠狠地踢着车体，“不要闹事，否则就要被处死！”

这是一个极其小的村庄，街道上被炮弹炸得到处坑坑洼洼，炮壳零乱地散布着，十几户本地居民从低矮的草房里探出头，打量着这群外来的饥民。

苗仁庆抱着国菁深沉地走在大街上，鞋、身上溅满了乌泥，偶尔回头厌恶地看着那个黎族的孩子，他正抱着那只破碗**地跟随着，偶尔用胆怯的目光迎对着自己的目光，又惊慌地移开，低着头向前走。

他们在一个枯木草堆边坐了下来，倾颓地展开着疲倦的身体。

“阿爸！我饿！”国菁在怀中**着。

苗仁庆摸着她发烫的额头，泪水模糊了双眼，是啊！当饥饿的声音敲开心口的大门，身体一下子空虚起来，他感觉了自己的身子在飘，身边是璀璨的星辰和银白的云。

“阿爸，我看到阿婆、阿妈和阿哥了！”国菁依然在模糊地说话。

那个黎族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苗仁庆瞪着空洞的眼睛，随他去吧，他不愿意再去想。

“阿伯，这有饭菜给阿妹吃吧！”

苗仁庆模糊中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腿。

在身影的后面跟着一条狂叫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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