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险象环生

1941年11月4日，明江县大雾弥漫，一架日军轻型飞机飞临上空，人们象往常一样忙着躲避着空袭，可是这架飞机并没有投下炸弹，只投了一些破布、席子和烂棉花。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垃圾里面竟然藏着大量传播鼠疫的跳蚤。几天后，明江城内爆发大规模鼠疫，生灵死伤无数，焚烧炉日夜不停，焚烧尸体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6、7月，那时的明江城成了人间地狱。1941年至1945年1月间，明江县细菌战死亡人数至少达到了7643人。位于明江城东北30多公里，距我家乡仅20余里的石拱桥镇也深受鼠疫的危害，从1942年7月开始短短两、三个月时间，鼠疫就夺去了石拱桥镇300多人的生命，被人们称为“恐怖之镇”。呜咽着的明江水，常常因为从上游飘下来的动物尸体而暗藏杀机，使人深感恐惧，不敢涉足一步。以打渔为业的祖父望着黑河水和奶奶干瘪的肚皮，终日长吁短叹着。

我父亲1943年生人，可以说生时人气不旺，生不逢时，生不遂愿。说到生不遂愿，伯祖父看见弟媳的肚子又隆了起来，肚皮平平，不见**浮肿，而且还参与下田锄草、摘棉，由于旧时妇女裹脚，只能双膝跪地而作，全然不拿肚内之物当回事，心想这次一定还是一个女娃。“他周聋子只会生女娃，只有生女娃的命！”这话通过妯娌旁人之口传到我祖父和奶奶口中，气得他们七窍生烟，越发不想将周地利认作继子了。1943年4月12日凌晨，随着一声嘤儿的啼哭，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同时也击碎了曾祖父想将周地利过继给祖父，认祖归宗，进入一家殷实人家的美梦。

1943年春天，日寇在长沙三次会战受挫后，暂时打消了打通粤汉铁路的美梦，为了提高士气，安定军心，补充给养，达到以战养战之目的，遂发动了明江大会战，当时外国记者称之为“谷仓之战”。

在我父亲出生不久的1943年11月2日，驻武汉日军第11军调集约12万兵力，分三路扑向明江县。我方第六、九战区16个军共20余万人迎敌，在明江城外围展开了激烈战斗。日寇驱使精锐之师，在敌机轮番轰炸、扫射和各种炮火轰击掩护下，对我前沿阵地发动了猛烈**。我军则采取步步为营、积极防御的战术，损耗日军的兵力和装备。敌军损兵折将，竟丧心病狂地施放毒气。我守城将士仅有少量防毒面具，大部官兵只能用毛巾包上泥土堵住嘴鼻，并在低洼处燃烧木炭驱散毒气。与此同时，外围中国援军加紧向明江推进，于12月9日收复明江。次日，日军经澧县、石门向湖北松滋、荆州方向全线撤退。我军乘胜追击，至24日收复长江以南领土，历时50多天的明江保卫战就此结束。此役共歼敌1万余人，击落日机45架。

明江大会战期间，日军为了保证给养的不足，派出若干小分队沿洞庭湖一带烧杀撸抢，妄想以充沛的物质保障在明江战场取得胜利。

为躲避日寇的侵挠和屠杀，村民们绞尽脑汁。男人们有的上天，爬到树上，用树叶将自己伪装成原始人，消失在日冠的眼皮子底下。有的下地，钻进猫耳洞内，浑身涂满金刚泥，手持一支梭枪伪装成土著人。女人们有的剃光头，伪装成尼姑躲进寺庙。有的在脸上抹上锅黑，冒充“傻姑”一路行乞，听说日本鬼子反而更喜欢这样的异端和另类就不折腾了，改为女扮男装，并在腰里别一把磨得非常尖利的剪子，“将那厮的**根子剪下喂狗吃”。有的干脆化装成日本鬼子，用以麻痹对方来换取自己行动的自由。一天清早，我祖父一觉醒来，发现村口晃来一队日本鬼子，吓得抱起父亲拖起奶奶就往床底下钻。直到这伙“日本鬼子”将他从床底下拖出来，才知扮成“日本鬼子”的是中国人；“不行，周聋子，你这种藏法太简单了，一下子就会被日本鬼子发现的！”原来，这系邻居梅打匠带领村里人伪装成日本人，搜索中国人，迫使村民提高警惕，藏得更牢更深，以躲避日本人搜杀而上演的一出戏！

所谓梅打匠称我祖父为周聋子，并不是我祖父的耳朵有缺，而是我祖父家里富有起来后，来他家蹭米蹭油的人也多了起来。加上国民党政府连年抓丁，二子抽一，三子抽二，子多人家害怕被国民党政府抽丁去，便央求我祖父救他儿一命。我祖父心慈，见不得别人家流眼泪，便去挑谷舀米撒银元，将别人的孩子赎出。这样一来，没出几年，我祖父的家境就逐渐衰落了。为给子孙留下一点基业，他开始装聋作哑，用以来对付那些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村民，将攒下的银两，撒向那些老弱病残急需要他救助的人。由此看来，人们对我祖父“周聋子”的称谓并不存在贬损，而是明贬暗褒。他所作所为换来的身份，实是相当于现在“慈善家”的身份呢！

由于躲避战乱时我父亲尚在襁褓之中，喜爱哭闹，除我祖父之外，再无人胆敢跟他们躲在一起。无奈这下，祖父只得将我奶奶和父亲扶上一条渔船，逆流而上，来到半是平原半是湖岸线的西洞庭湖区进行躲兵。他晚上将船停进芦苇荡，白天到岸上集埠买酒买油买盐巴，在甘蔗林与坟地一带生火做饭，布下阻敌杀敌的机关。

黄昏，甘蔗地里异常奇热，我祖父擦拭着一把锋利的鱼叉，光顾着我奶奶敞开胸怀奶孩子。

倏然，一股诡谲的风拨开蔗林，发出刷刷的声音，我祖父的耳朵竖起来，示意奶奶赶紧用奶哄住孩子不许他出声。

接着，成棵的甘蔗向两边倒去，一位村妇抱着婴儿，丧魂失魄地向他奔来。她的身后，撞击出杂踏的脚步声。三个日本兵穷凶极恶地向她扑来，嘴里发出“花姑娘的”、“约西约西”的狂嚣声。

妈的！我祖父的手一抖，打头的那个日本鬼子被我祖父下的绊马索绊倒了，后面的两个鬼子拥上去，将前面那个日本鬼子的脸堆了个狗啃泥。

我祖父的身子一闪，接着那两个龟背朝天的日本鬼子折回去向他追赶起来。原因是我祖父夺过村妇的油纸伞，披起我奶奶的花布衣裳，身姿一扭一扭地闪动着，在鬼子眼里恰似一个“花姑娘”在飞。

“花姑娘的”、“约西约西！”两个鬼子叫得正起劲，我祖父的右手一挥，一枚梭镖划破凌历的空气，不偏不倚地直**前面一个鬼子的喉咙。逐上来的一个鬼子见势不妙，欲拉枪栓。我祖父身体往下一蹲，一招弯弓射月的姿势，将左手那把跟随他多年的鱼叉飞投出去。这鱼叉有五齿，中间的一根长，两边的两根短，其中有一根镶有倒剌，**日本鬼子的心脏就再也拔不出来了。我爷爷拾起一支三八大盖，听前面传来凄厉的叫声，一长一短，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日本兵将抢到的婴儿随手一扔，扑通载倒在先前那个村妇身上，一手**她的蓝格子布，一手抓住她的一颗**就往饥渴的嘴里塞。她挣扎了一下，兄见白色的奶水滋了他一脸。

“狗日的，跟中国娃子抢奶吃！”回杀过来的祖父朝它纵去，挥起手中的三八大盖剌刀斜向一推，一声惨叫仿佛传自遥远的广岛，飞溅出的血液宛若浸淫了污血的樱花。日本鬼子在侧身落地的同时刺刀穿透了它的喉，刺刀被我祖父插在地上它整个身体还在摆动，流溢出的血腥场面令人们感觉险象环生。

“你是哪个村里的？”我祖父愤怒地喝斥她。

“通天湖村的，来这里走亲戚呢。”她的脸扭向我奶奶这边。

“快给娃喂奶吃吧！”我奶奶拾起吱哇乱叫的那个娃，将她递到村妇的怀里，“多好的一个娃，几个月大了？”

“一个多月呢；”她回答我奶奶，“请问恩人，你们是哪个村子的？”

“幸福里村周家大院的；”我奶奶说，“他叫周聋子。”

“你差点害死了我的娃！”我爷爷对她脚一顿，“快走吧！”

她朝他鞠了一个躬，慌里慌张地奔湖边方向去了。

没想到我祖父救起的，是我的姥姥。她怀里抱的一个婴儿，便是我后来的母亲了。经历这一场生死恶劫，我爷爷再也不敢带着我奶奶和父亲到岸上转悠了，他们随船躲在芦苇荡中，直到中国援军收复明江。爷爷为我父亲起名叫周人和，希望我们周家大院到我父亲这一代就不要往下闹腾下去了。并给我父亲起了个小名叫“捡儿”，意味我父亲的一条命是从战火里捡来的。抗日战争期间明江县战死的，染鼠疫、毒气死的，被迫当慰安妇虐待致死的，遭日军“围乡”残害致死的等等不少于三万人，造成我家乡死伤无数，四野乱坟岗一片，一座座坟包至今都没有被消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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