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踯躅在大宋汴京城里泛着青光的石板路上，心中想念着二十一世纪的高楼大厦、网络和光纤，想着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金子宁。

对于金子宁这个人，千江仍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她承认自己时常记挂着他，但她并不承认这是爱，她觉得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人，怎么可能会产生爱？也不知从未谋面的两个人，竟然会在电话里争吵，吵到谁也不理谁的地步。她想，金子宁对于她，也一定不会是爱，而仅仅是好奇吧。

金子宁是模糊的，虚幻的。他在千江的心中没有具体的形象，有的只是“金—子—宁”三个字。

“千江，你是个魔女还是个巫婆？”

“我是个巫婆，老巫婆！”千江打趣着，眼前却浮现恒婆干瘦如柴的身影和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又是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把千江的思绪拉回到自己面临着的现实，家家户户吃过年饭了。千江抖抖嗦嗦地掏出两枚铜板来，买两个肉包子，就算是为自己过年“压岁”罢，正待入口，却见一个小乞丐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确切说是盯着包子。千江仔细打量一番，原来是个七八岁上下年纪的女孩子，身上破衣烂裳与千江的不相上下，头发如乱草一般，小脸已分辨不出原来的肤色，脏得象刚从煤窑中挖出来似的，但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包子。千江叹了口气，递给了她一个，哪曾想女孩子将剩下的那一个也夺了去，撒腿飞奔，千江哪肯依，一路猛追。

女孩跑至一土地庙内，千江追了上来。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正待发作，却发现庙内还躺着一个妇人。

女孩跪在地上，将包子送至妇人嘴边叫道：“娘，吃包子，有包子吃了呀！”但妇人却没有反应。

“娘，你快吃呀，热乎乎香喷喷的哪！”

“娘——！”

妇人仍毫无声息。千江将手探至鼻孔，已无气息，顿时骇然倒退几步。

“你娘已经死了呀！”

“你胡说！娘你快醒醒，吃包子啊娘！娘——！娘——！娘——！”任女孩千摇万推千呼万唤，妇人兀自不动。

“千江，子宁从此不再有母亲了！”耳边响起子宁的低泣，似乎已经隔了相当久远的年代了，之间竟有一千年！

“母亲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妻子，子宁也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但子宁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从小我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才能见到我的父亲。母亲告诉子宁只有靠自己努力才会有将来，子宁听母亲的话，从小到大，样样是第一。我进金天是凭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是金正汉的儿子，我要进金天，也是因为我是金正汉的儿子，我想让他明白——我，金子宁，才是最好的，我的母亲，才是最好的！可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千江，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我的母亲回来？子宁想让母亲回来，不要扔下子宁……”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年轻守寡的母亲，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要她成才，要她出类拔萃；想起十六岁那年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母亲在床边的祈求和祷告；想起柔弱的母亲拖着她跋山涉水地找到恒婆时带泪的笑……

看着眼前孤苦的女孩抱着已经死去的母亲哭喊，千江怎能不痛哭失声?!这小小的女孩如风中飘萍，与无依无靠在宋朝漂泊的自己又有何区别？

千江在土地庙后面的土坡上刨了一个坑，同女孩一起将可怜的妇人掩埋。然后同女孩一起一路哭泣着回到她的荒郊小屋。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小蝶，今年十岁。”女孩倒也乖巧。大概营养不良，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

千江借着小溪将小蝶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洗个干干净净，顺手编了两个小辫子，这才恢复了女孩子清纯秀美的本色，对着小溪随口吟道：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千江惊诧：“这是王维的《青溪》，你怎么会？”

“我娘教我的！”小蝶不无骄傲地抬头答她。

“你还会其他的吗？”

“我娘教我许多诗呢。我背李白的《长相思》给你听吧。”说着又摇头晃脑地背起诗来。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都是你娘教你的？”

“我娘懂好多呢！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听我爹我娘一起读诗对诗。我听我娘说，我外公是这京城里的大官，可是我娘不去找他，因为当初我娘要跟我爹走的时候，外公说再也不许我娘进他的家门。我们原不住在京城的，我七岁那年我爹进京赶考一直没回家，我娘才带着我来京城找我爹，可是没多久我娘就病了……”

“你娘跟你说过你外公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

“你娘姓啥？”

“我爹姓王，单名一个涛字，我娘姓吕，小名叫璎珞。”

“我叫千江，慕容千江，你叫我姐姐吧，以后你就住这了。”

“嗯。”小蝶重重地点了下头。

千江自此有了一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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