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努力踏出第一步之时我便知道我要面临许许多多我不曾想见过的事情,我离开了小镇五年,五年之后我必须要为这段时间付出代价。尽管对于小镇而言我的离开除了让这里更加宁静之外并无多大影响,然而对于我而言离开小镇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小镇的街道依然还是那条在夏天会粘脚的柏油马路,小镇的建筑依然还是千百年来的勾栏画廊,小镇的居民依然还是那帮会为了几个鸡蛋吵架却内心善良的人们,像我这样来了又去的人,看似改变了小镇,其实却从未动摇它不变的容颜。
我沿着公路走了下去,并没有回头。但是我知道王大爷此时一定躲在门后看着我,至于他是怎样的表情,我不知情。十米之后,我停下来。
小镇居民不知何时全部都已站在自家门外,男人搀扶着年迈的父母,女人牵着幼小的孩童,他们全部站在门外,近乎肃穆的看着我走来。
从我站的角度看去,小镇的房屋沿着街道一直延伸,而此时屋檐下占满了大大小小的人,他们全部看着我,像当年十里长街送总理一样,表情哀伤,充满不舍。这一张张的脸我曾经无比熟悉,多数男人都在夜里陪我喝过酒,多数女人都号称被我奸污过。而就是这些无比熟习的脸时至今日却渐渐在我的记忆里模糊,我搜尽记忆依然无法将他们对号入座。我的记忆里漂浮着老张、老王等等这样的字样,漂浮着无数人的脸孔,却无法准确的把这些信息组合起来。于是我走到最靠近我的一个男人身旁,想起了老刘这个名字,然后在我拍他肩膀的时候我想起了老李的脸,最后我说,老杨,好久不见。
这个男人在我走向他的时候瑟瑟发抖,他的女人**抓住他的胳膊,他的儿子**抱住他女人的大腿,他的父母颤抖得差点把手中的拐杖折断,从他们的眼里我清晰的看见两个字:恶魔。在我举起手的时候他几乎要往地上跪去,然后我的手轻轻落在他肩膀上,他看着我,瞬间痴呆。
时间在此刻静止。所有眼光都停留在我和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曾听见,天空里飞过无数鸽子,人们的心跳短暂停止。整整一分钟过后我看见王大爷从屋里跳了出来,向众人比划着手势,那意思大概是让大家不用害怕。我回头往王大爷看去,他停下动作,无比和蔼的看着我,然后我感觉手按住的那个肩膀在瞬间松弛了下去。
人们松了一口气——我很清楚的听见他们松气的声音。面前这个男人在一瞬间恢复了表情,甚至带着点微笑的对我说:你回来了。我说,是啊,我回来看看。此话刚说完人们纷纷围了上来,有的拉住我的手,有的拉住我的衣角,有的摸摸我的头发,甚至有人偷偷捏了两把我屁股,他们对我嘘寒问暖,大意可以总结为问我这几年过得如何如何,还有就是无尽的赞美词,什么愈发英俊啊,什么长高了之类云云。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任由他们摸来摸去,面带微笑,不发一言。
小镇百姓用了整整十分钟时间满足他们多年来的好奇心。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如此没有防备的接近过我,在他们眼里我曾经是一个恶魔,而所谓恶魔,同样类似于神的不可触犯。十分钟之后小镇人从八旬老翁到刚出生的小孩都依依与我有了身体接触,人们才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远远的观察我,眼中带满王大爷眼中那种让我受不了的怜爱。
面前那个男人在人群涌上来之时始终拉着我的手不放,因此没有被冲散。在人群散开之后他对着我嘿嘿傻笑,笑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此人对我说,我不是老杨,我是老贵。见我一脸迷茫状他赶紧解释,以前你经常来我家喝酒的,你总是叫我小贵。我的记忆瞬间恢复,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状对着面前这个年过四十的汉子说,哦,是你这小鬼。
在百姓的集体注视下我开始向学校的方向走去。人们争相为我指出新学校的所在并排成了箭头似的队列指引我前去。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在刻意阻止我去以前的学校,因为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要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回到那个留下我爱恨情仇的地方。
这场同学聚会的地点定在新学校。新学校的原址就是小镇的鸡蛋交易市场,新学校建成之后人们学习从城市往农村发展的政策在学校周围沿着学校围墙摆起了摊位。这样就大大方便了那些每天需要十二个鸡蛋的学生。学校建成之后的第二年升学率翻了整整几十倍,在此之前小镇中学出一个大学生都能在市报上连续报道一个月。从此之后小镇鸡蛋更是名声大震,不少临近镇区的学生也纷纷转来小镇。学校特许他们携带热得快电饭锅之类的电器上课,这帮外地来的学生每天早晨在学校门前买上十二个鸡蛋,然后带到教室,一边上课一边用电饭锅煮鸡蛋。由于经验不足他们经常将电饭锅等烧坏,烧坏之后为了避免父母的责骂他们根据物理课上学到的知识自己维修。三年之后这帮人一部分考上了大学研究电力学,一部分凭借在学生时代学会的修理电器的手艺在街边摆起了小摊。
这些是我在离开小镇之后断断续续听到的传闻。我的这帮同学极为传奇,在我离开之后纷纷发愤图强在当年以百分之百的升学率考上大学。算算时间到今年刚好都大学毕业,出于对青春的告慰还是什么的,其中一个家伙组织了这场同学聚会,并开始寻我的蛛丝马迹,最终不知通过何种手段成功得到我的电话。接到电话的当晚我在一家小酒馆喝得烂醉,当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邀请。酒醒之后我曾后悔不已,我对于这帮同学的印象甚至还没有小镇居民深刻,时隔五年之后我几乎完全忘记了他们的面容与名字。但我还是以不能失约为借口回到了五年未回的老家,并且几经辗转来到小镇,参加这个我只认识一个人的同学聚会。
此时的小镇中学面目全非。几幢现代化的高楼,若干大的操场,甚至还有了我曾经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足球场,一切都是现代学校标准的模式,这让我很不开心。新学校甚至有着同样高的围墙,只是这面围墙用红砖砌成并在表面抹上了水泥,看上去光滑无比。最重要的是这面围墙附近没有大树,而围墙顶端插着许许多多的碎玻璃,这表明,我再也不能坐在高墙上等姑娘了。
学校周围今天干净无比,显然留着早上刚刚清扫过的痕迹,据说是镇上的人们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特意在今天集体停止了做鸡蛋生意,并且将从未打扫过的学校周围好好的清扫了一遍,就差没铺上红地毯了。为了迎接这一天人们拿出了家里所有的鸡蛋,一些做成食物,一些换成物资,将学校好好布置了一番,甚至有人认为应该借来一辆豪华轿车去小镇街口迎接我,最后由于离小镇最近的一辆豪华轿车也在近千公里以外,此事才就此作罢。
我缓缓向学校大门走去,人们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目送我前行。我心中陡升悲壮之感,忍不住要仰天长啸大呼风萧萧兮易水寒什么的。然后我步履沉重的走到大门前,那扇漂亮的大门突然自动开了,我吓得退了一步,身后的人们受我影响纷纷向后退了一大步,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扇电动门,开门的是坐在门卫室里的老张。老张手里拿着电动门的控制开关,用得比当年敲钟的铁棍还熟练。
然后我进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彻底迷失方向。天色尚早,我猜想这帮喊着要聚会的人没有这么早达到,于是信步向足球场的方向走去。新学校绿化环境极好,沿途都是刚刚种下去的小树苗,在远处的围墙周围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荒草。足球场的草坪也很不错,极其的天然,球门新得连网都没来得及挂上,草皮刚好能没到膝盖。我在草坪中睡下来,被完全淹没在青色里。从野草的缝隙里看去,天空显得尤其的蓝,这是一个有阳光的冬日上午,小镇难得的生机勃发。我闭上眼睛,开始追溯那些遥不可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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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重逢』
我一个人~行在无边的旷野之~,没有人烟,没有生命。我一直向前走,~~是枯萎的野草,~边是萧索的风景。我不清楚自己~走向哪里,更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追寻。旷野~的风无遮无挡的刮过来,割~我的脸,我依然~木前行。突然,~出现一堵高墙,这堵墙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我向~看去,看不到它的~端,似乎它一直疯长,连接了不可触及的蓝天。然后一个~着白~的姑娘出现在天空之中。似乎她坐在高墙~端,似乎她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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