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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莺粟》

第1章一 人间别久不成悲

作者:傅含紫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落叶堆积了好几层/而我踩过青春听见/前世谁在泪语纷纷/一次缘分结一次绳/我今生还在等/一世就只能有一次的认真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我挥剑转身而鲜血如**/前朝记忆渡红尘伤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转世而来的魂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我策马出征马蹄声如泪奔/青石板上的月光照进这山城/我一路的跟你轮回声/我对你用情极深

——林俊杰《醉赤壁》

夕晖下的大理城万人空巷。一条宽阔的青砖石大道上铺着厚厚的七尺阔红毡,自大理城北门直垂入皇城宫门。六名带刀侍卫统领簇拥着一顶鎏金绛帷翠盖鸾轿,身后两列皇家侍卫步伐划一,尾随在后,长队迤逦如长龙。

在侍卫军的管束下,大道两侧仍旧被成百上千的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大红鸾轿行经之处,城中无数百姓齐皆探出首,雀声欢呼:“昭儇公主千岁!”“恭迎昭儇公主归国!”

一时大理城内,喧声如沸。

鸾轿窗口、水红的帷幔后,隐约透出一剪娉婷的倩影。那女子的一双柔荑正轻轻朝外挥动着,回应城中百姓们热情的喧呼声。而她的面容却宛若烟笼雾罩,望不真切,只是那举手投足间,却都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高华风韵。

“昭儇公主”这个称呼在大理城中恐怕没有人会感到陌生。虽然传说那个病弱的小公主在九岁时便随了一位得道高人入山修行,即便在大理皇宫中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然而她的名气从她出生时起便早已传遍了整个大理。大理国的百姓中至今仍在流传,说在这位公主降生百日之时,曾有皇宫里的宫人见到百鸟朝贺——那些毛色缤纷的鸟儿成群地徘徊在大理皇宫上空,一整日不曾散去。传说天龙寺的澹台国师亦曾断言此女命相极贵:若入朝堂,则可母仪天下;若出江湖,亦当如皓月绽辉,成就一番不逊于男儿的盛功伟业。

这位小公主是当今大理国国君段无风唯一的侄女,原是当年段煦风皇子留下的血脉。大理国的三皇子段煦风自幼流离在外,在二十多年前,世子段辰风弑君叛变之际,恰临金兵逼犯——如此内外交困的关头,若不是段煦风皇子,大理只怕已经亡国了吧?(事详“如若花解语”系列之三《情客丁香》)

有关于段煦风皇子的事迹,如今仍在大理城百姓中口耳相颂着:那个风华绝代、君临天下的男子,不知曾痴断了多少少女的柔肠,最终却为了他的妻子,魂断古墓……

望着城中一派繁华富丽的景象,水红幔纱后却忽然透出一脉若有若无的叹息:无论对于那个自她出生起、便没有见过一面的父亲,还是那个为她父亲殉情的、忠贞的母亲,在她记忆中都没有留下丝毫印象。有关于她父母喋血江湖的那些传奇故事,无论它们在别人说来多么荡气回肠、或婉转哀绵,然而那对于她而言都只是上一代的传奇,早已与她无关。父母留给她的,只有这尊贵的姓氏,以及这个姓氏所为她带来的巨大荣耀。

七尺阔的红毡大道尽头是描金错彩的飞檐翘角,金瓦朱甍上的琉璃顶在夕阳下流蕴着柔艳的淡淡绯红色光晕。

无数大臣、侍卫与宫人早已簇拥着巍冠博带的帝王,站在宫门前,迎接这位阔别故国多年的公主。

段无风如今已年逾四十,面色却依然温润,细疏的几缕皱纹延展入鬓,两鬓华发萧疏,经沧桑洗染的眉宇间更添了几分祥和,静立间却自有一股王者威严。

宫门前礼乐早已奏响,昭儇公主此时手扶车辕,罗裙曳地,徐步下车。

随在段无风身后的众臣在一礼毕后,均皆悄然抬起头,欲待一睹这位在大理国中盛传已久的昭儇公主的芳容。

然而,却见一方红绡自那女子两鬓边垂落,眼睑下的半张面容在起伏飘动的红绡后若隐若现。

红绡后那双明眸似若星水,正定定望着面前巍冠博带的帝王。女子忽地轻轻退开一步,敛裙深深一礼。

段无风忙上前一步,疼宠地将她扶住。

两条细纹在他眼角舒展开去,这位帝王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昔,然而话音里却仿佛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来:“当日得蒙紫云真人垂爱,将你带去岱山、收入门下……这一别经年,当年我那个爱爬树的小丫头,如今是真的长高、长大了。”

“是啊,一晃眼都过去十一年了……自从侄女修炼了师父传授的优昙真气后,这些年便很少再犯病了。”就听红绡后传来女子清润的玉音,那声音宛如泠泠溪水泛动于卵石上敲奏出的清音,妙若天籁,浑不似人间之声。

便听段无风闻言笑道:“皇儿如今做了江湖上的侠女,师成后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回大理来看看皇叔,可见皇儿有了师父之后,心里都没我这个老人家了。”

帝王这句随意调侃的话语却仿佛击中了女子心中的痛处。红绡后的目光似乎忽然黯淡了下去。

段无风面色亦是一沉。便听片刻的沉默后,女子的声音终于随一声低不可辨的叹息逸出唇间,轻如呓语:“师父她……已在三年前辞世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杀害师父的凶手……”

“你师父她……”段无风略觉讶然,不由脱口。

却见那方红绡宛若水波般微微起伏着,沉潜的红光下,红绡后的女子仿佛是在苦笑。她忽然一手挽过段无风宽大的袍袖,柔声道:“这些事,还是待侄女儿回宫后再慢慢细禀皇叔吧。”

便在这对皇室叔侄二人谈话间,已被一众侍卫簇拥着,缓步向宫门内行去。

**********

大理城外,夜色浓滞。一勾惨白的上弦月高悬于天际,将清冷的辉光倾洒在天地间。

弥苴河上。那清辉在河面碎散成点点流光,犹似浮动在水中的萤火。

在这碎散的流光中,仿佛凝浮着无数森细而微漠的暗翳,宛如乌云般笼聚在河面,正疾速朝着大理城的方向而去。

寒风料峭,吹舞得河面一片肃杀。浓滞的夜色竟隐隐有种让人窒息的压抑。

在这肃杀沉郁的夜空中,却闻一声嘹亮的鹰唳陡然响起。那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暝漠中的另一个世界,犹如某个冰冷梦魇中一缕凄切的哀弦。

便在这声哀厉的弦音下,墨穹中那大团黑影的去势遽然缓住,突然散开,化作一双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堆结在弥苴河上空。

那每一对黑色的羽翼之上,仿佛都盘坐了一个活人!

这些人翘首向方才那哀厉弦音的源处望去,便见一只巨鸟正展动着黑色双翼,低掠水波,自远远的河对岸疾翔而来。

待那黑鸟飞近之时,才望清那是只巨大的苍鹰,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少年胸膛与腹部紧贴在那苍鹰的双翼间,正驾驭着那只苍鹰在河面急速飞翔。

那黑衣少年背脊深深弓起,斑驳如墨的长发被夜风吹掠起,隐隐可见长发后、额心那抹朱红色的樱花状暗记。

而那朱红色的樱花状暗记之下的双瞳,竟隐约泛闪着某种淡紫色的妖异光泽。

待那苍鹰飞近之际,那少年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啸音,一分分举起右掌,劈落在左掌掌心。

在做这个动作之时,他的表情极其凝肃而沉重,仿佛他们接下来要执行的,是一件极其艰巨、危险的任务。

那一行乘坐在苍鹰上的男子见到这个指令后,均皆缓缓地点了一头,脸色亦是同样的凝重而肃穆。

那紫瞳少年当即拨转鹰首,领着这一行黑衣人,锁准了某个方向,疾翔而去。

这行由苍鹰与黑衣人组合成的奇特队伍很快便没入夜色中,成为夜空里隐晦而模糊的黑点——此时,即便站在地上的人们抬起头仰望夜穹,在这暝朦的冷月光下,也绝不会有人看得清,这些巨大的黑鸟背上竟然坐了人!

但看这些人的衣着与身形,都绝不像是中原人。他们来自大海的另一边——那个叫做“扶桑”的岛国。而这些品种奇特的巨大苍鹰,却是那个国家著名的杀手组织——“樱冢护”所独有的行动工具。

而这群樱冢护的杀手,不惜千里迢迢、大批人马来到大理,究竟所图为何呢?

**************

天畔残晖已悄然没入了云层之后,沐在夕曛下的大理城终于燃尽了日间华色,夜幕苍然而至。

月华已上。就见**融融的灯光下,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门额正中高悬了一块紫檀木大匾,匾上镌刻着当今大理国皇帝亲提的“毓凤”两个金漆大字。

毓凤,是为孕育凤凰之意。这座公主府在昭儇公主十四岁时便已竣工,空置六年后,今日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昭儇公主此时垂袖立在金字大匾之下,默默抬首望着眼前这座气势雄宏的府宅,眉间神色却是悠闲散淡的,仿佛此处建成何样,都与她无甚相干一般。

她身旁两名带刀侍卫已然俯首上前,轻轻叩响了公主面前那扇厚重的朱门。

悠缓低哑的开门声才刚响起,不过须臾之间,下人们均已从门内鱼贯而出,尽皆伏拜在地,向昭儇公主叩首请安。

另步出两名家仆,引领昭儇公主回卧房休息。

那袭明艳的红裙曳然而入,夜色在昭儇公主俏丽的背影之后一分分弥合。

夜未央。

府中华灯初上。参天枝条割碎了清冷的月光,在庭园内泻落一地婆娑树影。

月冷,星凄,风萧索。

那些树影倏然间宛如潜流般地涌荡了起来,一阵疾风袭过,飞檐下一排镂空八角琉璃灯笼遽然齐齐熄灭!

阴风啸嘶着荡过树梢,罗汉松的枝桠与树叶发出阵阵犹如泣诉般的诡异声响。那一排熄灭的灯笼宛若枯叶般打着旋,自飞檐下坠落。

一名守夜的家仆听闻声响,略觉诧异,方走近两步,待欲上前查看,动作却陡然凝止。

只见他双目兀自圆睁,一缕黑色的鲜血自他额心沁出,沿着他鼻峰滚滚而落——却是一枚极不起眼的暗器竟在不知何时破空而来,于瞬间穿透了他的颅脑!

看见同伴惨死,其余下人却连惊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纷纷僵在原地,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公主府上空,那大片层层叠涌而来的诡异乌云——

阵阵凄厉的鹰唳声透空而下。在幽微的月色中,那大团铅云突然散开,化作一双双巨大的黑色羽翼!

聚结在公主府上空的那群苍鹰凌空怒啸着,黑翼不住扑张,仿佛随时待要择人扑噬!

便在这些下人呆怔的一霎间,那些黑色巨翼下忽然垂落无数道长索,每条长索末端都荡下一个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凌风而来,来势急劲,身形还未落地,便已翻转手腕,一双双雪亮的短刀自他们袖底亮出,啸轰而来!

寒光过处,庭院中登时掀起漫天飞血,纷坠如雨!

一蓬蓬猩红的花朵在夜空中爆起,弥天的血光中,十几名家仆的头颅倏然已脱离躯体,直飞天际!

刀影霍霍,在夜空中曳出阵阵凄厉的锐啸声,大蓬的血雨溅落,那些雪亮的刀光即又纷纷重掠回那些黑衣人掌中。

自这些黑衣人身上蓬发而出的杀气登时溢满了整座庭院!

侥幸逃得一劫的下人望见这样血腥而惨烈的一幕,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均都**极度的惊慌与骇惧之色。然而他们的身子竟都似乎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连逃跑的力气都已失去!

天际寒芒倏盛。当数十道刀光再度腾空之际,却陡听一脉清音悠悠荡过庭院。

那清音倏起即消,却恍非人世之音,让那些见惯生死、刀口舔血的杀手都突然怔在原地,仿佛还留恋在那脉音律的旖旎中,怀念着尘封在隐秘的记忆角落中,那遗忘多年,却又欲罢不能的、久违的温存。

那一刹那间,弥漫在公主府中的杀气陡然消敛。

然而,便在这些杀手们神智惝恍之际,那弦音倏地铮铮疾响,他们手中的兵刃仿佛被这乐音中弥漫的无形的引线牵掣住一般,在当啷啷一串清脆响声中,尽皆坠落在地。

他们还来不及震惊,便听那乐音倏地拔高,原本空灵的琴音中仿佛陡然蕴注了凌人的杀气,变得极其嘎然刺耳,宛如生锈的铁刀在刀石上摩擦出的锐音一般。

无边杀气随这琴音疾速攀卷而来,这群黑衣人的首领脸上顿时闪过一阵警觉之容,疾速喝令手下掩住双耳。然而那琴音竟然仿似九幽魔音一般,声声催肝裂胆。众人只觉得在这琴音笼罩下,周身酸软麻痹,渐渐动弹不得,体内的真气都仿佛正迅速从经脉中一分分泄出,被这魔音吸了去!

紫瞳少年面色顿变,眸中紫晕流转,突然间仰起脸,对着天际那勾冷月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啸!

那啸声中灌注了极强猛的内力,当真有穿云裂月之威!

那诡异的魔音竟然也压不住他这声啸音,琴音倏然一颤,弦韵中仿佛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音。

然而这批扶桑国最英武、坚忍的杀手,除他之外,此刻却都浑如被抽干力气的人偶一般,倚着庭院中的罗汉松或墙壁,急促地**着,竟仿佛连手中的兵器都将要脱手而坠!

那琴音倏然再度转疾、再度拔高!

那些杀手们均皆抬手掩住双耳,指缝间竟都已渗出粒粒殷红的血珠!

紫瞳少年面色渐渐发白,喉中啸音未尽,突然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一跃,身子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出,手持双刀,向那琴音来处掠去!

他的身形在昭儇公主的卧房外定住。

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无端地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浩荡的夜风斜斜穿过庭院。紫瞳少年的身形亦随着这阵夜风一掠而入,落足无声。

昭儇公主的卧房内罗幔低垂,随风招摇着,宛若在暗夜中曼妙舞摆的优怜。

他就站在罗幔后的阴影下。身后无垠墨穹宛如他伸展开的黑色巨翼,而他却仿佛已融于这阵料峭的寒风中,片尘不起。

层层罗慢之后,烛光幽微闪动,隐约照出一抹水红色的倩影。

罗幔后的女子正独坐于案前,抚琴而奏。

仿佛是对这琴音有种特殊的抗力一般,抑或是他的内功太过深湛,这险些吸尽同伴的全部内力的魔音于他而言竟然犹如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两柄样式奇异的弯刀交错握在他双掌之中,在这催魂夺命的魔音中,他忽地迈动双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迈得很缓慢,却很沉稳,没有一步停顿。

斑驳如墨的长发被夜风吹掠起,**额心那抹朱红色的暗记,宛如一颗前世的泪痣。

室内并无多余摆设,铜鎏金狻猊熏炉兽口中溢出缕缕清烟,渺渺烟雾升腾萦绕在室内,衬得此处宛若化外仙境。

紫瞳少年穿过氤氲缭绕的烟气,走向那罗幔后抚琴的女子。

他全身肌肉都**绷起,眼神凝聚,一双紫眸中充满警戒的光。

琴韵在他近前十步外陡然拔高,叮铮的琴音中,数道剑气倏然自罗幔内连续激飚而出,直袭他面门。

空阔而晦暗的室内,忽然升起两勾弯月。

上弦月与下弦月,同时自他袖底升起!

铿然声响中,两泓刀光宛若匹练般透空挥下,于瞬息间将那弦上飚发而出的剑气尽数化去!

银光退散,化作一双清冽如水的弦月刀,依然交握于紫瞳少年双掌中。

琴音陡转,那琴弦中仿佛暗蕴金铁之声,前招余势未歇,数道剑气便又疾随那琴音穿幔而来!

紫瞳少年身形蓦然拔地纵起,一双弦月刀光芒错动,刀身上劲气吞吐直达几丈,与那琴音中盈贯的剑气隔空交击,发出宛如金铁交鸣般的声响!

霎时间,漫室寒光溢动,霸悍狂烈的劲气激得层层罗幔尽数激舞翩卷!

紫瞳少年身子已如一尾黑燕般回翔。身形未落,已侧转手腕,凌空一刀斜挥而出!

那刀意看似温柔,刀光宛如水波,然而便当这一缕水波拂到之际,阻隔在二人间的罗幔却蓦地无声碎裂为千百片,竟未惊起一丝裂帛之响,便已漫漫纷坠而下,仿若深秋时空中那漫天飘舞的枯叶。

便在那罗幔在他的刀风下化为碎屑的一刻,琴音倏停,方才杀气腾溢的室内陡然间寂静了下来。

那是极其压抑、而又充满威胁的寂静。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面那逼涌而来的杀气,仿佛无处不至。那杀气又犹如是一张坚固的屏障,弥漫在对方周身,将她全身护得密不透风、无隙可入。

紫瞳少年脸色沉了一沉,仿佛沉思了很久,终于微微叹了口气,缓缓抬起脸。

琴案之后,一个红衣女子此刻正席地而坐。那一袭明丽的红裳裹拥着她清窈娉婷的身段,那静坐间的身姿却仿佛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慵之态。

一张沉香木古琴的雁足横架于她身前的琴案上,黑漆琴身上七根天蚕丝弦在她身侧幽明不定的两盏烛灯下泛漾着清凌凌的寒光。

紫瞳少年眸底的惊疑之色越来越重。他的目光一分分地、缓慢地向上游移,越过她玉石般光洁的颈项……随即忽地凝顿住。

就见一方红绡自她两鬓边垂落,室中烛光幽微,他因而看不清这红绡后女子的真容。

然而,他的视线甫触上红绡后那双桃花般的秀眸,便蓦地凝滞住。

便见他瞳中紫华流烁不定,面容亦在一霎间苍白如死!

冻结一般的沉默中,便见那女子的目光亦是静静凝注在他脸上。红绡后的嘴角渐渐浮起一个讥刺的笑意。

悬滞在琴弦上的纤纤玉指优雅地轻轻划响一个音节。随那缕琴音,杀意再度彭勃弥漫起来!

“果然……是你。”沙哑的声音从唇间挣扎着吐送出,带着隐约而莫名的颤抖,竟仿佛还隐隐透出一抹难言的哀伤来——从这个扶桑国的杀手口中说出的,竟然是纯熟的中原话!

然而他语声尚未落,便听琴音叮铮再起。

紫瞳少年身形疾速几个腾跃,避过那琴弦上飚扫而来的剑气,一双弦月刀在他掌中交错射放出雪亮的寒芒。

——是的,即便只是这一脉琴韵、那一个轻颦浅嗔的眼神,亦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啊!

在他微微失神之间,身形却瞬息未歇,在逼狭的室内纵横腾跃,一道道刀光宛如惊鸿掣电般匝地而起,将整个室内映照得一片通明。沛然的刀气与那琴音中飚发而出的剑气当空切撞出极其高亢尖锐的声响!

那两盏微弱的烛光正于漫室盈泄的刀风剑气下挣扎着释吐尽最后的生命。迷离飘摇的昏黄烛光下,室内二人的身影仿佛都已影绰难辨,只余漫室的刀光纵横狂舞,琴音剑气轰啸激荡!

当那铮铮琴音再度响起的一刻,庭院内的一众黑衣杀手都各自持紧了手中兵刃,挺直了身躯。

这股琴音虽依然嘹亮震耳,隐蕴勃然杀气,却已不似方才那宛若枭鸣鬼泣般的地狱魔音。毕竟是扶桑国第一流的杀手,他们此时均已迅速调整内息,恢复了力量。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在如此情境下,依旧毫不慌乱,才一恢复力气,杀气便又从他们身上溢泻而出。

是的,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这群自扶桑国千里迢迢、穿洋越海而来大理的樱冢护的杀手,他们今次的任务,便是要在今夜,刺杀这座公主府的主人——大理国昭儇公主!

昭儇公主今日才返大理,今夜才回到公主府,而他们,又是如何能计算得这般精准,千里迢迢、恰在此时赶来?

这张一百万两银子的暗杀单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便在这五十八名杀手再度出手,雪亮的刀光齐皆对准公主府的一众下人之际,却见这些下人的脸上都忽然**一种很诡秘的笑容。

五十八名杀手面上骤然色变。却见那些家仆打扮的男子双手忽然都不约而同地负向身后,收回之际,手腕一沉,掌中竟都齐刷刷地亮出兵刃来!

刀剑的寒光在幽微月色下弥漫出森冷而蓬勃的杀气。由这杀气之强度而推断,这些看守公主府的下人,竟都是武功不下于一流的高手!

而这五十八名杀手自然也是扶桑国第一流的高手。他们眼瞳深缩,浑身肌肉寸寸紧绷,与这些公主府的下人们无声对峙,眼见战势一触即发!

然而,他们却都没有动。因为便在那一霎,他们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凛然透骨的寒意。出于危险意识的警觉强迫他们不自觉地抬起头,向四周的墙头、屋檐上督去——一霎间,一种巨大的惊骇之色写满了这些杀手的面容!

头顶一弯惨白的月光下,无数黑影宛如乌云一般,笼聚在公主府的琉璃屋瓦上,围着这座庭院整整一周——那些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便已蛰伏在这附近,伺机包围了他们,然而这些武功第一流的杀手们,在方才竟都毫无察觉!

而他们珍如性命的坐骑——那些巨大的苍鹰,竟也全都在方才那曲丧魂的魔音下、不知所踪!

墙头、屋檐上那些紫瞳少年均都已搭弓上箭,一枚枚森冷的箭簇正从高处对准了他们。

透过幽微的月色,他们清楚地看见,在每一朵箭头边缘,都闪烁着蓝荧荧的微漠光芒!

那光芒极其妖异,仿佛地狱中的警鸣,在暗示着他们,那足以于瞬息间攫夺世间任何一种生命的、见血封喉的鬼毒!

琴音戛然而止。在又一轮激烈的搏杀之后,室内这时终于重复寂静。

仿佛,结果已出,胜负已判。

此时那两盏微弱的烛火早已在刀风下熄灭,清冷的月光穿过雕窗,垂照在女子颈边的刀锋上。红绡后那双桃花般的清眸中仿佛也浸染了水光,在刀光下泠泠漾动着。

那柄弦月刀便架于她颈际。持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持刀少年轮廓坚毅的脸上也看不出分毫的表情变化。

然而红绡后那清润如水的目光中却似乎连丝毫的惧意也没有。女子轻轻地,甚至略带一点薄嗔地,柔声说出三个字:“你输了。”

那脉玉音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绵柔温存的喁喁私话。

紫瞳少年的眉峰耸了耸,冷冷道:“你此刻命在我手中,我如何输了?”

“嘻嘻……”便听红绡后又飘出一缕悠悠的笑音。女子眸波闪动,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命尚悬在对方手上一般,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婉然道:“你知道如今这座公主府里,埋伏了多少杀手和死士?”

紫瞳少年面色不改,冷冷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便是在今夜取你性命。”

那女子却不理会他,径自又叹出一口气,柔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如今埋伏在公主府外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并且,他们的人数,比你们更多。”

紫瞳少年忽然不再答话了。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因为这时他也已经听见庭院中传来的那阵剧烈的打斗声。

那激烈的打斗声中交杂着箭矢脱弦的短促啸音,又不时伴来一两声锐器入体的闷钝声响——他知道,那是他的同伴,正被府中埋伏的弓箭手一箭穿胸。

不一时,那些金属交击之声、弓箭离弦之声、利刃破空呼啸之声……一切声响都忽然平息了。这代表他的同伴们此刻已尽数被公主府中埋伏的这批高手歼灭——因为绝不可能会是相反的结果。

紫瞳少年忽然**阖起眼,似是不忍卒听。然而那弦月刀上传出的颤抖,却泄露了他内心激烈波荡的情绪。

红衣女子珠眸盈动,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疑虑般,柔然笑道:“你又知不知道,为何我会一早便得知了你们要来杀我,在府中埋伏了这批杀手和死士?”

紫瞳少年没有答话,面色却在她软侬轻语的话音中遽然苍白如死。

即听耳畔笑语如珠传来:“我的好师弟呀,你此刻想必已经猜出来了?这次远赴东洋,花下一百万两银子、买‘昭儇公主’性命的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素淡清雅的名字自女子唇间柔柔绽出,竟仿佛含有某种魔力一般。紫瞳少年在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面色顿然更加苍白。片刻的沉默后,他忽地苦笑着叹息:“我真的是没有想到,我那飘泊江湖的师姐,竟会是大理国最尊贵的皇室公主……”

“是的啊,这个秘密,在江湖上原本就很少有人知道。”昭儇公主轻轻地叹出一口气,仿佛亦觉有些无奈一般,“如若不是为了为师父报仇,或许,这个秘密,我将一直尘封到死的那一日——在江湖上,我永远只是紫云真人门下那个叫作‘筠悒’的女子,与你现在见到的这个昭儇公主全无关系。”

昭儇公主说着这些话时,微微攒了攒秀眉,竟似乎对这个煊赫的身份有着某种莫名的无奈与排斥般。

“呵呵,三年啊——我找了你整整三年,却到处都寻你不到……直到数月前,我听闻水云阁阁主南宫柳死于‘飞花摘叶’……这门功夫是师父晚年所创,在师父在世时并未有太多人知晓,江湖中人便都以为那是我的独门武功。我因而被怀疑。”

说到这里,昭儇公主微微苦笑:“我一直不相信你真的死了,直到那一刻,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幸蒙试剑山庄的二少主沈公子襄助,我才得以洗脱冤屈;并且,他还帮我查出,刺杀水云阁阁主的真凶,竟是远在大海另一端的扶桑国、那个叫作樱冢护的暗杀组织的杀手!”

紫瞳少年盯着她,眸底仿佛有霜意凝结,冷冷道:“你知道以一百万两银子的天价、加上杀的又是大理国最尊贵的公主,主人必定会派出组织内最强的杀手来执行这个任务。”他顿了顿,有些嘲讽地一笑,“而你确定,组织里那个最强的杀手,就是我。”

“那是当然啦,因为你是师父的弟子。”昭儇公主有些感叹、却又有些自傲地说,“你的武功莫说在扶桑国,即便是在中原,也必然是数一数二的。”随即目光微微一黯,唇中逸出一丝叹息,“所以我才会想不明白:这样的你,怎会甘愿屈居于樱冢护,做一部卑贱的杀人武器?”

紫瞳少年的嘴角仿佛略略抽搐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昭儇公主的目光却转而犀利,语音也渐渐锐利起来,一字字、寒声道:“师父救了你、收养你、传给你绝世的武功,而你竟做出弑师灭祖的事;那些倭人欺辱你、逼死你的父母兄弟,而你竟甘愿沦为杀手、为他们卖命效力!”

“还是……”昭儇公主话音一转,眼神缓缓凝聚,红绡后的**边陡地掠过一个讥刺的笑弧,“还是你们这些倭人,真的都是没有人性的?!”

她的笑音中仿佛藏得有把锐利的刀,瞬间戳伤了紫瞳少年心中痛处。那张坚毅的脸上忽地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之色,眸光激烈而复杂地变幻。

良久后,他的目光才终于恢复平静。再度开口时,紫瞳少年的语音已有些落寞:“我早就说过,我终有一日会回去……因为那里是我的故乡,哪怕……那里已没有我的亲人。”

“呵,呵呵……”昭儇公主唇边再度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却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箬恒啊箬恒,你背叛了我和师父,却始终没有忘记你的故乡!”

“那些倭人,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

“他们给你的,只有永世的仇恨与无尽杀戮!”

“哦……当然,还有——还有你父母的命!”

“而你非但不思为你死去的亲人报仇,还要亲手杀死养育你成人的恩师!”

昭儇公主一口气不歇地说完这些话,聚落在紫瞳少年脸上的眸子却在微弱地闪动——她竟似乎在期待着他反驳她的话、为自己辩解一般……

然而,他却只是沉默地承受完她所有的指责,目光始终低垂。苍白的月光在他侧脸上投下微漠而清冷的光影,那张淡漠的脸上却依然看不出丝毫表情波动。

“或者——我应该叫你‘泷魅’?”红绡后的秀眸中忽然显出一丝无力般的绝望,昭儇公主深深吸了口气,继而低声咒骂,“你们这些倭人,果然都是没有人性的、没有人性的……”

“你住口!”在她不断的咒骂声中,山本泷魅终于倏地抬起紫眸,打断她的话,愤然低叱。

“呵呵……我差点忘了呢,原来倭人也是有血性的!”昭儇公主玉指一抬,横在她颈边的刀锋应指发出一声铮然轻响。

昭儇公主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此刻横在她颈边的利器一般,依旧慵然而散漫地柔声说道:“既然你今次的任务便是要杀我,怎么还不赶快动手呢?”

她秋波斜乜,凝视着泷魅沉默的表情,眸底忽地闪过一丝不屑:“樱冢护的规矩你若然忘记了,不妨由我这个外人来提醒你——你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日后只要你踏上你的故土半步,整个组织的杀手便会片刻不离地追杀你!”

泷魅静静看着她,眸中神色几度变幻,终于轻声开口道:“我不会杀你。”

“那么,你是打算背叛你的组织了?”昭儇公主玉铃般的笑音轻轻响起,有些无辜地闪动着那对桃花秀眸,“不过呀,大概就算此刻你改变主意、不想再杀我了,但是只要你走出我这间房,我埋伏在庭院里的那些弓箭手们,恐怕便会立刻将你射成刺猬呢!”

泷魅却是淡然一笑,垂眸深深凝视她双眼:“时隔这么多年,我果然仍是看不懂你啊,师姐……”他轻轻叹息,“但是,无论你故意说这些话究竟是何用意,我都绝不会杀你。”

昭儇公主烟眉一挑,扬颔道:“莫非你想利用我威胁他们?……这法子是不错,不过可惜呢,我早已经告诉过他们:今夜我再不是他们的公主,我只是江湖上一个叫作‘筠悒’的平凡女剑客。”

泷魅淡淡摇头:“我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你威胁谁。”

筠悒默然一刻,随即半真半假地眨眼笑道:“那难道你真的想死呀?”

泷魅仍是摇头,微微一笑:“我也不想死。”

“那你……”她语声未毕,便戛然鲠止在喉间。因为泷魅已迅速一手捏住了她的咽喉,另一只手的食中二指从衣袖下夹起一颗暗绿色的丹丸,强行纳入她唇中,伸指疾弹她胸口穴道,强迫她咽下去。

“你……!”筠悒面色骤变,惊怒地扬起脸,手抚胸口、**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泷魅神色从容地放下架在她颈边的弦月刀,淡淡地道:“这是锁神丹。此药后劲极强,从服下后六个时辰开始,便无法运动真气,否则便会筋脉逆转而死……我想我的师姐应该无法忍受以后的一辈子都如同一个废人一般、活在你叔父的庇护之下吧?”

他顿了顿,嘴角渐渐勾起一个报复般的笑弧,逆着她激愤的神色,轻声补充:“对了,忘了告诉你:此药的解药世间只有两个人有——便是樱冢护的杀手主人,和他座下第一杀手。”

筠悒胸脯一震,眸中的怒意渐渐蜕变为一抹冷笑,默然扭过头去。

泷魅剑眉一轩:“你不信?”

筠悒转回脸瞪着他,怒极反笑道:“你待要怎样?”

泷魅叹了口气,淡淡答道:“我不过是想要烦请师姐跟我回扶桑一趟,请师姐亲笔将你用一百万两银子买下的那张暗杀单上的名字消去而已。”

“哈哈哈……”他此语一出,便见筠悒蓦地大声笑了起来。她手抚着胸口,笑弯下腰去,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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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连阴雨夜不堪闻』

泷魅面不改色,只静静地看着她笑。筠悒便在他面前,径自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笑出泪来。她许久方停住笑~。缓缓抬起脸,有些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那些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让你~心塌地~他们的狗!”泷魅却仿似未听见~话一般,只是淡淡地道:“既然决定了动~,我便在这里等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们便~路。”一个像她这样的~孩子,出那么远的门,是一定会打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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