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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莺粟》

第7章七 纵使相逢应不识

作者:傅含紫 阅读字体选择:小字

正午日光垂照在雪山之巅,融融地烤灼着檐上的积雪。在滴滴答答的清脆音声中,庭前阶下已积满了水渍。

春已暮,即便是在这四季如冬的皑皑雪峰上,那一庭落梅也已枯谢殆尽。唯余缕缕暗香,仍在空气中弥萦不去。

一缕箫音在枝叶扶疏的梅树下缓缓飘散开。

那箫音清阔弭远,音韵中隐约透着一缕悲怆,宛如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傲男子在茫茫雪山巅对天吟诉,又犹若一个被所有亲人遗弃的孩子在月下轻泣。

然而却自有一股雄浑苍茫的霸气,随他箫音盘绕而上,如龙腾沧海,凤翔九天,仿佛直欲透裂云霄!

夏日的阳光仍无法驱散这里严冬般的寒意。随着那箫音愈发清越高昂,整个庭院内都仿佛溢出丝丝寒气,殿檐上融化中的雪水在这寒气中渐渐重新凝聚为冰,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一曲未毕,箫音倏止。空阔的庭院内陡地响起阵阵急促而齐整的足音。

慵然倚坐在梅树下的男子缓缓将那支翠泠泠的竹箫收入袖中。他人也一抖长袍,缓缓从梅树下站了起来。

那袭天青色长袍看似随意地披在他身上,却宛然已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衣袍的布料高贵而华丽,鲛绡腰带上以银丝镶绣着细密的水纹,长袍边角也绣绘着水样的纹案,在日光下氤氲澹荡,衬得他整个人益发的清贵高华。

一头水蓝色的长发泰半高挽,以一支碧玉簪别顶;泰半披拂及腰,宛如海浪般在风中微微飘迤。

长发之下是一张青玉面具,宛如一朵流云,在他脸上氲散开层层光色。

最奇异的是青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双瞳中竟泛漾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而在他看人之时,那双瞳孔中仿佛还藏得有另一双眼睛,带着冰霜般的寒意,躲在暗处,默默凝视着你。

那阵足声在他身前十步外骤然顿止,清一色的白衣教众在他面前俯下身去,交掌于胸前,恭声禀报道:“妙水大人,已打点安排妥当,可以启程了。”

“呵呵……”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默然片刻后,男子的声音终于从青玉面具后透出,清冷而飘忽,“给敦煌王的贺礼,也已备齐了吗?”

当即便有一名白衣乌帽的教众沉声应道:“是的,妙水大人。”

男子这才微微颔首,淡然道:“那我们便先行上路,为教主将这份大礼给敦煌王送去。”

他缓缓说着,已徐步走出庭院,一行人当即尾随而上。

殿檐上泠泠冰光在日照下澹荡流烁,那皑皑白雪已重新开始融化,阶下渐渐又已多出一滩水渍。然而在他方才倚坐的那株梅树下,却有一方薄薄的冰层,恍若玉质,在日色下折射出盈盈光晕,华彩流转,仿佛千年都不会消融。

**************

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历古以来商贾往来频密,西方各国的人与汉人常常在交易买卖。因此这里酒楼多,客栈多,人也多。

人一多,卖杂耍的也自然就多了起来。

便听一家酒楼前的广场上突地响起一片暴雷似的喝彩声,人群拥簇的中间,一群江湖人正在此地卖艺表演。

那群人约有二十来个,每个人都满面风尘,衣衫落拓,显见都已受了长久的颠簸之苦,疲惫不堪,才来此地挣几个血汗钱。

广场中心刀光霍霍,一个衣衫破敝的少年正站在场中,一柄金环大刀被他乱舞成一个光圈,几乎看不见刀影。

那大刀舞到一半时,场中两名遥遥相对的大汉忽地轻喝一声,便有两名十来岁的孩童应声一跃,踩在那两名大汉肩头,相隔四五丈的距离,平平牵起一根长索。

那舞刀的少年陡然拔身向后一跃,双足稳稳落于那根细细的长索上,仍径自舞动着手中大刀。

便又听一声轻喝,一个红衣少女从场边跃出,踩着一名大汉肩膀而上,凌空一跃,也落在那细细的长索上。身形未落,便一抖手腕,挺枪向那少年攻去。

细细的长索托了两人,犹如受惊的长蛇般颤抖不休。然而那少年与少女却似如履平地,在高空中越打越是激烈,各自将自己的武技卖弄得淋漓尽致。

刀光枪影中不时击撞出一星寒火,场中霎时掌声雷动,喝彩声震天,不时伴随几枚碎银落地的声音。

一名疤面大汉走上来,用破碗接着银子,另一书生模样的青面人向四围拱手抱拳道:“我们师兄弟妹初到贵宝地,不巧盘缠用尽,又别无长处,唯有这两手愚技可见得人,只盼这点微末功夫能入得了……”

他语声未落,便戛然而止。一声清脆的响声中,只见一锭巨大的银锭子已铿然砸落在疤面大汉手中的破碗里。然而那疤面大汉、连同那书生模样的青面人,都忽然间僵在原地,怔怔望着人群中的某处,脸色煞白如死,双唇颤不能语。

风声细动,就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轻摇折扇,含笑站在人群间,睇视着他。此人容貌秀若女子,皓齿丹唇,玉颊修鼻,薄薄的唇微微上挑,眼角眉梢尽透着温柔的笑意。

然而那青面人与那疤面大汉才一望见这人,身体便登时犹如僵住了一般,目光在一霎间写满了惧意。

只听“砰”地一响,那破碗忽然毫无预兆地在疤面大汉掌中炸裂开。破碎的瓷片四溅,疤面大汉粗大的手掌霎时犹若在血池中浸过。

这白衣玉面的男子脸上仍是盈溢着那宛若煦风般的淡淡笑容,然而全身上下却都仿佛透着种无形的压迫力,遥遥荡散开去。围观的众人都不觉纷纷敛声止息,目光尽皆从场地中央移开,最终都聚注在他身上。

那长索上正斗至酣处的少年少女亦感觉背后透来一阵恶寒。

那是一种犹如有条毒蛇蛰伏在暗处,正伺机欲随时扑上来、啮咬你一口那般,森寒入骨的感觉。

然而那种感觉他们都曾经历过——对于他们而言,那是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的噩梦!他们当然不会忘记。

他们惕然而惊,均不禁转过头去,向那目光来处望去。

这一望,便仿佛印证了心中那个可怕的梦魇。二人犹似失了魂一般,同时从那长索上跌了下来!

几乎便在同一时刻,那两个孩童也从两名大汉肩上跌了下来,身子瞬间瘫软在地,仿佛再也爬不起来了。

“妙空大人!”那疤面大汉与青面人猝然屈膝跪下,由于极端惊恐,他们此时的声音都已断续而嘶哑,语不成句,宛如被逼到尽处的猛兽哀恐的嘶嚎。

他们一左一右,攥住那白衣男子的靴子,奋力地仰起脸,哀呼道:“求妙空大人念在我们盘缠已尽,又别无长处,实难供养师弟妹们的份上,饶恕我们不死……我们来生做马做牛,都定当报答大人的恩情……”

二人一语未落,白衣男子便霍地飞出一脚,冷冷踢开他们。他一对狭长的凤眸斜睨二人,眼角挑过一丝嫌恶之色,语音凉薄而刻毒:“我养着一群没用的畜生,除了占我的房子外,还要浪费我的粮食……”

他语未竟,衣袖一拂,袖底忽然便多出一把青色的短刀来。

那短刀寒光如水,刀气森然四溢。这一群卖艺人见状,登时尽数跪拜在地,吓得浑身瑟瑟颤抖,却再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白衣男子却毫不动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拭着掌中的刀,眼底有锋芒闪动:“当**昆仑剑派覆灭于我明尊教那日,你们几个叛教的弟子曾在我光明教主剑下立过什么誓言啊?”

那青面人脸色立即变得青紫,额前汗水涔涔滚落,急速**了几口,方才颤声答道:“我们曾立过毒誓,终生不得再动武,否则……”

白衣男子略倾下身,笑眯眯地望着他:“否则怎样?”

疤面大汉脸色登时灰白若死,颤颤地接道:“否则,便受、‘附骨’之刑……”

他说出这三个字时,厚厚的**轻轻哆嗦了一下,那模样看去竟仿佛比杀死他还要令他心怵。

白衣男子略扬唇角,轻轻笑了一下,眸中却倏地爆射出一阵寒芒来。便见他忽然将那柄青色短刀收回袖底,另一只手中的折扇却同时一沉,在那疤面大汉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便见一条宛若针锋般纤细微亮的小虫倏然间便随着那把折扇一沉,由疤面大汉的肩头钻入,那疤面大汉登即仰天发出一阵惨呼!

可怜这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此刻整个身子竟犹如一条离开水泽的泥鳅一般,在地上抽搐扭动不止。那张被一道狭长疤痕贯穿的肥硕面容由于极端的痛苦,五官皆扭曲在一处,看上去委实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其余卖艺人纷纷扭开脸去,不忍再睹,额际汗落如雨,均怕下一个遭刑的便将是自己。

那细虫入体后便顺着他血脉蜿蜒游动,最终深深扎入他髓骨中,将他的骨髓一寸寸吸噬殆尽,再由他脑后钻出。

撕耳欲裂的惨嚎声响了一刻后,终于渐渐止息下去。而那一群卖艺人的脸上此刻都已褪尽了血色,神色凄惶不安,仿佛已被吓去了三魂七魄。

白衣男子却笑嘻嘻地踩过那疤面大汉的尸体,游目望向其余卖艺人,温然笑道:“接下来,你们谁想第二个试试我这附骨虫呢?”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时都无人敢应声。

白衣男子憾然叹了口气,柔声又道:“既然你们没有人敢主动开口……那么便告诉我,我该先给谁尝尝下一条附骨虫呢?”

一群人登时均都垂下头去。仿佛是已惊恐到了极处,此刻人人神色呆滞,脸上再无丝毫表情。

白衣男子薄如纸的唇角一分分挑起讥诮的弧度,冷冷道:“看不出你们这些昆仑剑派的叛徒,时至今日,却竟然会如此顾念同门手足之谊。”

他语气倏然一转,盈盈笑道:“可惜啊可惜……”

他一边说着“可惜”二字的时候,折扇已遽然拍向那青面人!

却见那青面人蓦地翻转手腕,掌中一柄匕首寒光闪耀,倏然已刺向自己咽喉!

未接踵,这群卖艺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连同那两个未及十岁的孩子在内,均纷纷挺起匕首,向住自己咽猛力刺去!

白衣男子目光一寒,白衣如一袭风般飘出。衣袂掠处,但听“当啷”之声连响,那些卖艺人的短匕已齐皆脱手而出,掷落在地。卖艺人脸色陡变!

那袭白电在场中飞速掠过一圈后,便已立回原处。折扇落处,便见那青面人的脸孔倏然一阵抽搐。终于,一串凄厉的惨嚎声蓦地自他口中爆出!

其余卖艺人见状,那一张张既无血色、又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再度写满了深切的惊恐之色。他们突地狠狠咬住自己的舌根,真力运处,便见一簇簇血箭蓦地自他们喉中飞溅而出!

朵朵艳红的血花中,便见这一行卖艺人身子一晃,纷纷栽倒在地,顷刻便僵硬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白衣男子微微怔了一下,俊美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惋憾之色。望着这些咬舌自尽的卖艺人,他雅扇轻摇,摇头发出微微的叹息:“哎呀,可惜……当真是可惜得很哪……我原是想让你们每个人都体验一下这附骨针无与伦比的妙处的……”

他白衣招扬,方待转身离去,却突觉背后一寒,仿似有一双溢满杀气的眸子正在背后冷冷盯住自己。

他修练“元空心法”十数年,由这杀气便能约莫判断出杀气主人的功力深浅。

此人的武功,或许绝不在他之下!

——会是什么人?

他转过身去,却只见拥挤的人群中有一抹水红从他眼角闪过,依稀留下一剪娉婷的背影。凝神再欲细望之时,却只见到人潮如涌,一轰散去,远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往来如梭,却再也觉不出一丝异样来。

而那杀气亦早已渺无踪迹。

他正自怔忪间,却忽听身后一个女音幽幽地响起:“妙空,你在看什么?”

妙空闻声回首,便见一个紫衣女子正站在他身后笑睇住他。

那女子面相姿妍清媚,身段颀长高挑,高鼻深目,肤色白皙如雪,一头微蜷的棕黄色长发宛如麦浪般在天风中微微飘拂,眸子里也泛动着魅惑的浅碧色光泽,像是个维族的女子。

妙空看到她后,便轻轻叹了口气,耸肩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紫衣女子也叹了口气,徐步上前,柔柔地一推他肩膀,笑生媚靥:“你这天下第一风流薄幸的妙空大人又被哪家姑娘盯上了,人家就不知道了。人家只知道,倘若你这薄情郎再不去见我们主子,待会儿她怪责下来,姐姐我可没能耐再为你求情了……教主她老人家的脾气,妙空大人你是知道的。”

妙空略显妖异的眸中流**一丝不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软言道:“恐怕最巴望着人家出事的那个人,是妙风姐姐您吧?”

妙风娇躯一扭,一双媚手轻轻掠过他肩头,在他耳边呵气道:“那么下次,教主那边再有什么风声草动,人家可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妙空大人再一个不意、触犯了教主,可别怨我不念妹弟之谊,没事先劝告你。”

妙空赶忙换上一副笑脸,轻轻握住她的手,细细抚mo着,一双美眸中柔情四溢:“人家不过随便开个玩笑,妙风姐姐可就给我当起真来了。”

顿了顿,话音一沉,脸色转而严肃起来:“你、我、妙水、妙火、明力同为教主效力,纵然偶有差错惹得教主她老人家不悦,但凭我们对明尊教日月可鉴的忠心,教主是明眼人,也不会当真如何惩治我们。就怕……”他不再说下去,唇间话语化作一声轻叹。

就见妙风盈盈一笑,眸底秋波泛漾,接口问道:“就怕怎样?”

妙空有些无奈地叹息道:“就怕我们今次在这敦煌城人生地不熟,中了人家的部署、着了人家的道了,还懵然不知呢。”

“哈哈……”妙风媚然一笑,径自转身而去,临去秋波一转,眄了妙空一眼:“妙空大人呀,我说若是那‘风魂组织’真有胆量敢趁我们教主远来敦煌行刺她……如若妙空大人你能展露两手绝学将那帮鼠辈抓着了,你妙空大人可就又记上一功咯……你担心个啥啊。”

言毕紫衣飘飘,径自走远了。妙空耸了耸肩,也只得加紧步伐跟上。

长街转角处,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凝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直到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她方始深深吸出一口气。回思起方才那白衣男子手段之阴狠毒辣,红绡后的秀眉渐渐深锁。

便听身后忽地响起一个清脆如铃的少女声音:“魔教教徒行事之阴毒残虐,实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筠悒姐姐,你方才为何不出手阻止那个人?”

红衣女子闻声缓缓回过身,望向身后的白衣少女,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方才我若是出手,只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那白衣少女咬唇愤愤道:“难道暗地里襄助也不行么?”

红绡后的唇角滑过一丝苦笑,一字字道:“我从来没有低估我对手的习惯——那个妙空使,他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

“不在你之下?”白衣少女不由愕然睁大美眸,掰指喃喃道,“那还有‘妖姬’妙风使,‘焚燚指’妙火使,‘无情公子’明力使,还有那个更为可怕的‘碧海潮生’妙水使……以及他们背后那个独揽魔教大权的神秘教主……”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忐忑地望着红衣女子,“你说我们这次……有机会得胜吗?”

筠悒默然,一抹悒色浮上她眉梢。她眼神渐渐凝聚,翘望远方,红绡后的唇角深深抿起:“无论怎样,这都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从我们为了共同的信念歃血为誓那日起,已先后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姐妹……他们前赴后继地为自己的使命献出了生命,我们——又怎可退缩?”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一缕叹息,目光也有些恍惚起来:自从三年前师父死后,她孤然一人游历江湖,来到边关,眼见西域那么多无辜的门派、部族尽数覆灭于魔教大军的铁蹄下,终于和江湖中的一批义士侠客们一同创立了风魂组织,暗地笼结同盟共抗魔教。为的是替武林做一番大事,却也是她少年时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自小便只有皇叔一个亲人,后来师父与师弟也先后离她而去。可是这三年来,她在这个组织里结交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彼此间的感情亲密有如家人,她又怎能允许他们的鲜血白流?只为着这些犹如家人般的、活着以及死去的兄弟姐妹们,她也一定要尽所有力量,完成他们这个光荣的梦想!

在三年时光的洗磨下,当初那份热血与冲动渐渐升华为一份强大的执念,烙刻入她的血液里、她的灵魂中;却也有些同伴们,最终经受不起蛰伏在内心中、那面对未知的强大力量的恐惧,与无情时间的砥砺,最终选择放弃,甚至出卖了同伴。

三年来,看着那么多兄弟姐妹牺牲,她不是没有想过借助大理的军队来帮组织实现这个光辉的梦想。然而大理军队的实力毕竟与魔教大军相距悬殊,纵能得胜也不知要牺牲多少无辜的鲜血和生命,她又怎能为了自己的愿望而牵累她的国家、她的皇叔?

她为父母留给她的尊贵姓氏而自傲,可是她亦深深知道,那份荣耀是父母用无数心血、甚至生命换得的。而她,只想以一个平凡女子的身份,靠着自己的努力,不求成就如同父母一般的霸业,只求数十年后、长埋黄土那日,回思自己的一生时,能欣慰自己没有白白来到这个世上;只盼自己有生之年,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辉煌梦想,并朝它努力、奋斗。

白衣少女的问声惊回她短暂的失神:“筠悒姐姐,你上次说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你如今找到他了吗?”

筠悒轻轻叹了口气,颔首道:“找是找到了,但是……”她顿了顿,道,“他现在还不能来。”

白衣少女愕然道:“那是为什么?”

筠悒摇了摇头,黛眉微攒:“我们等不了他了。若错过这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有这个机会……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语声略顿,肃然问道:“这次兄弟姐妹们都来齐了吗?”

白衣少女点头答道:“二十八个姐妹都已准备好了,哥哥们也都已混入敦煌王府中。”

筠悒满意地颔首,明澈的眸中掠出隐约的锋芒:“那么只待时机一到,我们便依照计划行事。”

顿了顿,见少女目光有些犹豫,不由问道:“湮儿,你想说什么,对姐姐不怕直言。”

白衣少女轻轻咬了咬唇,抬眸望着筠悒,眼中流**掩饰不住的忧色:“姐姐,今次我们的整个计划中,就数你的危险最大了……湮儿真的担心啊!你、你可有万全的把握?”

筠悒淡然道:“没有什么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语毕轻轻一笑,握住少女的手,温颜安慰道:“湮儿你也不必担心,虽无万全把握,但至少,我们有五成的把握。”

随即目光转寒,抬首望向远空流云,语声一字一字、坚定如铁:“而即便只有一成的把握,我们都绝不可以错过。”

——不然,就太对不起萧大哥了。她在心中默默接道,眼睫渐渐有些**。

**************

六月初三,敦煌王穆尔罕蒙于城中天仪台上接待近年来权倾一方的明尊教教主。

此日,敦煌城中万人空巷,那高峙十余丈的汉白玉石阶上铺了七尺阔的红毡,两旁侍卫林列。

敦煌王穆尔罕蒙阔步在前,明尊教教主一袭华丽的雀羽金袍在朝阳下熠熠闪动,与五明子尾随在穆尔罕蒙身后,拾级而上。身后万千民众、商旅夹道而立,争相一睹这生平难逢的盛大场面。

天仪台阔及百丈,本是敦煌王的祭天之所,如今为了恭迎明尊教光明教主莅驾,广场中央坐南面北设下三张玉案,依次是穆尔罕蒙、光明教主与妙水使之席。

妙风、妙火、明力、妙空之席略低一层,坐东面西而设,敦煌城诸位官员之席坐西向东。

一行人就坐后,乐师即开始奏乐。满座顷刻间觥筹交错,缕缕龙涎香在场中弥萦缭绕,胡乐悠扬而起,丝竹声响遏行云,另有美姬时来上前斟酒献茶……这敦煌城中的圣地,此刻一派旖旎**。

宴席中,便见穆尔罕蒙向面悬金纱的明尊教教主敬酒道:“小王与全城子民感谢教主的厚礼,祝愿我敦煌与贵教邦交永睦。若贵教来日有问鼎中原之心,我穆尔罕蒙及敦煌城必当为教主倾尽绵薄之力!”

光明教主举袖仰首饮尽杯中酒水,淡然笑道:“殿下过谦了。中原武林英才辈出,七大门派近年声威愈赫,即便本座有逐鹿之心,只怕在生之年亦难建此功业……只盼敝教日后**大理之时,殿下肯略遣兵力为敝教助威,本座便当永念殿下之恩,此生必不忘报。”(事因详见“如若花解语”系列之三《情客丁香》)

穆尔罕蒙朗声豪笑道:“好!教主他朝进军大理之日,只要教主一句话,我敦煌城必当倾尽兵力、甘为教主驱遣!”

光明教主乌眸含笑,淡淡侧首观宴。金光澹荡的面纱后,额心那一粒朱砂仿佛也盈着笑意。

宴至一半,便见一行舞姬逶迤款步而至台前。竹乐声此时倏转,合着一众舞姬的舞步,缕缕清音悠扬而起,宛如雪落檐瓦,风拂竹叶,碧海潮生,舒沉轻缓。

二十八名舞姬身着清一色淡青色和服,精细刺绣的织花腰带裹于胸腹间,淡黄色小垫衬在腰带后中部展开,随着曲乐,翩跹而舞。舞步柔和轻缓,如探海,如踏波。

众舞姬身后,一朵不知由何物雕琢成的巨大白莲花随众舞姬的舞步,片片**渐次舒张开来。

那花蕊中心,竟横卧一个女子。那女子珠纱罩面,一袭淡粉色的和服裹着她清窈绰约的身段,和服上点点樱花迎风绽开,宛如漫天绯色花雨缤纷摇落,只为衬染这女子的绝世风华。

便见她忽然缓缓站起身,和着清逸悠远的丝竹曲乐,在巨大的白莲间俯仰抛袖,曼然起舞。

酣宴正欢的诸人皆目注场中心,心中暗自惊艳于这来自异族的舞曲。连明尊教的教主、那容颜隐在云遮雾绕的纱幕后的神秘女子,仿佛也为这轻缓悠远的竹乐舞曲迷醉,神色渐渐惝恍,仿佛忆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段如梦一般的少女时光……

敦煌王穆尔罕蒙这时却悄然掩口、低低咳嗽一声,目光斜睇身旁脸戴青玉面具的青衣男子。却见他一双冰蓝色重眸亦只是失神地目注着场中、落向那在莲花中轻柔而舞的舞女身上。

穆尔罕蒙见状,不由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未想到素以冷静睿智著称的妙水使竟也会沉湎于歌舞美色。他们此次早已精心谋划妥当,只待在这宴席上掷杯为令,便联合埋伏在侍卫军中的高手,一举诛杀了光明教主。岂料时机成熟、弦已上弓之际,妙水使竟会耽溺于歌舞美色,将二人精心布置的计划尽皆抛诸脑后。

那双冰蓝色光沉潜的重眸此际正静静凝望着白莲中那舞姿如梦的女子——那袭宽大的和服掩不去她清窈婀娜的身段,那舞姬衣袂飘举若仙,此时被众女宛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赤足自莲花上曳步而下。

二十八名舞姬袖袂招扬,一蓬蓬淡粉色的樱**自她们袖底漫漫倾落而下,铺染开一地。

那身着粉色和服的舞姬就踏着那一地柔净淡洁的樱**,款款向他们三人走来。

妙水使从方才起,便一直凝神注视着这女子的每一个动作,冰蓝色瞳光宛如大海中最莫测的漩涡般瞬息变幻。

那舞姬似亦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不禁悄然抬眸望去。

与那张青玉面具下、那双奇异的冰蓝色重瞳对视的一瞬,珠纱后的脸色倏地也是一变!

——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熟悉。

她仿佛曾见过这个人。

他犹似是她胞衣相连的手足,他们曾在母亲的腹中,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相拥沉睡在一起。

他依稀是她千百个轮回中的情人,他们曾在千百个轮回中一次次地相逢、又一次次地错过。因而注定了他们今生的相遇。

宛如轮回。

宛如一切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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