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回到馆舍,便与众人歇息了。次日一早,就有赵国官员上来相见:“我家大王已经派人去武城吩咐相应事宜,还请公子先派人去那里交割一下。”孟尝君听了,回头吩咐两个亲随:“你们俩去吧!”忽然想起一事,又与那赵国官员说道:“能否让我先嘱咐他俩几句话?”
那两个官员说道:“当然可以。公子请便!”
孟尝君便领着那两个亲随来到后边,然后回过头来盯着他们问:“知道我要嘱咐你们什么吗?”
那两个亲随都摇了摇头。
孟尝君微微一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瓶,便假装不小心用袖子拂了下,只听见一阵碎响,那花瓶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孟尝君“啊”了一声说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打碎了人家的东西?等会得找人给馆舍的官员送些钱财,赔偿这个花瓶。”
一个亲随忍不住说道:“公子,这个......”
孟尝君盯着那人,“哦”了一声问:“怎么了?”
那人低下头暗暗盘算,不知道该不该说。
孟尝君却替他说了出来:“你一定是想说:‘这个花瓶也不怎么贵重,况且又不是咱们的,打碎就打碎吧。’是不是?”
那个亲随“啊”了一声满脸诧异地看着孟尝君。另一个亲随也盯着孟尝君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怎么你......”他的心里其实也是这般想法,只不过还没表**来罢了。
孟尝君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俗话说,‘借来的车子若是使劲的跑,就容易损坏;借来的衣服若是穿在外面,就容易粘上灰尘变脏。’你们听过么?”
那两个人一起回答:“听说过。”
孟尝君接着说道:“我却不这么看!借来的东西不是自己亲戚的就一定是自己好朋友的,像那些没什么交情的,有几个肯借你东西?这些东西一旦到手,使用起来自然是不加以吝惜,所以车子坏得快、衣服容易脏。”指了下地上的花瓶碎片,接着说道:“你们俩方才所以要我不必这么认真,其实还不是跟那借车子、借衣服的人一样的心理,以为反正这花瓶不是自己的,所以碎了就碎了吧!”
那两个亲随默默无语。
孟尝君缓缓踱步到门口,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草木,说道:“现在赵王觉得我孟尝君还是个人物,就把武城这个地方封给我。希望你们俩到了那里以后,对于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当成自己的东西一样来爱惜。如果你们到了那里恣行破坏的话,那可就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了!你们能理解我的苦心么?”
二人一起说道:“请公子放心,我们俩到了那里以后,一定像爱惜我们自己的物品一样爱惜那里的东西,像爱惜自己的妻儿一样爱惜那里的百姓。”
孟尝君喜道:“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便与二人出来,亲自送二人上车,直等到马车渐渐地消失在那漫漫的街道以后,孟尝君这才准备回到馆舍。正在这时,忽然又见一辆马车驶来,孟尝君与冯獾一起停住,只见那马车在馆舍门口停下,接着一个孩童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正是那赵胜。
赵胜一下马车,立刻奔上前去说道:“叔叔,那两个叔叔好了一些么?”
孟尝君连忙上前抱起赵胜,然后一边走进馆舍一边说道:“他们好多了!”
说话之间,已经进到大厅里面。孟尝君问赵胜:“孩子,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赵胜一听有故事听,立即高兴起来,但还是忍住了:“还是先看看那两个叔叔吧!”
话音未落,只听见两个人大笑说道:“多谢小公子关心,我们哥俩没事了!”赵胜看时,只见正是那两个“鸡鸣狗盗之徒”走了进来。赵胜大喜,连忙拉着二人坐好:“两位叔叔,你们没事了?咱们一起听故事,好么?”那二人听了,都在座位上坐好。
孟尝君缓缓抬起头,陷入回忆之中:“曾经有一个穷困潦倒的老人家,听说他们城里的一位公子很喜欢招贤纳士,于是就上门拜访。那个公子问他:‘不知道老人家有什么本事没有?’那个老人回答:‘老夫无名小卒,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护国。现在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听说公子这里有饭吃,所以就来混混日子。’”
赵胜忍不住说道:“虽然这个老人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他年老体衰,那个公子也应该收留他!”
冯獾走到赵胜跟前,轻抚着赵胜的小脑袋,什么也不说。
孟尝君接着说道:“那个公子听了以后,想也不想,就立即把那老人家收留了。过了大约十来天,那个公子问身边的人:‘那个老人家最近怎么样?’身边那人回答:‘他只有一把破剑,还整天弹着剑说:剑啊,咱们还是回去吧!吃饭没有鱼。’”
赵胜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正应该吃些好的,饭菜里面没有鱼很不应该。”
孟尝君微笑着看了眼赵胜,以示鼓励,然后接着说下去:“那个公子听了,立即吩咐手下:以后给那老人家的饭菜里面供应上鱼肉。大约又过了段时间,那公子又问身边的人:‘那个老人家最近还好吧!’身边的人回答:‘那个老头子真是得寸进尺,吃饭都有鱼了,却还整天弹着剑,喋喋不休地念叨个不停:剑啊,咱们回去吧。出门没有车!’”
赵胜说道:“那个公子身边那人太不对了。那个老人年纪那么大,出门行走多不方便啊?于情于理,都应该给那老人家安排上一辆马车。”
孟尝君说道:“是啊。那公子身边的人的确很混账,不过幸好那公子还是立即派人给那老人配备上马车。不知不觉之间,又过了一段日子,那公子又想起了那老人,便问身边的人:‘那位老人家最近还有什么需求的么?’身边那人听了,立即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跐着鼻子上了脸!真是可怜公子这么对他,他竟然还整天弹着剑絮叨个没完:剑啊,咱们回去吧,家里的人还在挨饿呢!’那公子一听,立即大怒。”
赵胜听了,“啊”了一声,忍不住说道:“那个公子......”
孟尝君说道:“那位公子当时喝令手下将身边那人拖出去痛打一顿,然后亲自派人给那老人家的家里送去银钱和米面,并且连忙向那老人家道歉。”
赵胜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叔叔被那老人家惹恼了呢!其实那个老人家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啊!”
孟尝君所说的这个故事其实正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那个老人家正是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冯獾。蓦然回首,想念往昔,孟尝君感慨不已。
赵胜见了,又忍不住说道:“叔叔,那后来呢?”
“后来?”孟尝君不打算“后来”下去了。他想,如果把后来的冯獾为自己谋划奔走、使失去的相位再次获得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对这个孩子的以后也许不见得有好处。尊老爱幼,扶困济贫,本来就是人性向善的体现,难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善良的童心,不该让他产生今日的付出明日一定会有回报的这个想法,否则对他日后的招贤纳士将会大大地不利。因此孟尝君长吁了口气说道:“后来那个老人寿终正寝了。”
冯獾在一侧听了,也立即明白孟尝君的用意,他便蹲下身子面对着小赵胜说道:“孩子,你以后如果要招贤纳士的话,一定要记住一点,世间上一切的人都有他自己所擅长的,切不要因为一些个人偏见而把人家拒之门外或者是故意冷落人家。”指了一下“鸡鸣狗盗之徒”,接着说道:“他们两个人的本事虽然看起来很不出众,并且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看不起这门本事,可是关键时刻,他们俩却还是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你明白么?”
赵胜点了点头,略微明白一些。
孟尝君接着说道:“即便是这个人现在看来什么本事也没有,就像刚才我说的那个老人一样,你也应该对他一视同仁,不能对他心怀偏见。”说罢他便牵着赵胜的手来到院子里,冯獾等人都跟着出来,只见孟尝君领着赵胜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爬来爬去忙碌不停的蚂蚁说道:“这些蚂蚁虽然看上去很不显眼,但是既然上天生下了他们,给了他们生命,那么就一定有他们存活的价值。蝼蚁尚且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些人呢?”
赵胜听了,“嗯”了一声想:“叔叔这是在教我以一颗仁善之心对待每一个人啊!“
孟尝君接着说道:“我田文本来是庶出,自小就不受父亲喜爱,因此能够放得下自己的架子,容易与所有人交好。”
赵胜“嗯”了一声,不知道孟尝君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冯獾接过话头,与赵胜说道:“小公子,你自小就得到父亲的宠爱,平时接触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因此你以后难免与那些深居市井的异能之士有所隔阂。你若是存心结交天下英雄,就该首先忘掉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放在与他人对等甚至比他人更低等的位置上。明白吗?”
赵胜似懂非懂,只是习惯性地点了下头。
冯獾自己也觉得对这么一个小的孩子讲这么高深的道理似乎不妥,便说:“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赵胜听后,依依不舍地与孟尝君他们分别了。
孟尝君等人送走赵胜,回到馆舍里面便商议起事情来。第二天早晨,大家用了早饭,便有不少宾客都闹吵吵地要出城打猎。孟尝君想:“反正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做,况且这些人这段日子跟着自己一直忙前忙后的,现在也该让他们歇息一下了。”想到这些,点头同意了大家的请求。
当下孟尝君派馆舍的一个官员通知赵王,然后与众人骑马出城。那冯獾身体康健,雄心勃勃,也乘坐一匹温顺一些的马随众人一起出城。
此时正当风和日丽的夏季,四处芳草茵茵,众人纵马驰骋来回,都有好大收获。看看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冯獾指着附近的一个村落说道:“公子,咱们去那里歇息,怎样?”
孟尝君点头同意。
众人便向那村落赶去,到了那里,向村边的百姓借了锅灶,便开始烹调野味。村中百姓见来这么多人,都猜想一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纷纷蜂拥而出争相观看。有人悄悄问孟尝君随行的宾客:“来的是什么人啊?”
那宾客洋洋自得:“自然是名震天下的孟尝君啊!量你们这些荒野山人也不认识!”
“啊!”那人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
“孟尝君来咱们村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只是片刻时间,整个村子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全村无论老少男女,都蜂拥过来,想要观睹一下这个名扬天下的孟尝君的风采。
“哪个是孟尝君啊?”大家互相询问。
“你问我,我问谁?老子又没见过!”被问的人大多这么回答。
孟尝君见了,不禁笑了笑,走向前去,满脸含笑说道:“在下田文,就是孟尝君。多谢......”
哪知道还没等孟尝君的话说完,就听见一个中年人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以为孟尝君是个英俊魁梧的大丈夫呢,没想到却长得这么猥琐龌龊!”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其他的村民也都纷纷交头接耳:“你看看他那样,枯瘦得像个猴子。”
“尖嘴猴腮,哪里像个王室的贵公子?指不定是哪家的野种呢!”
饶是孟尝君涵养极高,听了这些既侮辱自己又侮辱自己双亲的话,心里也不禁大为恼火,脸上也是肌肉抽动。但他想自己犯不上跟这些平民百姓一般见识,因此他还是拼命地控制住自己。
那些村民却还是没完没了地说着:“真不知道他身边那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怎么会跟着这么个人!”
只听见一阵咆哮,孟尝君那些宾客有大半控制不住,一个个嘶喊着:“该千刀杀的贱民!”不等孟尝君下令,都冲了上去。
孟尝君大叫不妙,连忙大喊:“住手!”但是那些宾客大多是霹雳火爆的脾气,在这个当口,又怎么能够劝阻得了呢?孟尝君连忙看着冯獾,冯獾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些村民见情势不妙,连忙四处奔跑,但是孟尝君那些宾客个个都有不小的本领,那些村民又怎么跑得开?只片刻之间,就有一大半村民倒在血泊之中。
孟尝君当机立断,立即冲上前去叫道:“都住手!”说完,抽出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些宾客见了,虽然不愿停手,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个个站了回来。剩下那些村民死里逃生,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孟尝君扫了下血泊中的百姓,听见那些还没死的人的阵阵**,心里也仿佛流血了。冯獾连忙吩咐:“还不快救人?”
几个通晓医术的人连忙上前施救。
孟尝君却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呆呆出神。
冯獾走上前来,说道:“公子......”虽然他平时足智多谋,但是这次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孟尝君问:“怎么善后?”
冯獾却小心的问:“公子的意思如何?”
孟尝君说道:“赵王待我那么好,而我的手下却做出了这等事情!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赵王?”
冯獾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干脆留下一封书信,说明情况,然后回国吧!”
孟尝君点了点头,便要来笔墨绢帛,在上面写了封信,说明情况,深致歉意,交给一个随从,令他交给赵王;然后又吩咐一个随从去武城召回自己派去的亲信与自己一同回国,并且还告诫那随从:“你们走的时候若是再敢破坏那里的一草一木,到时休怪我田文翻脸不认人!”那随从领命去了。
这时,那“鸡鸣狗盗之徒”一起走到孟尝君跟前说道:“公子,我们兄弟俩不远送了。”
孟尝君大吃一惊,颤声说道:“两位这次从虎狼之国将田文救出,田文还未尝报答,如今缘何先行离去?是不是田文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一人说道:“公子不要多心。我们兄弟俩本事粗俗,自小便遭人白眼。天幸公子不加以嫌弃,待若上宾,如今好不容易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孟尝君问:“那么......那么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莫非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另一人说道:“在下虽然粗鄙,但是却也听说:受人之恩,当图报之。现在赵国的小公子赵胜不以我们兄弟俩为不肖,这份知遇之恩我们兄弟俩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因此只有与公子道别了。”
孟尝君听了,心里微微后悔,当初不该把“鸡鸣狗盗”的事情说出来,否则自己今日也不会痛失两位异士,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况且那赵胜的为人自己也很欣赏,自己这两个贤才到了赵胜那里也不会受到冷落。当下那孟尝君强打起精神,吩咐左右取过一盘黄金便要交给二人。二人却一起开口推辞。孟尝君这下不高兴了:“两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这份薄面也不肯给田文么?”
一人说道:“公子不要误会。既然我兄弟二人此后离开公子效忠赵胜,那么以后无论做什么事,自然都要替赵国打算。如此一来,难免会时时损伤一下齐国的利益。如果我们今日接受了公子的馈赠,日后如果尽心为赵国办事,对公子就是不义;倘若不尽心为赵国办事,那么对赵国就是不忠。无论是不忠还是不义,都是丈夫所不取。”
另一人说道:“因此,今日咱们还是一刀两断的好!”
孟尝君“啊”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却听见“撕拉”一声,那二人已经都把自己的袍子割去一角,然后一起说道:“以后咱们一刀两断,下次相见如同初次相识一般。倘若他日不幸对敌,希望公子切勿留情!”说完,一起转身而去。
左右的宾客见这两人如此无礼,都是怒不可遏,只听见“唰唰”声响之中,不少宾客都已经宝剑在手,准备上前杀了那两个“鸡鸣狗盗之徒”。那两人却还是头也不回,昂然而去。
孟尝君喝道:“都给我收回宝剑!”
那些宾客见他目光森然,迸射出的那股威严是他们多年以来从来没见过的。众人被这股威严所震慑,都情不自禁地收回宝剑。
孟尝君什么也不说,默默地上了马,然后拍下马背,那马载着他旋风一般地直朝东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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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璧归赵,卑微书生胆;弃色全义,可怜美人头』
消息传到邯郸城里,国民震愤,都扬言~立即杀了那孟尝君给城外的百姓报仇。赵惠文王接到孟尝君的书信以后,在重臣肥义的陪同~来到沙丘~,拜见主父请教。主父却很平静地说:“人都走了,追杀他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把这事冷化~理,也为将来与齐国合纵~秦留一条路。”赵惠文王点头称是,想了一~又问:“孟尝君走后把武城原封不动地~割给了那里原来的官吏。这事应该怎么~理?”主父看了一眼肥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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