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前两天，学校放假了。一天，父亲大早就不见了，到了晚上还没回来。我的心竟有不祥的预感。每问母亲，她的回答和神色都那么让人困惑。

　　那个晚上，我的内心一直不安，偏头痛又犯了，睡不下，最后为了减轻痛苦，我不得不用了一片安定。

　　我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两只洁白的天鹅从西南的方向飞来，口中衔着松枝，它们飞到外婆门前的河堤上，准备插在那里，松枝却变成了鸟兽的尸骨，它们竟在那里啄食起来------一只吃完了，拍拍翅膀，又向来处飞去，另一只却跳进了小河里，孤独地游着――

　　我醒来，内心烦闷无比。又在捉摸白天的事儿：爸爸怎么还没回来？我拉开一角窗帘想透透气，月光射进屋子，却见待满的月亮那么宁静挂在夜空，不远处还有一颗小星在那里陪伴着月亮。望着那颗小星，我忽而想起康健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妹妹，如果今生，我不能够成为你的太阳，那就做一颗小星吧，在你需要的每一个夜晚，为你送去点点光明------

　　我的心，在隐隐作痛！这么久了，没有用心地想康健，并不是真的淡忘了，他一直潜在我的思念最深处。我闭上眼睛，他的面庞竟出现眼前，我睁开眼睛，窗外星月依旧。在这样静静的夜，思念是那么无序地萦徊着，交织着，我不能自抑地在想他！我悄悄开灯打开影集，他的眼睛竟然向我眨了眨。我失措地合上，内心如浪翻涌。

　　我又感到头痛，以至再次借助安定来入睡。这一睡，直到天大亮。新安的电话吵醒了我。我松松懒懒地接过，“喂――”

　　“你是――外甥女吧？你家谁去参加康健的婚礼了？”

　　康健的婚礼？我胡乱地应付着，都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胡乱地放了电话，胡乱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是的，他迟早要结婚的，新娘肯定不会是我！是的，我从来也没想去作他的新娘。可是，我不能控制我的伤痛我的泪水！我不想知道这一切！

　　高考，那么惨败。双重的失意，让我一度不知所措。

　　这老天象感知我的心情一样，高考后的那些日子，雨持续了那么久，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天不下雨，天也灰色的如同我的心情。

　　我执意冒雨去了外婆处。我太想避开别人的问询和家人忧郁的神色。

　　真想把这当作永远的避难所，从此陪伴着孤独的外婆。在那，我永远感觉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每一天，她都会象录音机一样，反复播放那些千年谷子万年芝麻，偶尔会和她聊上几句，更多时候是她说她的，我想我的。

　　那一天，上午还有点要晴的意思，可是午后天气就阴得吓人。万没料到，康健会来。

　　面对他的出现，我们都出乎意料地平静，彼此的神色都那么凝重，只字不提我高考的事和他结婚的事。他还以为我蒙在鼓里。

　　他到后不久，天就刮起了大风，接着雷电交加，大雨瞬时下起来。屋内漆黑一片。停电了，只好点起了蜡烛。

　　他说他不饿，我们就简单地吃了饭。

　　饭后，雨似乎是停下了，天也真正黑了。来电了，我们就围坐外婆身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外婆用她那沙哑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那些重复了千万遍的往事。

　　那个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就能收来两个地方台，只有在新闻时段转播中央新闻。剩下的时间除了广告就是地方戏。地方戏还没唱上几句，卖“灵丹妙药”的又上来了，这药神的，真是无所不治，无人敢信！内容好坏先不屑说，就说这破旧的电视机，一会儿出单杠一会出玛塞克，一会又下起雪花。那地方戏的段子有的特荤，伴着打情骂俏。可我们，仍装作饶有兴趣地听，饶有兴趣地看。

　　“姥姥，这个电视别要了。”他终于受不住了。

　　“跑调了？我听不清------我就是看。”她每说一句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地。

　　“姥姥，下次我一定给你买个纯屏的彩电。”

　　“啊？停电啊？------说不准，有时下雨就停------”

　　真让人啼笑皆非。康健只好连同手势一起来，她才听懂，头摇个不停，还很急的样子，“我可不要，你老舅都送来一次了------还有不少家什，硬让我骂走了------全统统拿走了------我不能要啊------我都土埋脖梗了------说不定哪会儿就见你姥爷了------我这破房里没什么值钱物------那我还老丢东西------前村有老两口------养了一头老母猪，快下崽了------老头前阵子出门了――老太太怕猪丢――晚上就坐在猪圈里――等老头回来傻眼了------老太太和猪都不见了------还没找到呢------老头天天哭啊------”她也擦了眼睛抽泣起来。

　　我和康健都难过得很。康健要求这次就带她走，她说那是绝对不行的，她死也离不开这地方，老舅早就张罗给她雇人照料她都不肯，老舅一家快搬回同她一起住了。

　　“你们趁我还活着，多来瞅瞅我------你们都长大了------我眼前老是你们小的时候模样------梦里头都是------那时啊就康健------心疼我------（对我说）你那时可淘（淘气）了------人家都大-----就你小，你还不听话------人家玩什么你要什么------人家用牌九搭好的‘楼房’------你一脚踢个稀巴烂------谁都不愿意带你玩------我又管不住，怕你溜到铁轨那边去，就把你姥爷------当年行军打仗用的绑腿找出来------一头拴你腰上，一头拴我腰上-----你才驴呢！把我个小脚老婆拽的------跟头把势的------再不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拉也拉不动-----就康健心疼我，哄你玩。”

　　若在平时，我会哀求她不要说下去，这样的唠叨我不知听了几千几万遍。可是此刻，没有她的唠叨，我和康健的相对无言又将是怎样的尴尬。更何况，她太孤独了太想找人诉说了，从白天唠叨到夜晚，直到我的梦里，耳边还充塞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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