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也自知没趣，“我知道大家不想见我，但凡事也要抛砖引玉不是，我来是要跟大家说一声，宁姑娘正在梳妆，马上就出场。”
话音未落，门又是一回开阖，底下已开始沸腾了。
顿觉光芒万丈。
容若枉称风流，结识不少秀色，但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步一趋、一颦一笑，都美得不像凡人，明明是风尘之地，却隐隐使人有出尘之感。最妙的是，人们看得到她的细腰、她的星目、她的纤手，却独独看不见她的面目。一袭面纱，犹抱琵琶，纵然看不见脸，但容若坚信她一定是个美人，倾国倾城的美人，其他人也同样坚信。
世事就是如此，有时看不到要比看到了蛊惑得多。
老鸨见众人早已被迷住，于是发话道：“今天有思小姐香塌空置，全待各位老爷少爷垂青，老规矩，价高者得。”一席话说得庸俗露骨非常，不免让人生出焚琴煮鹤之感。
楼下的登徒浪子哪管得了这许多，早已扯开嗓子，漫天叫价：“我出白银三千两！”“我出白银五千两！”“我出一万两！”
“小爷出一万两，黄金。”白银万两已是天价，黄金，更是天价的天价。众人都像听了一个炸雷，只不过这个炸雷在容若听来更响，因为就出自他身旁。
一时鸦雀无声。
马氏睥睨四周，得意到不行。
容若也头大到不行，户部纵然是油水衙门，乃父纵然是户部之首，但钱纵然也没有这么花的道理。
黄金两万两。岑寂被打破，伴随的还有旁观者整齐的惊呼。容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明家的冤家对头——索额图次子阿尔吉善。
容若更是无语，阿呆碰上阿瓜，天雷勾动地火。
“黄金两万五千两！”马齐毫不示弱，还拍了下桌子。
“黄金三万两。”阿尔吉善也不示弱，也拍了下桌子。
“三万五千两。”
“五万两！”
马齐还欲加价，被容若一把按住，再比下去，就算富察家的家产不被这厮败光，桌子也非得被他拍散架不可。败家不关他的事，桌子散了可就不好看了。
老鸨早已喜不自禁，连忙宣布道：“今天竞价，阿尔吉善公子胜，各位请另寻良伴吧。”
阿尔吉善得意地向这边斜睨了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楼去。
马齐只顾一个劲向容若抱怨：“你干嘛按住我，你干嘛按住我？！”
“且慢。”一声脆生生的且慢，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但却独有一股魔力，所有人停住，所有声音止住，都只直直地看着说话之人。
宁有思依旧仪态万方地立在原地，“当家的，虽说有思是初来贵宝地，但有些规矩还请当家的卖有思这份薄面，按我的规矩来办，可好？”
绵里藏针，饶是左右逢源的老鸨也哑口无言，只好赔笑到：“这个自然。”
“如此甚好，刚刚妈妈不过跟大家开个玩笑，试一试大家对有思的真心。倘若有思当真委身金银，那么又与寻常脂粉有何异呢？”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有思交友，不问出处，不拘门第，唯看重才学人品而已。因此，今天在此不斗富，只比才。这里有一谜题，射一物，最先答出者，今天就可做有思的入幕之宾。”
“可是……”阿尔吉善当然不肯让到嘴的肉又飞掉。
“莫非公子承认技不如人？”
阿尔吉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悻悻而回。而楼下众人眼见有了转机，早就跃跃欲试了。
美人扬手抖落一幅卷轴，却是一幅丹青水墨，上书一阕词，曰：“花非花，鸟飞鸟，常伴枝头浣溪边；西风残，声绝断，此时犹唱行路难。”
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容若见了，已暗暗叫了声好，江南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马齐却看得抓耳挠腮，相隔的阿尔吉善也坐立不安，两人对峙，活像照镜子。
马无计，只好求容若：“好哥哥，教教我吧。”
容若笑答：“好弟弟，我也不知啊。”
“少来，你若不知，在场的就无人可知了。”
容若没辙，只好让他附耳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全场眼光竞相聚焦，此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马齐。他却故意卖起关子，噤声不答。
“你不说，我可替你说了。”容若逗他。
马齐急了，只好不情愿说出谜底：“杜鹃，是杜鹃。”
“谜底正是杜鹃。”宁有思身旁名叫浣娘的使女拍手说到。
“那么，请这位公子上楼来吧，”宁有思玉指一横，却定定指向纳兰容若。
马齐急了，不免大叫：“不是我说出的谜底吗？”
“马公子是吧，有思多谢您的抬爱，但我素来不喜那些撒谎取巧之人，请您自重。”
容若也奇了，大堂之中，鱼龙混杂、人声鼎沸，这女子却洞若观火，当真是仙子不成？
只好答道：“我只是陪朋友前来，姑娘好意实不敢领。”
大家孜孜以求，却有人漠不关心。暴殄天物，已有人骂道。
马齐拿肘碰了碰他，小声道：“祖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这一推辞，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污言秽语，容若根本懒得理他。
众声哗然，只有宁有思一直静者，渊渟岳峙。
“既然如此，有思也不强人所难，送客。”
容若淡然一笑，缓步走出门去，天香楼内复又灯火通明。
“呆子，你耍什么帅啊，这下好了，咱俩兄弟都黄了，白白让索家那活宝捡了便宜。”
“你若不服，回去接着竞价，反正富察家多的是银子。”
“你！”马齐哽住，一扭身，拂袖而去。
道不同本不相与谋，容若苦笑着摇了摇头，末了，笑容却僵在脸上。
一袭黑影，破空而来，身法极快，有若电光火石。容若本不应该看见他，不巧的是，他恰好看见了。
几个起落，黑影不偏不倚，正落到了天香楼中。
“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吗？多管闲事的人。”阿玛的话言犹在耳，容若却只有苦笑。
苍天可鉴，不是他喜欢管闲事，实在是闲事喜欢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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