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开口问一问他，猛然发觉自己不能开口说话，赶**急刹车把舌头和牙齿牢牢关上。

　　“你笑什么呢？”我听到杨烨在问。她的语气有点怪，可到底怎么个怪法，我还真的说不上来。

　　周勇波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仍旧笑得天昏地暗“那小子——哈哈哈哈——你说的可真生动形象——哎哟！”他捂着肚子弯下腰，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只不过瘦小了一点，面目也不是那么狰狞可怕，五官配合得谈不上天衣无缝可绝对称得上是眉清目秀，离尖嘴猴腮贼眉鼠眼远着呢！我在杨烨的眼里形象不佳情有可原，你周勇波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我听到杨烨问他，并且发现她转过身子正对着周勇波，脸上**讥讽的神情。这个问句好啊，我觉得这个问句是文学史上最美妙的句子，因为它不但表达出了问话人的语气，也表达出了问话人的心情。听到这个问句，我又想给她唱一首鸟歌。

　　“不好笑吗？”你能感觉得到周勇波那种惊讶沮丧的样子，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躺着刚刚死掉的笑容，那种不得不杀戮自己笑声的痛苦，实在是让人同情。他反问完之后，发现杨烨正盯着他，不由得尴尬地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咬啮起来，像是在咀嚼杨烨的妩媚。

　　“好笑吗？”杨烨也反问了一句，然后背过身去，走到离他稍远的地方，站住，也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拿在手里反复地玩赏，好像那是一块上古翡翠。

　　我被他们那充满哲理的反问搞得一惊一乍，一喜一忧。周勇波的问题，那是因为他儿时患过脑膜炎，再加上为校长日理万机有可能用脑过度，所以哲理得有点色厉内荏；而杨烨的反问，那是因为她的美丽，再加上心中隐藏的忧悒，所以可能有点哲理得咄咄逼人。他们的问题，纠缠的是“好不好笑”，看上去好像是因为我，不过在我看来，却反映了他周勇波在杨烨心目中的地位。我有点儿幸灾乐祸起来，对于他们对桂花树的无情摧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就在我心情愉悦起来的那一瞬间，有那么几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后颈上。我腾出一只手来一摸，粘粘的稠稠的，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腥臭味让桂花的清香都黯然失色。这是鸟屎！看来对我不讲文明礼貌的，不只我班上的那几位男生，连这小鸟都故意把屎往我的头上招呼，好像我的头颅成了它们撒尿拉屎的厕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怒气冲冲地抬头一看，我没看到往我头上拉屎的鸟，却看到在我头顶上的两三米处，有两颗亮亮的星星在闪烁，一团模糊的黑影，像一只伏击猫的猎豹。张一峰！？我叫苦不迭，却又满腔怒火。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螳螂捕蝉，可谁知蝉在高枝！他妈的，看来他比我更早就爬上了这棵桂花树，等着给柳嫣嫣唱一首鸟歌。想不到自认为聪明绝顶的我，竟然阴沟里翻了船。我懊恼得连叫惭愧。正想伸手抓住他的脚拉他下来，却不料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吱吱几声，从叶丛中逃窜而出，没入夜色的海洋中。几片树叶飘然落下，如蹁跹的蝶。

　　杨烨好像看着那鸟儿飞过的痕迹发了一会呆，又叹了一口气。周勇波刚掀开他的嘴皮子，准备说什么鸟语，我看见杨烨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也不等周勇波表示一下，就自顾自地走了。周勇波愣了一下，看着杨烨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出了一会神，也叹了一口气，便也回到他和田光光的房间里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小心翼翼地爬下树，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伸伸腰踢踢腿扩扩胸揉揉眼。在树上那么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地呆了近两个小时，我简直快要变成一具木乃伊了。猎艳的老鼠没逮到，反而目睹了一场有那么一点风花雪月的意思的场面，听到了那么几句让我欢喜让我忧的话语。

　　“你给我滚下来！”我拍拍身上的树屑，冲着桂花树怒气腾腾地大叫。为什么发火，我也不知道。

　　“我——我——我滚不下来。你是滚下来的吗？”

　　我不禁一怔。张一峰这个问句用得绝妙，不但让我哭笑不得，而且发不了火。在那个吗字刚刚从他的鸟嘴里弹出，他人已经吱溜吱溜几声，一眨眼就到了地上。

　　他走到我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嘴像极了缺氧的鱼儿的樱唇，不停地一张一歙。这是活该！小小年纪不去思考如何解题，却来寻找爱情的奥秘，你唱什么鸟歌呢！？

　　“爬到树上去干什么，这么晚了？”我的语气显得严厉，在学生面前，老师当然得耍一点威风，况且自己被他占了先机，让他在我的头顶上首先享受鸟语。

　　他闪了闪那亮晶晶的眼睛，语气轻松得像飘飞着的柳絮“捉鸟呗！”

　　“有鸟吗？”我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白痴！瞧，张一峰的眼里就流**了两种神情：一种叫嘲笑，另一种就是杨烨常常无偿提供的轻蔑。我看着他那不屑一顾又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这么晚了你捉什么鸟呢？”

　　他当然不是捉什么鸟。他这么辛苦地大气不敢出地埋伏在叶丛里，岂仅仅是为了一只鸟那么简单？况且还要忍受手酥脚软腰酸背疼、鸟的屎，也许还有飞来的石块。我的愤怒并不能使张一峰表示出一点点屈服，或者不安，他反而像是我的老师一样，用一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这么晚了你又爬到树上去干什么呢？”

　　我绝对不会容忍他用这种反客为主的姿态来审问我。他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兵而已，他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反问句？况且对这样的问题我不可能告诉他，我这么晚了爬到树上，像猫一样伏在树枝和叶片编织成的黑暗里，就是为了捕获他这只猎艳的老鼠。我瞧了他一眼，看见他得意洋洋的脸上露着得意洋洋的微笑，那神情绝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骄傲。如果是在平时，我早就捏住他的那双招风大耳，捏得他龇牙咧嘴，但今晚不行。今晚我得封住他的鸟嘴，我得让他打消明早在校园里摇唇鼓舌的念头。他并不知道柳嫣嫣已经告了他的密，也并不知道我爬树的真正目的。但他决不会认为我爬树是为了掏什么鸟窝捉什么呆鸟。他会不会把我当作变态狂魔？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准备对杨烨采取暴力革命的图谋不轨者？

　　“那么，你认为我会干什么呢？”我这次绝对是和颜悦色，并且有那么一点讨好他的味道。和他那盛气凌人的语气相比，我变成了老鼠，他是猫。这家伙历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逆反心理泛滥成灾的小王八蛋，你以为凭你喷出的一串怒火甩出的几个耳光就能让他俯首帖耳唯马首是瞻？你别把自己搞得灰头灰脸。如果你硬要那么做的话，麻烦你准备好氧气瓶。

　　“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他的话硬梆梆地丢过来，简直就是粪坑里的一块石头。他瞅了我一眼，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不是爱上了杨柳腰吧？”月上桂花树，人约晚修后“，是不是想给她唱一首歌呀？”

　　这种语气我只能用阴阳怪气来形容，其它的词语好像没有这么传神。在他吐出的单字叩击我的耳鼓的时候，我的眼睛惊讶地向上扩张，。“杨柳腰”，这是张一峰对杨烨的艺术概括，形似而神不散，他的创造力，由此可见一斑。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好像还不太过瘾，装着恍然大悟似的接着说“噢，我知道了。你肯定想**杨柳腰！”

　　天哪！他吐出的字像精确制导导弹一样，如此准确地击中了我的某根神经。我伸出双手，悄无声息地向他包围过去，就想掐断他那蛤蟆般的脖子，让他的鸟嘴从此守口如瓶。他好像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向后走了一步，转过身子，低着头斜斜地盯着我。我尴尬地挥舞着双手拍打空气，小丑般地跳起来，摘下一片树叶放在鼻子下面狂嗅几下，那股贪婪劲就像吝啬鬼见了一大堆金子。心念急转之下，我走过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身子，极尽温柔之能事地对他说：

　　“喏，我们都是失眠的夜猫子。趴在树上的滋味真不好受！不但要憋气，还要忍受手脚酸麻，说不定还有飞来的石块。喂，你尝到鸟屎的味道了吗？”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头来极迅速地睃了我一眼“没有呢！”他的那两颗大虎牙在淡淡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如果说张一峰身上其它零件都平淡无奇的话，他的这对虎牙倒是让我难以忘怀：就是它们那浪漫的一吻，让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刘洋苹果般的脸蛋上挂着两轮弯弯的月芽儿，至今还在神气地向人们昭示牙齿的功能除了咀嚼食物之外，还可以咬人。当然，张一峰留下齿痕的理由也很充分：谁叫你刘洋长着苹果般的脸蛋，我瞧着就生气！你可千万别说他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强盗逻辑，当心他的虎牙在你的脸上甚至屁股蛋上留下两颗让你刻骨铭心的印痕。

　　我看他还很稚气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心想他可能真是被柳嫣嫣给迷住了。谁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呢？不过，他情可以钟，但也要看是什么时间了。可他是学生，还要中考了，再说柳嫣嫣可是我的骄傲，我当然不允许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动柳嫣嫣的歪脑筋。可这小子脾气与众不同，对大道理表现出了天生的反感，对他进行教育，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气得吐血。况且，这还有关他的“终身大事”。看来，这件事还真的急不得。但如果不急，他继续对柳嫣嫣穷追猛打，或者说，万一柳嫣嫣心一软，情一动，那麻烦可真他妈的大了。这王八蛋把学习当做累赘，上课心不在焉，作业鬼画桃符，可他在班上可还真有人缘。除了他长得帅气，身材**之外，还有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常常在蓝球场上挥洒雄姿，于是老惹得一些小女生惊声尖叫。柳嫣嫣也处在情豆初开时节，她虽然一心扑在学习上，可在张一峰的猛烈**之下，你能保证她的心里就不会起波澜？她这次会给我说，下次呢？再下次呢？

　　“噢张一峰，”我盯着他，“过几天我准备开一次班会——”

　　“是吗？”

　　他高兴起来。说到搞学习，他是半夜里起床——撒尿去！可如果说到搞什么活动，那他是瞎猫逮住了死耗子——手舞足蹈。

　　“这次的班会，我想由你来主持。”

　　他惊讶地张大了他的嘴。

　　“你多才多艺，口齿伶俐，笑话连篇，机智聪明，深得人缘，英俊潇洒，由你主持，我很放心。”

　　我大吹法螺，胡言乱语，言不由衷，心不在焉。可这小子就爱这一套，你有什么办法呢？

　　“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忽然挺起了胸膛，大声说。

　　“你先别保证。我可是隔年的腊肉——有盐（言）在先啊。这次的班会很重要，非常重要，校长，副校长，主任，副主任，可能教育局局长也要参加。如果你搞砸了，不要怪我修理你。”

　　我把那些头头搬出来，只不过是给他加一点重量，让他把心放在班会上面，别去招惹柳嫣嫣。谁知道哪些头头们当时在哪里潇洒呢？

　　“你呢，为了打一个漂亮仗，我希望你先搞一个整体计划，再搞一个详细计划。这个计划，从你上台的第一句该说什么，到最后一句该说什么，中间的节目安排，你都详详细细地拟出来。你可以翻箱倒柜找资料，也可以找我商量请教我，但不能去问同学们半个字——”

　　“为什么？”

　　他摸了模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

　　“我要给同学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

　　他唰地一下立了个正，并很威风地给我敬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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