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跑江边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个脆弱而敏感的孩子，难说会干出什么蠢事来。

一出门，她才晓得闪电有多刺眼，雷声有多震耳，风有多狂，雨有多急，天有多黑。这样的鬼天气，根本就不容许人到外面去。人应该像其他老师那样，点起蜡烛，围坐在麻将桌旁边，听着风雨，赌点小钱，娱乐心智。

她想找个人陪她一起去，很自然地想到了杨帆。杨帆是她的大学同学，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杨帆家安在县城，周一至周五住在学校单工宿舍，和她同一层楼。学校的单工宿舍是一座二层楼的平房，上层住人，下层办公，一条走廊连通所有的寝室。位梦荷迟疑地来到杨帆的寝室外，见里面烛光闪烁，人声喧哗，正有几人玩麻将，便敲开了门。可杨帆却不在，众人说领导们喝酒寻乐子去了，又问位梦荷什么事，位梦荷知道这些人不可能有谁会陪自己去受那风雨雷电的罪，反倒可能说些风凉话，也就懒得告诉他们。

注定要独自面对一切，这是宿命。位梦荷给自己这一辈子下了这个结论。自从和当兵的余见秋结了婚，她就这么归结自己的命运了。没有结婚之前，两人聚少离多，觉得那是浪漫；结婚之后，这聚少离多，却成了折磨。你注定了从他那里得不到你最需要的关心、爱护、体贴，却不得不为他无私地付出，独自面对本不应该由自己独自面对的一切。

她下了楼，在楼下走廊里迟疑着，既不甘心就这么徘徊着，又不敢冒雨冲出去。暗夜、风雨、雷电、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无情地煎熬着她的意志和灵魂。

“位老师，你来了吗？我求求你了，快来帮帮我吧！”

黄玫在电话里哭了，那哭声撕心裂肺，位梦荷还从没听过那么难过的哭声。她知道，她要再不去，自己就最好不要在人前说自己是老师了。老师是什么？是责任，是义务，是爱心，而不仅仅是职业！

她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冲进了黑暗。这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义无返顾。

位梦荷很快便发现，在今天晚上，雨伞无疑不是遮风挡雨的工具，而是最大的累赘。背风遮不了雨，迎风又寸步难行。刚一撑开，便被风吹翻了骨子，好不容易恢复原状，又见一道闪电，直奔自己而来，仿佛要直击伞尖。位梦荷明白在这种天气下撑着金属骨架的伞走路的危险，不得不将伞扔了，冒了雨，拼了命朝镇上去。

刚出校门，位梦荷的全身便已湿透。大雨扯天扯地的下，似瓢泼，如倾盆，淋**她的长发，顺着脸颊、脖子往胸口里淌，她只觉得浑身有如钻进了万千条虫子，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冰冷地爬行。雨水使她睁不开眼，看不见路，不敢尽情地呼吸。由于全身湿透，经风一吹，更是冷得她直哆嗦。那风却摇撼着竹林，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吼叫，一声声震撼着她脆弱的神经。大风使她举步艰难，更使她呼吸困顿。她感觉格外窒息，好几次差点被风撂倒在地。

这些她都还能忍受，最使她不能忍受的，是无边的黑暗，是**的雷电。头顶上的每一次炸响，都使她头皮发麻，灵魂出壳，惊叫连连。而那形容狰狞的闪电，更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她的意志被自己的胆怯无情地折磨着，她的毅力则被自己的脆弱尽情地扇着耳光。她忘记了自己这是去干什么，只顾着感受恐惧，感受无助，感受绝望。她根本就不像是要去拯救别人，倒更需要别人的救赎……

黄玫竟然没有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却蜷曲在家门口哭泣。她哽咽着告诉瑟瑟发抖，一如落汤鸡似的立在她面前的位梦荷说：“老江来了，她就跟我闹，我气不过就打了她一耳光，她就不要命地跑出去了。”老江是黄玫的男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那你怎么不去追呀？”位梦荷不无责怪的意思。

“追了，追上她却被她摔了一筋斗。”

位梦荷看了看黄玫，见她也和自己一样浑身湿透，而且糊着泥浆，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于是苦笑道：“你跟她好好说嘛，伸手打她干嘛呀？”

黄玫悲哀地哭着道：“她一次又一次羞辱老江，把他都给气跑了，发誓再也不来了！”

位梦荷苦笑摇头，心想你那老江好歹是个中年男人，怎么可以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这种心胸的男人，难怪肖雨会讨厌看见他。

“你说，她往哪里去了？我去帮你找！”

位梦荷管不了黄玫，她只关心肖雨，那个脆弱的小女孩，这么晚了，又这么恶劣的天气，她能去哪里？

黄玫有气无力地说：“她去了江边，一副要跳江的样子。”

位梦荷不明白女儿要跳江，母亲为什么却能这么无动于衷，难道刚才的撕心裂肺都是装出来的？黄玫又说：“我伤透了心，她要死就让她去死吧，她要是死了，我埋了她，自己再去死！”

看着黄玫伤心欲绝的样子，位梦荷不方便责怪这个不幸的女人，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她问明了肖雨去的方向，转身再次没入了无边的黑暗。

风、雨、雷、电依旧在暗夜里肆虐着，但位梦荷却少了些须恐惧，仿佛是一种适应。但事实却是，对肖雨安全的担心，以及由担心而生起的焦虑斥满了她的心胸，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恐惧。一种老师对学生超乎寻常的关爱，使她战胜了自己的怯懦和恐惧。

位梦荷沿着一条小道朝江边走去。小道非常泥泞，很不好走，没走几步，她便一个趔趄，站地不稳，倒了下去。她的头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生生地疼。她艰难地爬起来，禁不住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的心中，已然装不下自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肖雨。这么漆黑的夜晚，这么滑溜的小路，她照着电瓶都摔倒了，肖雨什么都没带，可是怎么走过去的？这么恶劣的天气，这么恐怖的夜晚，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出去，而且是去江边，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还有，她一个女孩子，去江边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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